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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染血的克麗奧佩特拉號》


  


  涼子在T恤上披了件附帽兜薄夾克,與我一同手持撞球桿行經走廊,阿部巡查赤手空拳跟隨一旁,貝塚巡查則負責留守「搜查總部」。

  位於葵羅吏子的房間前方,一群妨礙者早已擺好了陣仗。總共七人,個個手上均握著水果刀或皮帶這類簡易武器。

  涼子一開始便把交涉與談判這些和平手段予以排除。

  「上,泉田!」

  「Ay(e)、Ay(e)、Sir!(譯注:意即「知道了,長官」,為劃船用語)」

  既然是在船上,這個回答應該再合適不過的了。

  涼子如疾風般直衝而上,腳下穿的可是高跟涼鞋,我則落後一步,阿部巡查落後兩步跟在她身後。

  涼子的球桿快狠準地甩出,給予站在最前頭的男子臉頰一擊,回身一刺,俐落地命中第二人的眉心。我把球桿掃過第三人的身體,接著再往膝蓋補上一桿讓對方跌倒在地;阿部巡查揪起第四人的衣領掄向牆壁,同一時間內,涼子已經以球桿砍中第五人的頭頂,第五人昏倒在地。

  多麼優雅華麗的戰鬥啊!方才葵羅吏子的醜態完全不能與之相提並論。這個任性的大小姐簡直就是「雅典娜--戰爭女神」再世。

  剩下兩名男子你看我我看你。

  「你、你怎麼不上去?」

  「我、我有尖物恐懼症。」

  「我也是。」

  兩名男子在狹窄的走廊靈活地變換方向,踩著濕答答的腳步聲溜之大吉。

  「喂、站住!你們以為你們有辦法全身而退嗎?」

  破口大罵的同時,涼子重新握好球桿,以田徑賽的標槍擲遠要訣奮力一擲。球桿發出呼嘯飛過半空,命中逃跑男子其中一人的背部;第六名男子慘叫一聲,掉了個大跟頭。

  第七名男子對同伴見死不救,高聲對著不知是上帝還是惡魔求救,東倒西歪地不斷奔跑。向上帝求救未免臉皮太厚,就算向惡魔求救,由於惡魔跟涼子是站在同一陣線,所以也不會救他。說穿了,無論向哪邊求救都是沒用的。

  第八名男子從走廊轉角探出頭來,聽了第七名男子的說明之後,便蹙著臉舉起手。握在手上並不是武器。

  「啊、對方在揮白旗了。」

  「這麼快就投降了?沒出息!帶著必死的覺悟放馬過來吧!」

  無論涼子如何叫囂,敵人似乎執意要投靠和平主義,在撞球桿綁上白毛巾不停揮舞著。

  面對喪失鬥志的敵人,集破壞力於一身的涼子看來是興趣缺缺,只見她不悅地停下腳步。此時我朝對方喊話:

  「不用再揮白旗了,舉高雙手一個一個走出來。」

  就這樣第七名跟第人名男子投降了。第八名男子是日裔巴爾馬人,名叫派德羅.岩本,此人會說日語。

  「我們受到荷西.森田的欺騙跟利用,跟他已經恩斷義絕了。」

  如果是壞蛋的被害妄想也就算了,不過派德羅的口氣極為認真。

  涼子不容分說地駁斥道:

  「依我看,事實上你們早就跟荷西.森田重修舊好了吧?」

  「是、是的,太厲害了,是不是一切全在您的預料當中?」

  「大致上。」

  以涼子來說這個回答算很謙虛了。

  派德羅是販毒組織的中堅幹部,負責與荷西.森田交涉與聯絡工作,據說荷西.森田在逃亡到日本之後,經常使喚他去聯繫隨扈或日本黑道幫派。如此一來自然也被警方盯上,每天過著充滿不安與不滿的日子。

  「Señorita,你知道荷西.森田那傢伙擁有多少地下財產嗎?」

  「記得是七億五千萬美金吧。」

  「這還只是存款而已,事實上根本不僅這些。」

  派德羅.岩本的語氣顯得積極。一旦對涼子臣服之後的歹徒都會以驚人的配合姿態主力協助她,不過我很不願意將這種情形解釋成是涼子以德服人。

  「那傢伙持有全世界最大的銀礦脈地圖與開採權證書,價值相當於四百億美金。」

  「真令人難以置信,巴爾馬的銀礦早在十七世紀末葉已經開採一光才對,之後就成了一般的農業國家不是嗎?」

  「Señorita,就算你不相信,但有人會相信。」

  「……說白一點是荷西.森田的詐騙手法就對了,好吧,以後有時間再慢慢問你,今天就到此為止,記得給我安分點。」

  派德羅.岩本點頭答應,朝涼子報以崇敬的眼神。

  「您簡直就是『曼伊.蒂.奧洛--黃金女神』。」

  派德羅所說的「曼伊.蒂.奧洛--黃金女神」,指的據說是統治著中南美洲礦山的神祗。這住女神具備了超凡脫俗的美貌與魔力,擁有取之不盡的黃金、白銀、鑽石、綠寶石礦脈,能夠自由自在移動地層、引發地震或土石坍方,亦可操縱地下水也能掀起山洪爆發,男外有一群名為「默奇」的地底妖精專門伺候女神。

  原來如此,的確與涼子頗有雷同之處,這麼說來我就是地底妖精嗎?聽起來實在不怎麼令人高興。

  派德羅以假釋身份返回自己房間,在這之前,他透露了葵羅吏子的所在地。她人在室外游泳池,身邊有數名保鏢保護。那是海水游泳池,其中的含意不言而喻。

  涼子由我與阿部巡查隨待之下前往室外游泳池。根據派德羅.岩本的供詞,荷西.森田在日本進行多項非法活動已是不爭的事實。

  只不過,選在此時此刻讓銀色怪物出場的用意究竟是什麼呢?我的經驗固然貧乏,卻也能明白「活水銀」是最適合運用在恐行動的生化兵器。活用糖果與鞭子是荷西.森田的十八般絕技,或許暗殺的恐怖行動正是鞭子的極致吧。

  「那只限於怪物沒有暴露真面目才行得通,既然現身了,日本也有傳統的應付方法。」

  「什麼樣的方法?」

  「舊有的迷信,把鹽裝滿來驅邪就行了,怪物自然不敢接近。」

  「哈哈……」

  我只有苦笑的份。

  走進最上層的回廊,這裡有灑水專用的自來水栓,日光裕專用躺椅排成一列,但由於目前天色已晚,所以空無一人。往下一階是游泳池,燈光映照的泳池畔可見葵羅支子的身影。看她一身義大利名牌套裝打扮,看來是不打算下水游泳。她坐在躺椅上,手上捧著杯子,邊朝著周遭的男子頤指氣使。

  「喂,我有事找你談。」

  羅吏子循著涼子的聲音抬起視線,表情隨即僵住。男子們發出吼聲,除了一個名叫八木的男子,所有人全沖向通往回廊的階梯。

  涼子手持橡皮水管猛力噴灑海水,橫掃過這群男子。樓梯呈現波狀花邊,讓水如同瀑布一般直沖而下。

  「感謝我吧,這樣你們就不會被怪物吃掉了。」

  涼子邊賣人情邊不斷噴水,其中一名被噴得全身濕透的男子嘴裡含糊地大吼並衝上前,卻遭到強力水流直接命中臉部,整個人被刮到階梯下。

  待我關上水栓,五名男子已被噴得渾身濕答答,奄奄一息地癱在泳池畔。涼子邊巡視邊踩遍還在不斷掙扎的人,同時對葵羅吏子喊道:

  「你的腦袋大概沒這麼聰明,是你的情夫叫你待在海水旁邊的對吧?」

  葵羅吏子看向我們,視線充斥著敵意。當然主要是針對涼子,我頂多只是跑龍套的小角色罷了。

  「你們找羅吏子小姐有何貴幹?」

  那名叫八木的保鏢堵住我們的去路,仔細一瞧,這人的頸子、肩膀跟手臂都跟公牛一樣粗壯,可能以前是捧角選手出身也說不定。



  


  「很抱歉,我們在趕時間,請你讓開。」

  「有種就試試看呀,稅金賊!」

  八木帶若不屑的笑意往前踏出一步。

  「反正你們是拿公費來出差的吧,到底跟大美女上上司幹了些什麼好事啊?想也知道你們這些人根本不會專心工作,拿人民的血汗錢搭上客輪,每天作威作福,可真是享受啊!」

  「你的誤解箕在錯得離譜。」

  我盡可能平心靜氣回答,不過這個叫八木的男子根本就欠缺洞察真相的能力。

  「什麼誤解,我用鼻孔都想得出像你們這種狗官會搞什麼勾當。」

  瞅著人太扭曲的怪異表情,我頓時心生一個念頭:八木會不會在暗戀地的「上司」葵羅吏子?姑且不論是純純的愛亦或是邪惡的慾念,他大概正因無法對她明白表示而苦惱不已吧。透過欲求不滿的有色眼光看著涼子與我,他會產生誤解……不、曲解也是在所難免。

