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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田中芳樹 -【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五】黑蜘蛛島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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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1-28 04:50 AM 編輯

  Ⅲ


  我看不清多明妮克的表情,只知道的確是她駕臨了。她穿了一身騎手服,並不是扮演維多利亞觀光馬車駕車人時的那身,而是像騎馬俱樂部裡、野外狩獵時穿的那種獵裝,手裡還執了一根馬鞭。

  什麼人這樣一幅裝束都會異常地顯得威風凜凜,多明妮克尤其如此。不過與其說這是她的變裝,更像是恢復了本來面目才對--她以前的樣子才是裝出來的。

  「歡迎來到黑蜘蛛島。我很高興你們再次來訪。」

  她的聲音充滿高高在上的尊榮,同時又毫不造作,自然宏亮。不管多遲鈍的人類,聽到這聲音都會頓悟,她--多明妮克.H.雪野才是這個島真正的統治者。不對,多明妮克.H.雪野只怕也不是真名吧。

  體格雄壯的獅子發出嘶吼聲。

  「乖乖的,馬拉科達,安靜點。」

  多明妮克管束獅子的語聲愉快輕鬆,透露著優越感,明顯是向來訪者炫耀連獅子們都聽從她的調遣。

  「各位貴賓,請上來吧。被這點小事攔住可就不夠氣派了。」

  「當然了!」

  涼子深吸一口氣,邁開富有韻律感的步伐走上一層平臺。她炯炯目光彷彿劃破月光,直視多明妮克:「桂格里.坎能二世這個氣球男,只是個傀儡吧?」

  「正是如此。」

  「為什麼要用傀儡?」

  「從無例外,天賦高才的女人總是被男人嫉恨的。自己又沒才能又沒自信的男人,總想打壓女人的優勢。」

  「這個問題我完全同意。再沒有比無能又妒忌心重的男人更可惡的東西了!」

  多明妮克輕笑:「我很高興哦,我們這麼談得來。」

  「開玩笑,誰跟你談得來!」

  涼子用敵意的冰彈擊碎了多明妮克試圖融洽氣氛的溫和微笑。

  「你不是只會藏在那個男人背後,鬼鬼祟祟地幹壞事嗎!有本事就堂堂正正以女人的身份站出來,不要向男人世界屈服。不然你活那麼長又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這麼想?」

  「你皺紋可不少啦!再怎麼靠濃妝遮掩,皮膚的衰老也瞞不了人的。我勸你還是別做什麼無意義的抵抗了,也該跟你年紀相應,早早引退了如何?我不知道你有九十還是一百歲了,再怎麼不服老也不行哦,蜘蛛女。」

  「皺紋」這個詞似乎在多明妮克臉上引起一點微妙的波動。

  涼子這番話並不只是刻毒無禮,她在有意刺激挑釁多明妮克。多明妮克想必也很明白這層用意,盯著在涼子又上一層臺階,但並沒有立刻開口。

  露西安、瑪麗安、由紀子也跟在涼子往上走,我也揪著岸本跟上去。他明明站得好好的,偏要裝成站不住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還挺享受我架著他的--要被我發現了,非把他從階梯上推下去不可。

  多明妮克有點故意似的,騰出手來撫摸馬拉科達的頭頸。

  「我不喜歡你這種說法,不過看來你對我的事情倒很確信似的。你到底有什麼根據?」

  「哎呀,想讓我教你嗎?」涼子哂笑。

  多明妮克已經冷靜下來了:「就滿足一下你炫耀知識的虛榮心嘛。你早就對怎麼看出我的身份這件事得意得不得了了吧,Miss藥師寺。」

  她清清楚楚地看穿了涼子性格的一部分。涼子也不回避,乾脆俐落地回答:「昨天上島時坐的巡航船上我就看透了。」

  「我犯了什麼錯誤嗎?」

  多明妮克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冷淡樣子,審視著涼子的表情。涼子則洋洋自得地表示肯定:「也算是個錯誤吧。」

  「什麼錯誤?」

  「你向我們奉上咖啡,自己卻不喝。」

  「……」

  「蜘蛛可以喝水,可以吸食蜜露,也可以吸血和體液,但不能喝咖啡。因為咖啡因對蜘蛛極度有害!」

  這對我來說可是個新鮮知識。涼子的評點似乎一語中的,多明妮克一時反應不出了。

  「原來如此。早知道就招待你們喝牛奶、橙汁之類的小孩子飲料,我自己也一起喝就好了啊。」多明妮克仍然遊刃有餘地聳聳肩,從容說道:「對方既然是小孩子,就應該當小孩子對待。今後我記住這個教訓了。」

  「教訓?真受不了你了,你以為你還有今後嗎?我既然上了島,你還想看見明天的太陽不成?」

  「你倒挺自信。」

  「這不是自信,是自覺啦。」

  涼子縱情狂言,別說多明妮克了,室町由紀子更是受夠了的樣子搖頭歎氣不止。

  「跟我來吧,我辦了派對招待你們呢!」

  多明妮克轉過身去,不等我們回答就從從容容地邁步往回走。名叫馬拉科達的獅子也步步緊跟。

  涼子又上一層平臺,在月光下冷冷地盯著多明妮克的背影,一臉厭惡地小聲咕噥:「要能就這樣往背上給一槍,馬上萬事大吉了呀。」

  「不行,涼子!」室町由紀子出於道德觀念制止她。我的觀點也一樣,不過是出於利害計算的原因。

  「不行哦,藥師寺警視。槍口在背後的話,就不能解釋成正當防衛了。再說,說不定什麼地方有槍口正瞄準我們呢!」

  涼子腳下帶著節奏感一氣爬到山崖最高處才停下來,回頭對我和由紀子說:「泉田的意見,前半是對的。後半就不對了。」

  「為什麼?」

  「那蜘蛛女自信得不得了,擺明是要自己一個人挑戰我們全體啦。」

  她不懷好意地一笑,繼續說,「反正都是白日做夢。」

  我可不覺得那是白日夢。涼子是戰鬥女神,至今為止所有自信過剩的犯罪者,真的都會在她的高跟鞋下化為齏粉斷送性命嗎?

  穿過樹叢,通向泳池的草坪展現在我們面前。

  突然,月光被漂白過一樣格外晃眼,什麼都看不見了。我反射性地擺開架勢,手擋在眼前。慢慢地,光線變成不太刺眼的銀白色,燈光通明如同白晝。

  寬廣的草坪周圍的照明燈全都亮起來了,好像職棒聯盟的球場一般。巨大的洋館在燈光的襯托下,偉岸的姿容呈現無遺--深粉色、閃閃發光的地獄之館。我們正舉棋不定,獅子們跳躍著從左右跑過,在我們面前形成半圓形的陣勢。

  一個聲音出其不意地轟然響起:「好,準備好了,看見信號就開始拍攝!」

  這是通過擴音器的聲音。洋館二樓有個看戲的大理石陽臺,幾個人影在那裡晃來晃去。擴音器裡的聲音的是桂格里.坎能二世的。

  「……氣球男!」

  涼子嘖嘖舌。我啞然眺望那位「好萊塢帝王」,視線又轉向多明妮克--一身騎馬獵裝的美女嫣然一笑:「你們就是領銜明星哦。這是部記錄片電影,雖然不能公開放映,不過你們流血而盡的樣子,會被世界頂級的VIP觀賞哪。」

  由紀子環顧獅子,憎惡怒吼道:「竟然是這樣……你們在