  「啊、就是這樣我才討厭沒女人緣的男人!唯一的本事就只有嫉妒別人而已,成天看低俗的色情刊物,放任腦子的妄想胡亂膨脹,這種人就算到了世界末日還是一樣無可救藥。」

  八木的整張臉上可以歸類出「兇暴」跟「陰險」兩種表情。

  「你這女人!我要(為了避免不良示範,出版社自動消音)!」

  八木咆哮著大步邁出,我一見他往涼子的方向走去,便公式比地喊道:

  「喂!你的對手是我才對,有本事放馬過來!」

  八木吼叫。

  「那你就乖乖等著,等我把這女人(省略)之後……」

  說著就把臉轉向涼子。倏地,涼子從附帽兜薄夾克的口袋裡掏出辣椒噴劑,往八木的臉噴去,紅霧便直接侵入他的雙眼與兩個鼻孔。

  八木捂住臉,仰天慘叫。我不帶一毫克的同情,立刻橫砍他的腿部,並往他的胸口撞去。如果是有憑有據批評涼子也就罷了,這種無緣無故侮辱別人的敗類完全不需要同情。八木摔了個大跟頭。

  僅僅兩秒時間,他在空中與肉眼看不見的重力這個敵人搏鬥,可借力氣用盡,只見他手腳亂揮,罵聲連連,往游泳池的水面墜下。

  大片水花濺起。

  「多少會喝點水,不過水還沒深到會溺死人,別管他沒關係。」

  涼子把噴劑拋給阿部也直、走向愣在原地不動的葵羅吏子,但才走三步就停下來。

  「真理,抓住這女人。」

  阿部巡查接過命令之後?應了聲「是」,便走向葵羅吏子;他嘴上說著「失禮了」,一面按住她的身子。

  葵羅吏子的模樣足以讓她在全日本據說有三百萬名狂熱迷友心目中的形象大為破滅。雖然我本來就不是她的影迷,但也不忍予以具體描述。

  她瘋狂大鬧,尖叫、掙扎、亂抓、亂踢、甚至還吐口水。在一旁觀看的我,對於阿部巡查的耐力感到欽佩,他一個勁兒地忍受著對方的暴力相向與謾罵,卻絕對沒有因此放鬆手上的力道。

  精疲力盡的葵羅吏子終於癱在阿部巡查的巨臂之下,我對著這個可靠的大個子說道:「你真是個紳士。」

  「是、不敢當,我祖母教過我必須尊重女性。」

  「你祖母很了不起。」

  「祖母說過,等我開始工作以後,拿到第一年年終獎金帶她到伊香保溫泉(譯注:伊香保是位於日本群馬縣榛名山東斜面的溫泉街)的話,她就死而無憾了,不過她老人家現在身子骨還是非常硬朗。」

  「這種溫馨感人的祖孫之情留到待會再聊,泉田,你去打開那女人的手提包。」

  「知道了,頭目。」

  「你說誰是頭目!」

  只是不經意說當了嘴,沒有別的意思。我從葵羅吏子手上輕輕卸下手提包,遞給頭目……不、上司。

  涼子靜靜接過,然後將手提包打開。她連瞧也不瞧化妝用品以及金融卡、信用卡之類的東西,從當中抽出一本印著名牌商標的金黃色封皮記事本,接著她以充滿譏嘲的視線投向手提包的主人。

  「我問你,荷西.森田那傢伙是拿什麼樣的甜言蜜語籠絡你的!」

  葵羅吏子隨口答道:

  「他說要讓我當日本總統夫人。」

  「日本沒有總統(譯注:日本來行天皇制)。」

  「他說他會成為第一位總統。」

  「……哦,是嗎?」

  涼子微露出苦笑隨即把記事本擲給我,我接過記事本,翻開內頁。

  「包含東京都知事與經濟產業大臣在內的政治界人士人名將近一百名左右,其他還有財經界人士、文化人士、宗教人士、媒體相關人士……假設人名第百的數字是金額的話,應該以一千萬為單位吧。」

  「在巴爾馬總統任內,森田一直透過都賀向業界要人行賄,而且全部拍成照片或錄音帶,因此沒有人敢反抗森田,現在森田也把他在地球另一端的做法拿到日本如法泡制。」

  「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我嘆道,涼子則直視羅吏子。

  「他會把這本記事本交給你保管,代表你也是行賄的共犯嗎?」

  「開什麼玩笑,誰管那個色老頭會有什麼下場!要死要坐牢都隨他去!」

  「哎呀呀,你跟荷西.森田不是兩情相悅嗎?」

  涼於挖苦道,但看到葵羅吏子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使附加一句:

  「啊、你聽得懂兩情相悅的意思嗎?」

  「這我當然聽得懂。」

  葵羅吏子尖叫,可惜瞬間的激烈情緒很快見底,她再度全身無力。

  「好吧,既然你們之間打一開始就大缺鞏固的情感做維繫,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擁護一個愚蠢的獨裁者,我對你這個人沒興趣,憑這本記事本就放你一馬,感謝我的寬宏大量吧。」

  涼子沒有搜索證就擅自搶奪別人的手提包,沒收記事本還硬逼對方要表示感謝,葵羅吏子沒有律師跟隨左右,算我們走運。

  「這麼說來,荷西.森田一定掌握了關於巨額援助資金弊案的確切物證。」

  「沒錯,所以他才有辦法持續威脅日本的齷齪當權者,諸如『一旦自己遇害橫死,就馬上公開記事本,讓所有人一起同關於盡』云云,呵呵呵……」

  涼子暗自竊笑,因為對她而言,接下來的發展愈來愈有趣,無論荷西.森田是活是死。

  「你心情滿不錯的。」

  「我向來都很開朗。」

  女王陛下愉悅地宣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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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從泳池畔進入走廊。四處灑滿了海水,散發出隱約的海水味道。

  「仔細想想,整艘船灑了這麼多水,一時之間也無法使用了,更何況這水不是淡水而是海水。」

  「放心好了,早就在事前投了保,船公司沒有損失的。」

  船公司是沒損失,損失的是保險公司。

  「有件事想問你,你沒有投資保險公司吧。」

  「沒有,你怎麼知道?」

  「想也知道。」

  做這種只賠不賺的投資,是當不成有錢人的。

  涼子對阿部巡查下令。

  「辛苦你了,不過還要麻煩你把那女人帶回『搜查總部』就近監視,她應該沒辦法動什麼歪腦筋,不過要是大吵大鬧會礙手礙腳。」

  阿部巡查畢恭畢敬地接過命令後,扶著有氣無力的葵羅吏子離去。這裡只剩我們兩人,我轉頭望向涼子。

  「我覺得荷西.森田那傢伙的手法跟你很像。」

  「拜託,不要把我跟那種貨色混為一談行不行?」

  「不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權力對那傢伙而言是目標,對我來說僅僅是個工具。」

  這位邪惡的美女以權力為工具,打算做何用途呢?愈想愈恐怖,還是暫時拋諸腦後對心理衛生比較有益。

  「現在來確認一下巡迴演員由紀有沒有偷懶好了。」

  涼子手裡握著看似筆形手電筒的物體。

  「那是什麼呢?」

  「竊聽器。」

  「為什麼會用到那種東西?」

  「因為我擔心巡迴演員由紀搞砸,所以剛才把竊聽器偷偷黏在她的衣領,認為我準備周全的話儘管誇獎我吧。」

  「我不會誇獎你的,這根本不叫準備周全。」

  「那要叫什麼?」

  涼子手上的竊聽器流出人聲,不是室町由紀子的聲音。

  「Señorita.室町,你這種越權行為差不多該適可而止了吧。」

  是荷西.森田的聲音,有如毒針戳刺著耳膜般令人不快。

  「你的任務是護送我平安抵達香港對吧?不過呢,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我早就知道實際上是膽小如鼠的,日本治安當局派你來監視我不要惹麻煩。」

  含混不清的嘲笑。

  「不過你也太不守本份了,看來你相當愛管閒事。」

  「多謝您的提醒,Señor.森田,既然船上乘客的安全受到不明生物的威脅,身為警官是無法坐視不管的,與乘組士官同心協力確保全體人員性命安全是我們的義務。」

  「呼嗯,真令人欽佩,那麼關於維護我自身權益的任務你打算怎麼做呢?」

  「Señor.森田,追查連續殺人命案的兇手為什麼會影響你的權益昵?」

  由紀子舌鋒犀利,荷西.森田只得沉默以對。這就是所謂的不打自招,我彷彿可以看見荷西.森田因為一個意想不到的失言而一口氣嚼下一打苦蟲的難堪表情。

  「Señor.森田,根據剛才這段話,表示你與兇手的利益是共通的,換句話說,我認為這足以證明你就是共犯,你不反對吧?」

  不妙!我心想。遭到由紀子逼問的荷西.森田根本不可能乖乖坦承自己的罪行,很可能會採取最惡劣的手段進行反擊。

  我看著涼子的臉,擁有女神般美貌的魔女正津津有味地聆聽這段對話,看來無意立刻趕去拯救同學。

  此時由紀子的聲音再度傳來。

  「驅魔娘娘……不、藥師寺警視正在監聽我所說的話,看看這個竊聽器吧,她跟泉田警部補都聽得見你的聲音。」

  我再次看向涼子的臉。

  「早就被發現了。」

  「巡迴演員由紀這女人,明知道被我裝了竊聽器,還故意不動聲色,好個陰險小人!」

  「偷裝的人才陰險吧?」

  「我們之間看法懸殊。」

  「最重要的是,再不去拯救室町警視就糟了,荷西.森田那傢伙搞不好會惱羞成怒,加害室町警視也說不定。」

  涼子以小巧的鼻尖嗤道:

  「真要如此,荷西.森田那傢伙等於做了這輩子唯一的善事。」

  「瞧你又在耍嘴皮子,你聽好,一旦室町警視出事,這次事件就沒有人來替你搞砸的辦案現場收拾爛攤子了。」

  「這的確很傷腦筋。」

  「我就說吧,更何況要是你撥刀相助,以後還能賣個人情,假如你有意征服世界,至少必須具備這種程度的長遠眼光。」

  涼子雙手抱胸,心不甘情不願地頷首。

  「這種論點只消一眼就會被拆穿,也罷,就聽你這一次吧。再不伸出援手,巡迴演員由紀那女人大概也撐不了太久,沒辦法。」

  涼子與我來到公共甲板,前往荷西.森田的特等套房。孤單地接受海風吹拂的「椰子保齡球大賽」帷幕所在位置占地寬廣,帆布躺椅也整齊排列,還播放著香港知名歌手的歌曲,但就是連個人影也沒有。

  此時,不知哪一扇門開啟,巡航總監町田先生奔上前來。真是個神出鬼沒的人物,不過他的表情看來很僵硬。

  「不好了,一群人帶著武器闖進艦橋了。」

  「是荷西.森田那傢伙吧。」

  「對,正是如此,他們挾持了船長跟值班士官。」

  「我明白了,你回『搜查總部』待命。」

  涼子浮現志得意滿的笑容,意即,是個極端邪惡的笑容。

  「警視,你真是處變不驚啊!」

  「荷西.森田那敗類,自掘墳墓還順便念經,這下總算逮到大義名分可以宰掉他了。」

  「雖然我不完全贊同,不過放任他不管的話,我們很可能會被迫為命案處理善後了。」

  追根究柢,誰才是最壞的啊?我一直對此抱持疑問,但我們與荷西.森田的對決已經無法避免,在這之前必須先救出室町由紀子才行。

  來到荷西.森田的房間外頭,面對寬廣的甲板有一面落地窗,窗簾遮住了窗內的一切,只有窗子上方的拱形部分沒有掛上窗簾,黃白色的燈光灑在甲板上。

  「從那裡可以偷看到室內的情形。」

  我左顧右盼,卻找不到足以充當凳子的物體,這時涼子理所當然地指向地板。

  「來,你去蹲在那兒!」

  我感覺我毫無選擇餘地,於是在涼子指定的位置蹲了下來。女王陛下繞到我的背後,熱褲下的修長左腿跨上我的左肩,接著右腿跨上我的右肩。

  「好,站起來!」

  就這樣我站起身,而涼子就騎在我的脖子上。極富緊致彈力的雙腿分別挾住我的左右臉,我則雙手抓著涼子的小腿,而涼子的左手輕輕搭在我頭上,並抬起右手。

  老實說,我常常有機會讓人騎我的脖子。埋伏的時候、從窗外偷窺室屋內命案現場的時候、要爬上屋頂追捕逃犯的時候……由於我唯一的優點就是個子很高,幾乎不曾騎別人的脖子,全都是讓別人騎在我脖子上。

  也因此我對背人騎脖子這件事早就習以為常,但背個穿熱褲的年輕美女倒是頭一道。既然要背,當然是背美女最好!一般的男人一定會這麼想,如果背的是個一般的美女的話。

  「怎麼樣?看得到嗎?」

  「看得到、看得到,呃…荷西.森田不在,應該是在艦橋吧。」

  「室町警視呢?」

  「巡迴演員由紀……哎呀、沒有被綁住、衣服也沒有被脫光,只是受到監視而已,真是遺憾哪!泉田。」

  「怎麼會變成這樣?負責監視的有幾個人?」

  「從這邊看得到兩人……就兩人而已嗎?這裡是套房。門的另一邊可能至少還有一人,我想不需要什麼戰術,直接把他們引誘出來,動手打昏他們就行啦--」

  「你認為這種伎倆行得通嗎?」

  「安啦,要是鬧出人命,就把他們的屍體丟進太平洋,大海也是咱們的共犯哪!」

  大海也真倒楣。

  我站在空無一人的公共甲板,脖子上騎著涼子,甲板以外是入夜的太平洋。泛著與其說黑不如是藍的暗灰色,一個分不清是海洋還是天空聲音的低沉聲響,傳遍了耳朵還有全身。隨著海風,一股厚重的孤絕感襲卷而來。

  「對了,屬下有個要求。」

  「沒問題,說吧。」

  「差不多可以請你從我的肩膀下來了吧?」

  「不行!」

  涼子反而以手與腳同時用力壓住我。

  「聽著,因為我扶著你的雙腳……」

  「所以你很開心對吧?」

  「胡、胡說什麼?我兩手完全騰不出空來,萬一敵人出現根本沒辦法應付啊!」

  「這你完全不用擔心,要是敵人來了,我會幫你全部擺平!」

  「我看開心的是你才對。」

  「因為,如果我對自己人動手的話,你會生氣對不對。」

  我沒有回答。當然不代表我默認,而是我對她的論點實在無法苟同。

  此時涼子將兩根手指抵住朱唇,吹出尖銳的口哨聲。



  


  落地窗隨即被推開,人影飛奔而出,而且有兩個。

  「你們在這裡搞什麼鬼?」

  很自然的反應;只不過這些傢伙沒資格提這些問題。

  「你看不就知道了?」

  涼子揶揄。身著黑色西裝、在晚上還戴墨鏡的兩名男子,惡形惡狀地將手迅速伸進西裝內袋。

  涼子立刻在我的肩膀上以陶瓷製手槍射擊。連續擊出兩發子彈,反作用力擴散到我的肩膀,低濁的槍聲瞬間被海風吹散。

  兩發子彈分別射掉兩名男子右手上的手槍,兩名男子握柱遭受衝擊的右手腕,呆愣地望向涼子。

  「怎樣?怕了吧?」

  涼子在我肩上大逞威風,的確很有資格逞威風,但還需要配合接下來的行動。

  「放我下來!」

  我放開涼子的雙腳,同一時間涼子高高抬起修長的美腿,輕盈地朝後方翻了個筋斗,在我身後的地板站定。她居然穿著高跟涼鞋完成了這項絕技。

  然而我沒有看見這一幕,只顧往前衝刺,將掉落地板的手槍往左踢飛,並朝正要撿起手槍的男子臉部一拳揮去。男子的身子向後一仰,還不等後腦勺撞上地板之前,另一人緊接著伸出手一把抓了過來。我讓他撲了個空,趁他身子翻轉過去之際,以手肘往他的頸項猛力一撞,這傢伙於是顏面朝下匍匐倒地。

  「不愧是我的親衛隊長。」

  涼子一面誇獎我,一面拾起剛剛似乎在翻筋斗之際撐落的水手帽重新戴好。順便還伸出美腿,往掙扎著想起身的兩名男子褲襠嵌進高跟涼鞋的一踢,倒楣的兩名男子馬上口吐白沫,痛苦得昏厥過去。

  我撿起兩把手槍,撥開落地窗的窗簾,走進荷西.森田的套房。坐在沙發全身保持警戒的室町由紀子睜大眼睛站了起來。

  「泉田警部補!」

  「這邊走,室町警視。」

  由紀子奔至落地窗,我持槍繼續走向房間內部探查狀況,不過房內已經看不到半個荷西.森田的部下。

  「沒有受傷吧?」

  「謝謝,只是受到威脅而已。」

  「喂,等會兒再來演這段感人熱淚的重逢畫面,現在時間很趕,快點過來!」

  女王陛下嚴格下令。我將一把手槍遞給由紀子,如此一來我們三人全握有手槍做為武器。

  「現在要去跟荷西.森田算總帳了嗎?」

  「這個嘛,雖然預估有一個人會礙手礙腳,但差不多該做個了結了,不然根本沒辦法好好享受晚餐。」

  「我不會礙手礙腳的,儘管放心好了。」

  由紀子的話裡也充斥著好戰的語氣。當她與我都不加制止涼子的時候,就代表荷西.森田的命運已經走到盡頭了。

  我們前往艦橋,雖然完全不清楚荷西.森田的嘍囉有多少人?部署在哪些地點?涼子仍然自信滿滿,遊刃有餘。

  「我看剩不到十個人,全部集中在艦橋,放一百個心隨我來吧。」

  涼子以高跟涼鞋鞋跟踩著響亮的腳步聲闊步前進,她身後的由紀子與我一邊警戒左右一邊跟隨。偶爾看見人影,但他們完全不接近我們,更別提上前阻撓了。我們經由船員專用階梯前往艦橋。

  門前擺了一張椅子,都賀就坐在椅子上,看來是被派來擔任把風的工作。

  都賀完全缺乏與反政府遊擊隊作戰的經驗,他唯一會的,就是殺害被捕之後手腳遭到捆綁的人。所以我們是不可能輸給這種敗類的,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因為不曉得對方會使出什麼樣的卑鄙手段。我們在他的視野之外小心翼翼前進。

  來到距離三公尺處,都賀一發現我們便立刻齜牙咧嘴,握住擱在膝上的槍支站起身來,準備把槍口指向我們。

  這傢伙連個把風的工作也做不好。這時應該大喊出聲通報自己人才對,然而他低估了事態的嚴重性,急著想建功。

  涼子搶在他的槍口指過來之前,抓住水手帽,手腕一旋。帽舌神奇地精準擊中都賀的雙眼,都賀一聲也沒吭,身子整個往後仰。我緊接著跳上前,以左手扭轉都賀右手腕,扣住他的胳膊按倒在地。由紀子則把槍口瞄準他的鼻尖。

  左手壓在眼睛一帶的都賀模樣看起來就像地獄的哨兵。

  「可恨的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是你才對吧。」

  我反駁回去,涼子馬上加油添醋。

  「沒錯,我們正是保衛正義與和平的光明戰士!」

  未免也蓋得太誇張了吧。我解開都賀身上的領帶,把領帶主人的雙手手腕反綁在腰際後方,接著強迫都賀站起身,以槍口只住他的後腦勺。無論搜查官還是恐怖分子在綁架人質時所採取的行動都是一樣的。

  我們拿都賀當擋箭牌,走向艦橋。涼子穿著高跟涼鞋,一腳踢開房門。其實是沒有這個必要的,因為原本就沒有上鎖,也罷,對「光明戰士」而言,這是心情的問題。

  「把槍丟掉!不然你的窩囊廢小舅子就沒命!」

  涼子大吼,人數約有半打的荷西.森田部下個個手持槍械、面色緊張,都賀的姐夫卻是一臉冷冰冰,從容不迫到連眉毛也不挑一下。

  「你們的評價是正確的,我已經懶得管那個廢物的死活了,蒸煮炒炸都隨你們便!」

  都賀呻吟道:

  「姐、姐夫,你怎麼回事……」

  「姐夫?你哪裡知道,每次你這麼喊我,我心裡有多麼不屑!」

  荷西.森口咬牙切齒。

  「跟你姐結婚以來,我沒有一天不後悔的,無論是我當醫師時開立診所、興建醫院、出馬競選都是由都賀家提供資金,你姐仗著這一點,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一有什麼不高興就對我拳打腳踢。」

  荷西.森田帶著略嫌飄渺的目光凝望半空。

  「啊啊,三十年來的婚姻生活!每天飽受屈辱與痛苦!你姐一發神經,就拿平底鍋打我、把我推進游泳池、抓著切肉刀繞著整棟房子追殺我、用皮帶打我、把我當馬騎還掐得我全身是傷……」

  真是個不為人所知的內幕。看來荷西.森田慘遭夫人凌虐,不過沒聽到夫人的辯解顯得不太公平,然而聽說夫人早在數年前發生車禍去世。這下等於是死無對證,只不過從荷西.森田仰天發洩內心積怨的表情看來,完全找不出一絲捏造的感覺。

  都賀茫然地瞅著姐夫,倏地念頭一轉尖叫道--

  「啊、這麼說,我姐出車禍並不是意外對不對……!」

  「你總算注意到了,蠢才。」

  荷西.森田惡毒一笑。

  「在我第一次擔任總統的那段時間我繼續忍耐,讓你姐獲得總統夫人的尊榮禮遇,可是那女人簡直不知好歹,竟然要把我踢下總統的位子,打算自己來當總統!」

  這又是一個我從未聽聞的內幕。想不到荷西.森田自身的地位會受到夫人威脅。

  「真要讓那女人當上總統,巴爾馬全國會立刻掉進地獄去,我的良心無法忍受這種事情發生,為了救國救民,我以車禍做為掩飾好除掉那女人!然後我自己才得以再次競選總統。」

  「我姐處處對你好,你居然害死她……你這個忘恩負義、狠心狗肺的東西!」

  都賀咆哮,荷西.森田也不甘示弱地反罵回去。

  「住口,你這個戀姐情結的虐待狂!全是你這個沒出息又不得人緣的傢伙老壞了我的好事!對沒有抵抗能力的人施暴、破壞沒有必要破壞的事物,你們姐弟全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原來如此,難怪荷西.森田會脫口說出「女人必須跟大和撫子一樣溫柔賢慧」這種搞錯時代的句子,因為他一邊舔著過去的傷口,一邊追逐未能實現的理想。他的遭遇聽起來的確有點可憐,只是這樣並不能將他的行為正當化。

  「我要殺了你!」

  都賀的吼叫換來荷西.森田的譏諷。

  「說得好,憑你那副德性打算怎麼殺我呀?無論如何,你這翻話說明瞭你想殺我的動機,所以我有正當權利保護自身安全。」

  荷西.森田轉而嘲笑涼子與我。

  「也因此呢,Señorita,虧你費了這麼大的工夫,但是你抓這廢物當人質根本沒那價值,不如讓我親手解決他吧。」

  「這、這裡有這麼多目擊證人,你總不敢亂來吧!」

  「證人?他們很快就會消失了。」

  荷西.森田陰險地笑了,接著傳來一名女性的聲音讓他的笑意凍住。

  「救命啊,快來人呐!」

  開門闖進艦橋的正是葵羅吏子,只見她一頭亂髮、氣喘吁吁。緊跟在她身後出現的是保鏢八木。他雙眼炯亮,而且焦點過於集中,還有身上的服裝乾爽整齊,他剛剛在游泳池明明就是穿著衣服掉進地裡的不是嗎?

  「嚇一跳吧,我離開游泳池以後就馬上去洗澡沖掉海水,還順便換了套衣服。」

  這個叫八木的男子實際上與外表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看來是個十分注重儀容的人,不過腦袋卻笨到了極點。要是讓游泳池的海水一直留在身上,就不用擔心會遭到銀色怪物的攻擊了。

  話又說回來,負責監視葵羅吏子的阿部巡查與貝塚巡查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荷西.森田手下其中一名嘍囉口出惡言企圖攔阻八木,八本大喝一聲。

  「閉嘴,給我閃邊去!」

  冷不防從衣服內袋掏出陶瓷製手槍發射,嘍囉腹部受到槍擊,慘叫著往後仰。船長與兩名駕駛員撲向地板,護住頭部。其餘手下立刻反擊,槍聲的回音縱橫交錯,硝煙昧四處彌漫。我催促涼子與由紀子趕緊躲進其中一個控制台的掩蔽處。

  然後我們聽見純情男子悲痛的呐喊。

  「羅吏子小姐,我一直愛慕著你,請你離開這個男人,跟我一起長相廝守吧。」

  「你別發神經好不好!」

  葵羅吏子的語氣充斥了冰點以下的拒絕,但八木並不因此退縮。

  「我一直為你盡心盡力,希望你至少也該給我一點回饋……」

  「你開什麼玩笑,你說你有什麼長處?跟你在一起,頂多只能窩在社會的小角落過著平凡的生活,你好歹也去照照鏡子,癩蛤蟆別妄想吃天鵝肉!」

  八木的語氣產生一百八十度轉變,傷心的水位似乎已經攀升至危險值。

  「混帳,居然踐踏男人的純情,既然如此,我們倆只有到另一個世界再結合吧,羅吏子,跟我一起死吧!」

  「你要幹什麼!快住手!哎呀、救命啊!」

  荷西.森田緘默不語,原有的毒氣洩得一乾二淨。明明是緊張嚴肅的場面,結果被這個純情男子一攪和,讓艦橋頓時陷入喜劇式的混亂之中。

  「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吧……」

  我嘟嚷著,如果問我現在應該要怎麼辦,我也答不出來,總之我很擔心阿部巡查與貝塚巡查,還有岸本那小子到底是跑哪兒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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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給我退下、狗奴才!」》


  


  趁著八木與荷西.森田的黨羽相互交鋒,釀成無謂死傷之際,涼子、由紀子與我三人費了一番工夫逃到艦橋外頭。

  「別管他們沒關係,那種灑狗血的鬧劇是二十世紀的遺物,就讓那群成天活在過去幻影的傢伙鬧個夠吧。」

  「總不能坐視不管吧,好歹也得阻止這場無意義的紛爭才行。」

  「要管你一個人去管好了,巡迴演員由紀,我跟泉田先失陪了,我們可沒空去跟那種大爛戲瞎攬和。」

  我也贊成涼子的說法。因為連船長與兩名駕駛員亦趁亂平安脫險;這時也顧不了艦橋機械毀損的狀況了。倘若裡頭剩下的人渣們同歸於盡,對涼子而言正是最理想不過的發展。

  或許是發覺這個意見聽來荒謬,由紀子不再提出任何主張,我們便往樓梯走去,此時貝塚里美巡查從樓梯下方跑上來。

  「啊、大家都平安無事吧--」

  正想為彼此的重逢慶倖一番,艦橋的房門冷不防被打開,葵羅吏子與八木有如突然刮起的暴風般衝了出來,八木瞄準葵羅吏子背部扣下手槍扳機,但沒有擊出子彈。葵羅吏子高喊著「救命啊」躲到杵著不動的貝塚里美身後。

  八木拋掉手槍,赤手空拳撲上來的刹那,貝塚里美抓過他的手腕一轉同時身子一沉,將八木整個重重摔到地上,發出巨響。

  技巧固然精湛俐落,可貝塚屬於羽量級,無法對大塊頭產生重大傷害。八木呻吟著站起身,隻手爬梳著凌亂的頭髮,邊再度撲上來。貝塚里美大叫:

  「再爬起來是犯規的耶--」

  貝塚的抗議很合理,不過氣昏了頭的八木根本聽不進去。這時葵羅吏子還把救命恩人貝塚里美往八木的方向撞過去。

  眼著貝塚里美就要非出於自願跟八木抱在一起,我奔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左手腕用力一拉。八木衝過前一秒貝塚里美所在的空間,直接滾落樓梯。

  刺耳的摔跌聲響起,又冷不防停住。我把貝塚里美推到涼子她們那邊;準備往樓梯下方一探究竟。此時,一個圓形物體如同被托高的排球一般從樓梯下方飛過來,劃了一個拋物線在葵羅吏子懷裡直落而下。

  她反射全地接住那個物體,是八木的斷頭。

  抱住人頭的葵羅吏子兩眼翻白,雙手僵直以致於無法放開人頭。日本屈指可數的美女明星當場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能夠被心愛的女人懷抱在胸前,或許八木的靈魂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吧,不過我們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救醒昏厥的葵羅吏子,銀色怪物已經從樓梯下方竄上來了。

  「各位請快逃!」

  這個吼聲是來自從樓梯下方奔上來的阿部巡查,他的上衣有多處被割裂,額頭與手臂也淌著鮮血。

  「上面!」

  涼子自以為理所當然的下達指令,以她為前鋒,我們一行人往樓梯上方奔去。艦橋位於第十二甲板,上面的第十三甲板並非客房,全部屬於公共設備,室外游泳池、蒸氣浴池、美容沙龍、健身俱樂部、自助餐廳、酒吧、露天咖啡座等等;最頂層的第十四甲板有能夠俯瞰室外泳池的寬廣回廊、露天啤酒屋、日光浴甲板、直升停機坪等等,頭頂是無垠的星空。

  我們在日光浴甲板調整呼息,緊接著腳步聲、槍聲、人聲紛至遝來。荷西.森田揮舞著手槍,還看見雙手反綁的都賀,下一瞬間怪物從後方襲來。

  如飛彈般迅速伸長的銀矛從背部貫穿到都賀胸前。

  都賀整個人往後仰,嘴巴與貫穿身體的洞噴出大量鮮血。雙眼不到一秒便失去神采,所以死前應該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吧。

  「天啊,本來以為躲到這裡就沒事的說……」

  岸本從游泳池畔的霜淇淋攤位像隻小烏龜探出頭來哀嘆道。左右兩旁也有金髮美女探出頭來,看來他是跟舞者一起藏身在「安全場所」。這個做法雖然稱不上勇敢但也算聰明,至少他還帶著一般市民,總不好苛責他。不過……「就是啊!」派德羅.岩本跟兵本也咕噥著探出頭來,著實讓我吃了一驚。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們的交情似乎不錯,該不會他們三個都是「發燒友」或者「緊身癖」吧?

  怪物殺了都賀之後,慢慢吃起他的身體。怪物以銀色果凍狀物質裹住受害者全身,像吐西瓜子一般吐出鮮血,並一邊吸收、挖取其他部分。

  我奔向灑水栓,準備拿橡皮水管噴灑海水,驀地……

  「哎喲喲,那是什麼聲音!」

  岸本仰望夜空,在三月的夜晚裡,天上的星群稱不上密集,但見銀色星粒散佈在深藍色畫布上,連大都會的燈火也遮掩不住。此時一個黑色物體抹去了繁星光芒,閃爍著紅色燈光從空中逐漸接近。

  是一架相當大型的雙引擎直升機;在場所有人都清楚聽見直升機的嗡嗡聲響。可是為什麼直升機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呢?

  「怎麼回事……」

  由紀子喃喃自語;此時不知是否應該表示意外,回答她的竟是荷西.森田。

  「當然是為了報導我的豐功偉業才特地從九州的東海岸遠道而來,雖然比預定時間遲了一些,只不過誰叫我這邊的計畫也出了點亂子。」

  「搞了半天找來直升機的就是你囉?」

  涼子以不屑的語氣問道。荷西.森田則堆起令人十分不快的笑臉。

  「Señorita.藥師寺,你不僅人長得美同時也很有品味,如果言行舉止再稍微……不、儘量端莊一些,就能成為最接近我理想中的女性了。」

  荷西.森田邊笑著把手槍拋進海裡,應該是子彈用完了。

  涼子也報以一個格外不懷好意的笑容。

  「看樣子你很有信心能在電視攝影機面前自圓其說,好吧,一切隨你的便。」

  「沒關係嗎?警視。」

  「沒關係,咱們也正好觀摩一下他在電視攝影機面前的演技如何,要進入政壇首先必須獲得老百姓的支持,所以他才會把電視台牽扯進來,想辦法播放自己主演的大新聞。」

  「所以你才會想到自導自演這一出剷除怪物的戲碼對不對?」

  由紀子帶著強烈的憤怒與輕蔑望向荷西.森田。

  「就是這麼一回事沒錯,豪華客輪遭受襲擊,造成大量傷亡,荷西.森田適時出面化解危機,如此一來便能在強烈渴望英雄的日本人心裡,植入一個超級英雄的假像,接著趁勢出馬競選引發熱潮……」

  聽完我這番話,涼子頷首。

  「而且成為犧牲品的都是熟知荷西.森田作惡內幕的人,尤其他的小舅子都賀,會成為這次事件的主謀然後被殺,一開始就是這麼策劃的對吧?」

  「這麼說,我也會變成犧牲者嗎?」

  派德羅.岩本哀嚎道,他手上拿著三色霜淇淋走出霜淇淋攤位。

  「沒錯,所以你們才不准配槍。」

  涼子說得一點都不錯,派德羅.岩本一行人以水果刀之類的簡陋武器對抗涼子,被逼到最後只好可憐兮兮地無條件投降。

  「王八蛋,為了權力不惜踐踏無辜的人,要是讓這種人當選,日本就會成為下一個巴爾馬!」

  派德羅.岩本憤恨難平,除了將自己視為無辜的人以外,他這番話完全正確。這時直升機飛近「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準備降落船尾的停機坪,孰料……

  「不、不對……!」

  荷西.森田的語氣產生莫大的動搖。



  


  直升機機體以發光漆塗上了偌大的「WMC」三個字--「World.Media.Corp」。這是一個遍佈香港、新加坡,總部設在澳洲雪梨的國際性媒體企業組織。曾經誇下海口表示,不僅在報紙與出版,就連衛星節目都橫跨「東經九十度到國際換日線」整個南北半球,「收視觀眾高達二十億人」。擁有英語、中文、廣東語、印度語、口語等等上百個頻道以上,其國際性影響力--日本報社與電視台根本望塵莫及。

  這次輪到荷西.森田哀嚎了。

  「為、為什麼WMC的直升機會……為什麼?」

  「好可惜哦,不是國民報社的直升機耶!」

  涼子嘲弄道,荷西.森田轉過頭來,表情整個扭曲,現在的他已經沒心情擺POSE了。

  「你、你這小丫頭!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哎呀!這不是很好嗎?雖然發行量高這一千萬份,國民報社再怎麼樣都只是日本國內的媒體,對世界完全沒有任何影響力,還不如讓WMC社訪,才能讓更多人得知這個消息。」

  國民報社向來多方擁護荷西.森田,在報導中一徑宣傳他片面的主張,甚至大肆宣傳「現今日本最需要的就是這種不畏誤解與批判,貫徹理念的強勢領導者」,積極聲援荷西.森田進軍日本政壇。因此荷西.森出才會在事前估算好時間與客輪位置,伺機找來國民報社的直升機。

  WMC的直升機卷起強風、發出隆隆聲,降落在停機坪。螺旋槳尚未完全停下,機門已經開啟,兩個人影跳下甲板,是頭戴貝雷帽、穿著飛行員夾克與緊身衣的女性。

  「Milady(女主人)!」

  我望著口中如此喊道的兩名美少女,不由得大吃一驚,是栗發的露西安跟黑髮的瑪麗安,理應留在位於巴黎市內十六區的藥師寺公館的兩名女僕。以上只是表面的說法,事實上瑪麗安在武器方面、露西安在電子儀器方面均是個天才。

  涼子面帶微笑,張開雙臂,兩名少女踩著長靴迎面奔來,三人緊緊擁抱。瑪麗安與露西安外貌甜美、才華洋溢,但她們仰慕涼子也尊敬涼子,這是最大的問題。

  「……是你聯絡她們的嗎?」

  「沒錯,我有事要找她們辦,所以把她們從巴黎叫來。」

  緊跟在女僕身後,一群戴著帽子上印有WMC標誌的男女陸續走下直升機。帶頭的是一名年約三十五歲、一頭削短的黑髮,看來相當健壯的女性。

  我以前在衛星節目看過她,她是華裔澳洲人,據說精通六國語言,是WMC首屈一指的新聞播報記者。

  「橫跨東經九十度到國際換日線,從最北端的雅庫攻克市(譯注:西伯利亞勒那河畔的港口)到最南端的印威噴吉市(譯注:紐西蘭南島最南端的一個港都),全球二十億觀眾大家好,記者瑪格麗特.張現在正站在由橫濱前往香港的豪華客輪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的甲板上!」

  這一段是以英語播報,接著以廣東話播報相同內容,廣東話的內容是由呂芳春即貝塚里美加以說明。

  「是瑪格麗特.張本人耶!待會一定要跟她拿簽名!」

  看著貝塚里美一臉開心的模樣,接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怪物不見了!倒楣的都賀屍體幾乎被狼吞虎嚥吃得一乾二淨,只留下一地的殘骸。

  美麗的上司無視我的疑惑,悠然自得地將水手帽戴正,這時瑪格麗特.張走上前把麥克風戳過來。

  「這教您的大名與職業?」

  「藥師寺涼子,職業是日本警官。」

  「請問這艘豪華客輪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還不能以過去式來談論這件事,已經有二十人慘遭怪物殺害,案件正處於現在進行式。」

  涼子以簡明俐落而且充滿抑揚頓挫的語氣答道,同時漾出一個足以讓所有不知道她真面目的人為之神魂顛倒的微笑。我可不會上當!話雖這麼說沒錯,但我仍然不自覺看得入神。

  「這麼一來,我們也可以親眼目睹這個正處於現在進行式的大事件,並且公諸於全世界了。」

  「是的,我由衷期待WMC的報導,我在此謹代表日本警方,向全世界控告僭稱前巴爾馬總統荷西.森田先生為重大刑犯!」

  「這可是一大新聞,請問荷西.森田先生的具體罪名是?」

  「非法持有槍械、違反制止劫持公約,妨礙公務、殺人、殺人未遂、毀損物品、脅迫、監禁等等不勝枚舉。」

  「劫持」也包含非法佔領船舶,因此涼子才會提出這項控訴;涼子又對著每聽一句就頻頻點頭的瑪格麗特.張提供更多情報。

  「另外,荷西.森田先生也坦誠製造意外事故謀殺自己的夫人,因此在以政治犯的罪名起訴他之前,必須先以殺人犯的罪名送交巴爾馬政府查辦才對。」

  「天啊!各位觀眾,這可是件駭人聽聞的重大事實呀!日本政府會將殺人犯荷西.森田先生遣送回巴爾馬嗎?亦或者無視社會正義與國際輿論……啊、不、在此之前,讓我們先聽聽荷西.森田先生本人的辯解吧。」

  甲板的另一端可以看到荷西.森田表情兇狠地杵著不動,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野心居然會因為這麼一出荒謬至極的鬧劇而就此落幕…不,不對,荷西.森田並不認輸,他兇狠的表情證明了他企圖做最後的反擊。

  「危險!大家小心!」

  就在我大吼的同時。

  一把銀色巨力旋轉而出,原本藏匿在霜淇淋攤位後方的怪物躍迸甲板,攤位被砍成兩半,怪物擺明了朝涼子的方向衝刺。

  「Milady!」

  瑪麗安喊道,手腕同時一翻,一支半自動步槍畫了一個拋物線,紮實地落入涼子手中。

  「泉田,你蹲下!」

  我不管三七二十下直接單膝跪在甲板,涼子握著步槍,跳上我的肩膀,然後我挾著涼子的雙腳站起身來。這是今晚第二次被騎脖子。

  瑪格麗特.張對著麥克風不自覺尖聲大叫。室町由紀子以槍指著怪物,但是子彈對怪物是無效的吧,在察覺這一點之後,她開始猶豫要不要開槍。

  而涼子則沒有絲毫的遲疑,以驚人的迅速與確實瞄準目標,射出轟然一擊。

  一發、二發、三發……發射的速度快到數不勝數。怪物的身軀在中彈之後冒出白煙,發出分辨不出是慘叫聲還是中彈聲的怪響。

  銀色不固定型生物的軀體劇烈伸縮、扭動、翻滾,荷西.森田則凝然佇立形成對照。

  「對付人狼用銀彈,對付這怪物用鹽彈,怎樣,很有效吧!」

  涼子的哄笑化解了我的疑問,原來涼子射中怪物的是鹽子彈。說法雖然有點奇怪,意即海水的濃縮劑就對了,這對「活水銀」無疑是一項致命的武器。

  涼子一得知怪物的真面目之後,立刻作好防備與反擊的準備;一如往常那樣英明果斷,最牢靠的一招,就是囑咐瑪麗安製作鹽子彈。等等!涼子是如何與人在陸地的她們取得聯絡的?

  銀色長矛冷不防突刺而來,打散了我的疑慮。「活水銀」忍著痛苦,竭盡所能伸展身軀的其中一部份,形成長達十公尺的長矛,企圖刺穿可憎的敵人。

  很遺憾,接下來的數個畫面我並未直接親眼目睹。

  跨在我肩上的涼子微微挪動頭部,銀色長矛便刺穿了戴在她頭上的水手帽,涼子只損失了二、三根頭髮,但她依然面不改色,接著再把兩發鹽子彈射進怪物體內。

  怪物逃了,它全身冒著白煙,在游泳池畔的燈光映照之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美感。它勾著涼子的水手帽,邊扭動、掙扎、翻滾邊移動。「縮」的動作明顯比「伸」多出許多,它逐漸縮小,同時往游泳池畔爬過去,身體接觸到灑在地面的海水又冒出新的白煙。

  我的腦海頓時掠過一個無聊的猜想。那隻怪物會不會跟大家或貓一樣,不想被人類看到自己的屍體呢?

  「噢噢!請看怪物最後的下場!」

  瑪格麗特.張的報導相當戲劇比。怪物冒著白煙,來到游泳池邊緣,翻身跌入水中,並未發出太大的水聲。

  「現身於南美洲內陸,導致豪華客輪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深陷恐怖泥沼的銀色怪物,前一刻已在蓄滿海水的游泳池當中,迎接最後一刻的來臨,攝影機將從游泳池的三個位置,以多種角度為各住觀眾呈現這副光景!」

  三名攝影師各自扛著攝影機,繞著游泳池跑。我略顯失落地挪動視線,室町由紀子緊握雙手,十分認真地凝望怪物的滅亡,岸本則左右抱著金髮美女,嘴裡念著不負責任的句子:

  「放心、放心,有我在。」

  我對著跨坐在我肩上的涼子問道:

  「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嗎?」

  「差不多可以了,接下來就不關我的事啦,至於游泳池的水要留下來供做日後分析之用呢?還是要直接沖進海浬?這些就塞給……不、交給高層的長官們去處理吧,製成中藥材拿去賣也行。」

  「這樣嗎?好了,現在麻煩你下來吧。」

  「坐在這張椅子開槍掃射的感覺很棒,我可以一口氣斃掉一百人甚至二百人。」

  「所以我才要在好不容易才恢復原狀的和平還沒被你破壞之前請你趕快下來,好了,下來吧!」

  我馬上單膝跪在甲板,任性的女騎士邊發牢騷邊把步槍拋給瑪麗安,心不甘情不願以高跟涼鞋踩回甲板。

  游泳池的另一端可以看見荷西.森田癱坐在地上。姿勢很像在打坐,但是映照著青白色燈光的表情顯得空洞又了無生氣。

  「我一直以為你會讓銀色怪物吃掉荷西.森田。」

  「你覺得這樣比較好?」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才不會那麼好心替那種敗類安排悲劇的下場,讓荷西.森田這傢伙在全世界面前丟臉是再適合不過了,當著那群把那個騙子大力捧成日本武士的愚蠢支持者面前。」

  語氣固然辛辣至極,聽起來卻也微微透出些許嚴肅。

  「這個國家的政壇是不會主動自清的,還不如狠狠羞辱這群人一番,至少可以讓他們縮起脖子安分一陣子,在稱霸全世界之前,我能做的最多就這些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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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不防,荷西.森田發出怪叫,動作像一具玩偶一般很不自然的跳起。

  「啊!荷西.森田逃跑了!」

  瑪格麗特.張高聲播報實況。

  「究竟想逃到何處去呢?他以前逃離巴爾馬躲避日本,現在又想逃離日本,然而到底還有哪個國家願意收留這個垮台的獨裁者,政變未遂的主謀呢?現在這位心智錯亂的獨裁者的窮途末路,將完整呈現在全球二十億觀眾面前!」

  即便這是事實,但一透過電視攝影機,就全成了一種表演。現在的荷西.森田就是電視裡最典型的反派角色,將垂死掙扎的演技發揮到淋漓盡致。他在寬廣的甲板上四處逃竄,目的地似乎是直升機。可能是打算恐嚇飛行員,往夜空的盡頭逃之夭夭吧。

  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荷西.森田前方出現了一團黑色物體,是一群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該不會又是荷西.森田的嘍囉吧?

  豈料。

  這群黑西裝男子的行動如同一隊訓練有素的便衣刑警,從前後左右將荷西.森田團團圍住,抓住他的手臂,抱住他的腰部,將他撲倒並壓住;所有人無視荷西.森田如何叫罵,仍然合力將他制住。

  男子當中最年長的一位迎面走來,雖然年近半百但有著一副經過千錘百鍊的粗壯體格。此人朝著涼子鄭重其事地行一鞠躬。

  「大小姐,我們完成了您的命令。」

  「辛苦了。」

  涼子煞有介事地頷首,擺出一副千金大小姐的姿態。

  「難得大小姐有令,結果我們卻派不上什麼用場,著實感到惶恐之至。」

  「你們在最後不是做得很好嗎?最重要的是,沒有任何傷亡吧?」

  「是的,我們一切遵照大小姐的指示,所幸沒有任何人受傷。」

  「那各位可以先退下了,回去等待進一步指示。」

  涼子的手輕輕一揮,男子們便畢恭畢敬地行禮,包圍著荷西.森田一起退開。一對上我的目光,涼子便露出淘氣的表情。

  「也因此呢,這艘客輪才會搭載了大約五百名乘客。」

  「這我早就知道了。」

  「其中有四百五十人是JACES的社員。」

  我沉默了四秒鐘,然後說了句:

  「什麼?」

  「我是說,這艘客輪的乘客有九成是JACES的社員。」

  「這麼說來一般乘客……」

  「是的,完全沒有一般乘客,警官六人,荷西.森田那邊的相關人士約有五十名,其他全部都是JACES的社員,也包括了女性社員。」

  數幅景象在我的腦子快速更迭;女性乘客很少,老人很少,一群可疑男子,諸多詭異的行動……

  「總而言之,這艘客輪其實是被你包下了?」

  「正是。」

  涼子用力點頭,我在極度混亂之中提了一個窮人才會問的問題。

  「請問到底全部花了多少錢?」

  「啊,還好啦,大約一千人從橫濱到香港五天四夜的行程,加上中層特等客房,比我估計的來得便宜……」

  「多少錢?」

  「幹嘛氣成那樣嘛,總額差不多二億日圓,而且沒有挪用公費,全是我自掏腰包。」

  一陣輕微的暈眩向我襲來,我頓時感覺地球失去了重力。

  「那麼所謂衛星通訊線路無法使用、無法與陸地取得聯繫的說法……」

  「抱歉,全是假的。」

  孤立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的真正主謀不是荷西.森田也不是怪物,而是涼子。我費了一番工夫才在甲板站穩腳步,調整好呼吸跟聲調。

  「你何必這麼做呢?要是與陸地通訊正常的話……」

  「一直都很正常啊。」

  涼子微微聳起肩頭。

  「一直都有向陸地的船公司定時報告客輪沒有異狀,我跟瑪麗安、露西安,還有跟JACES總公司也一直保持聯絡,不過荷西.森田給國民報社的傳真卻沒有傳過去,不曉得為什麼。」

  「你還說不曉得為什麼?真服了你,如果能夠聯絡陸地請求支援的話……」

  「來支援的話會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當然是……」

  「當然是?」

  涼子明知故問的語氣令我啞口無言。如果陸地貿然前來支援的話會有什麼下場?只會因怪物而徒增犧牲,成為荷西.森田的活廣告罷了。

  派德羅.岩本揮舞著雙手,沖著WMC的名記者滔滔不絕講個不停。

  大概是說「我會全盤托出!」之類的,一旁的兵本也頻頻點頭如搗蒜。

  我再次向涼子確認。

  「簡而言之,劫持這艘客輪的不是荷西.森田而是你,要是這件事曝光的話……」

  「啊、別再說教了啦!你除了說教以外應該還有更多話可以對我講吧。」

  「什麼樣的話?」

  「譬如說,『我會一輩子跟隨你!』啦、『你是全世界最棒的上司』啦、『只要你高興,毀掉一兩個地球也無所謂!』之類的。」

  「我幹嘛要講這些!你從以前老是公私不分……」

  「囉嗦!一切視結果而定,結局好就等於全部部好,勝者為王!」

  涼子拉尖嗓門大喊,而一直不見人影的瑪麗安與露西安在此時走了回來,兩人一同鼓掌。不過我覺得她們並不是聽懂了內容才鼓掌的。回過神,我發覺瑪麗安並沒有持槍,大概是丟進海裡湮滅證據了吧?但我沒有進一步確認。

  「驅魔娘娘--」

  膽敢當面如此直呼我的上司的只有室町由紀子一人。一見到烏黑長髮在海風輕拂下迎面走來的由紀子,涼子露出一個幾乎就要呃嘴的表情。

  「哎呀,巡迴演員由紀,原來你沒事呀?」

  「可惜我平安無事。」

  「算了,人家怪物也有選擇食物的權利,那你現在又想在雞蛋裡挑什麼骨頭了?」

  「不是雞蛋裡挑骨頭,我只不過想提一個理所當然的疑問。快從實招來,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這荷西.森田的不良企圖,但你卻沒有事前加以阻攔。」

  「你的疑心病怎麼那麼重啊,真討厭。」

  「難道不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囉!」

  「那你為什麼派超過四百名以上的JACES社員搭乘這艘客輪?這就表示你早就得知會發生這種事情對吧?如果你否認這個說法,那你能不能提出其它正當的理由來?」

  涼於泰然自若地答道:

  「這還用問,當然是員工旅行嘛。」

  「員工旅行……?」

  「沒錯,JACES招待表現優異的員工前往香港旅遊,這有什麼不對嗎?難不成你認為勞心勞力的員工沒有旅行的權利嗎?又不是工業革命時代的英國資本家!」

  「只要有一個JACES社員的證詞就可以推翻你這段鬼扯淡。」

  「證詞?你說什麼夢話?JACES沒有任何一個社員會背叛公司把靈魂出賣給警察的!噢呵呵呵!」

  大小姐,你自己就是警察好不好。

  室町由紀子轉向我正欲開口之際,岸本啪啦啪啦地奔過來。

  「啊、室町警視!我已經把昏迷的葵羅吏子小姐送到醫護室了,還有,巡航總監町田先生請您去一趟,他目前正與船長一同接受WMC記者的採訪,想問您是否也能到場?他們表示在應對日本警方與政府相關單位方面,需要您寶貴的意見與指教,所以請您務必賞光。

  「啊,那我去好了!」

  涼子這句話被由紀子阻斷。

  「我知道了,我馬上去。」

  要是讓驅魔娘娘出面不曉得會出什麼亂子!由紀子的眼神露骨地傳達出這個想法,然後在岸本的伴隨之下離去。離開之前,岸本還周到地對涼子與我行一鞠躬禮,看樣子他這段時間多少還是做了點正事,總之不能低估這個人。

  另外我也不想對町田先生與涼子是否為事前串通好的共犯這件事多做猜疑。最重要的是這次事件與JACES到底有什麼關係,一定要跟涼子問個明白。

  「說穿了,就是巴爾馬新政府要求日本政府將荷西.森田遣送回來,但是日本政府完全置之不理。」

  「因為--日本政府也是援助資金弊案的共犯。」

  「因此巴爾馬政府決定放棄與日本政府交涉,轉而尋求JACES協助。」

  「也就是綁架荷西.森田,送回巴爾馬對吧?」

  「其實荷西.森田這個人並不重要,無論是逮捕、遣返還是審判,全是勞師動眾的差事,對巴爾馬政府而言,追討七億五千萬美金的下落才是最主要的目的,只要搶回這筆錢,一文不名的荷西.森回也就毫無用處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希望JACES幫忙搶回七億五千萬美金就對了。」

  「沒錯。」

  「不可能義務幫忙吧,JACES抽多少手續費?」

  「只抽百分之八。」

  「這樣算下來也有六千萬美金耶!」

  相較起來,花二億日圓租下一整艘豪華客輪算很便宜了。

  如此不僅公司黑字大幅提升,而且還賣了巴爾馬新政府一個人情,實在是樁油水多多的買賣,不過身為公務員的涼子假工作之名卻替自家企業辦事,這說得過去嗎?

  涼子對我的疑問一笑置之。

  「我話先說清楚,當初是警視廳的高層主管派我來搭乘這艘客輪的,好巧不巧跟JACES的買賣湊在一塊兒罷了。」

  「好巧不巧嗎……」

  一群本來想滅火,卻誤把汽油當成水的人,他們就是警視廳的高層主管。犯錯的下場意即他們恐怕必須親自收攔攤子了。

  此時兩名女僕向她們的「女主人」交出報告;原來在不見人影的這段時間,她們已經完成了任務。露西安輕而易舉破解荷西.森田的電腦密碼,將七億五千萬美金的地下財產轉入其它戶頭,聽畢報告之後的涼子綻出滿意的微笑。

  「已經將七億五千萬轉入巴爾馬新政府的戶頭,再從中將六千萬美金轉入JACES的戶頭,如此一來荷西.森田就變得一文不名了。」

  順帶一提,據說密碼就是「大和撫子」。這該說「真服了他」呢?還是「真不出所料」呢……

  「露西安還有瑪麗安,我要好好獎賞你們一番。」

  說著,女王陛下便伸出左右手摟住兩位迷人的「戰少女(譯注:Walkure又名Valkytie,北歐及德國神話裡出現的少女,亦為奧丁侍女的總稱,負責引領陣亡戰士的靈魂前往英靈殿)」。

  且不論是非善惡,眼前的光景簡直如詩如畫。



  Ⅳ


  「這次事件雖然有點單調,不過剛好可以拿來打發時間。」

  「你覺得單調嗎?」

  「因為客輪沒有沉沒,也沒有必要搭乘救生小艇逃走,其實我比較希望以香港的夜景當背景,來一場盛大的煙火大會。」

  的確是一幅華麗壯觀的景象,然而在狂歡之後會有什麼結果呢?這次事件以涼子的口味來說或許略嫌單調,但要收拾剩下的爛攤子卻是一件十二分累人的事。

  此時傳來人聲與腳步聲,荷西.森田在JACES社員們的包圍之下現身,他的模樣狠狽至極,雙手戴著手銬,腰際綁著繩子,繩子另一端握在JACES社員手上,不過他看起來似乎不怎麼在意,只是眼神有點詭異。

  「啊啊、涼子小姐。」

  荷西.森田語氣陶醉,雙膝跪地,臉頰緊貼涼子的高跟涼鞋。

  「奴才荷西大錯特錯,涼子小姐才是奴才荷西心目中的女王陛下,奴才發誓永遠忠心不二,請把奴才當狗來使喚吧。」

  涼子咋了聲嘴。

  「本來以為你是虐待狂,搞半天原來是被虐狂啊,我承認你的確是個百變自如的實力派演員,不過你不是我理想中的家臣,好好在巴爾馬或日本的監獄裡重新修煉吧,有辦法活著出獄的話再說。」

  荷西.森田以頭頂接下涼子的譏諷。

  「只要能跟涼子小姐在一起,奴才荷西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鍋也甘之如飴。」

  「不用!不必!不准!」

  「啊啊,就是這種冷淡的態度令人銷魂,涼子小姐,何不與奴才兩人同心協力佔領這個全是一群死老百姓的暴發戶國家呢?涼子小姐當總統,奴才當副總統兼秘密警察局長,奴才寧願惡名昭彰,也要為涼子小姐剷除眼中釘。」

  「我的眼中釘我會自己對付,沒必要藉由你的髒手,給我退下,狗奴才!」

  涼子抬起從熱褲延伸出來的美腿用力一踩,褲襠遭到雷擊的荷西.森田立刻昏死過去,在失去意識的臉上仍然洋溢著屬於被虐狂的幸福。

  WMC名記者瑪格麗特.張輕咳一聲,將麥克風戳向冷血無情的女王。

  「藥師寺小姐,可否請您為這次事件做個總結呢?」

  涼子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了句:

  「請不要小看日本女性。」

  「……感謝您寶貴的意見。」

  WMC名記者一鞠躬之後,重新理了理情緒再轉向電視攝影機。

  「全球二十億觀眾朋友,雖然藥師寺小姐已經做了總結,然而實際上這個事件尚未落幕,不,應該說今後的影響層面將逐漸擴大,理由就是……」

  瑪格麗特.張對著電視攝影機通出一本看似筆記本的東西。我不由得瞠圓了眼睛跟嘴巴,那是涼子從葵羅吏子手邊非法搶來的荷西.森田的秘密獻金名冊,原來涼子已經把這個交給WMC了。

  「這本記事本明確記載了日本深具影響力的政治人物與政府官員的姓名,以及疑似金額與日期的數位,可以肯定就是荷西.森田的秘密獻金名冊,日本政壇今後將掀起一陣大風暴,想必許多有力人士也會出面證明自己的清白。」

  室町由紀子跑回來,抓住涼子的手。

  「驅魔娘娘,那本記事本是重要的物證吧,將這些還不算嫌疑者的姓名公諸媒體,這樣做對嗎?」

  「人家不曉得啊,人家只是不小心把記事本弄掉了,結果被WMC的記者撿去又不還人家。」

  「你以為用小學生的辯解方式行得通嗎……」

  「請等一下,室町警視。」

  我好不容易介入逐步近逼、一臉氣衝衝的由紀子與抬望夜空佯裝不知情的涼子之間。

  「恕我失禮,室町警視,請到這邊來一下。」

  涼子以猜忌的目光望著我,但嘴上並沒有說什麼。我把由紀子帶到甲板邊緣。

  「泉田警部補,你為什麼要阻止我?驅魔娘娘無論在搜查與人權方面所採取的手段都有很大的問題。」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認為,不過有兩個地方不得不肯定藥師寺警視所採取的手段。」

  由紀子透過眼鏡凝睞我的表情,並壓低音量。其實我們距離涼子有十公尺遠,以一般說話方式應該沒問題。

  「能請你說明一下嗎?」

  「當然,首先第一點,藥師寺警視並未將這次事件納入她個人的恐嚇檔案,而是將記事本原封不動給WMC,公諸於衛星節目的鏡頭之中,如此一來她便無法對政治人物與政府官員勒索遮羞費或其它交換條件了,對吧?」

  「那第二點呢?」

  「就是我們所有人的安全。」

  「我們所有人……」

  由紀子只喃喃著,接著表情一僵,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隔著她的肩頭可以看見岸本,他正和舞者一起開開心心接受WMC的採訪,這小子好歹也算是「我們所有人」其中一員,此外,貝塚巡查正與瑪麗安與露西安相互寒暄,真佩服她也通法語,阿部巡查則在稍遠的位置,略顯百無聊賴的守護著諸位女性……

  「正是如此,假如只有一小部分的人得知內幕,只要將這一小部分的相關人士全部抹殺,就能保住秘密,然而一旦藉由WMC的衛星傳播畫面公諸於全世界……」

  「就無法抹殺二十億人。」

  「沒錯。」

  由紀子一定也和我一樣回憶起了如墜五里霧中的日本政壇史。不曉得到目前為止,每逢發生貪污或瀆職事件,有多少關係人士落到不明原因的「自殺」或「意外橫死」下場。涼子說得一點都不錯,這個國家的政壇是不會主動自清的,還不如狠狠羞辱他們一番,至少會安分守已一段時間,但這種做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泉田警部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由紀子的語氣裡嘆息的成分占了絕大多數,雖然姑且說服了她,我也得意不起來。

  「可是泉田警部補,我懷疑……」

  「你懷疑?」

  「我懷疑驅魔娘娘真的抱著跟你一樣的想法,才會採取那種做法,或許說穿了,她只是故意把事情鬧大,樂得在一旁看好戲……」

  我一時答不上來,我嘗試在自己的判斷力與常識範圍之內作出一個最為合理的答案,但遺憾的是,我完全不能保證涼子的個性一竅不通會控制在我的理解範圍之內。從目前為止諸多事蹟的舉證歷歷,反而說明了其實是完全背道而馳的。

  「你真是說得我無言以對,原來我這段長篇大論根本不是分析,應該說是願望比較恰當。」

  出乎意料之外地,由紀子笑了。

  「請別太在意,泉田警部補,因為我也抱著相同的願望,我實在學不來驅魔娘娘的行徑。」

  我嘗試正面回應同紀子友善的態度。

  「『驅魔娘娘』是以毒藥消滅病原菌,如果同為醫生,你們的行事風格想必也相徑庭,你就以你獨有的手法反擊『驅魔娘娘』吧。」

  要是口氣太過得意忘形,一定會徒增笑柄。由紀子又笑了,所幸不是嘲笑。

  「謝謝,我會耐心地忍下去的。」

  這句話指的就是她自身接下來不得不面對的警備部貪污醜聞一案。

  「你們兩個聊夠了沒?還要密談到什麼時候?」

  涼子以高跟涼鞋鞋跟踩著響亮的腳步聲擠進由紀子與我之間,我也準備好了答案。

  「我正在向室町警視說明藥師寺警視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

  「受不了,難道非得特地說明才能理解我所秉持的真理嗎?這樣等於違反了臣子之道。」

  「為了達成共通的認知,偶爾也是需要互相溝通的。」

  說著我注意到一件事,涼子身上的附帽兜薄夾克衣襟整個敞開,包覆在T恤之下的左胸部分完全露出,上面緊緊綴著某個物體。

  那是貓頭鷹造型的錫製胸針,是今天上午我(被迫)送給涼子的禮物。

  讓我臨時聯想到,貓頭鷹正是「戰爭女神雅典娜」的守護鳥。說歸說,其實這只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看,有船。」

  由紀子指著黑暗海面的一處,明滅的紅色燈光正逐步變大。

  「是海上保安廳的巡邏艇。」

  涼子語氣顯得意興闌珊,大概是想說一切全在她預料之中吧。

  「對了,泉田,接下來怎麼辦?讓那些人上船,從頭開始調查,等到他們放過我們之後再來辦個餐會?」

  「這個順序不好。」

  「那你說怎麼樣才好?」

  我盯著涼子與由紀子。

  「既然順利破案,客輪也沒有沉沒,就該立刻舉行慶功宴,如果保安廳的人員有事要詢問我們就請他們跑一趟吧。」

  「看來你多少有點長進了,好,把大家都找來,啊、巡迴演員由紀,你如果想來也可以。」

  「我會參加的。」

  聽了由紀子直率的回答,涼子並不十分意外地頷首,接著伸手勾住我的手臂,英姿颯爽地步向「大家」的所在位置。

  
  【本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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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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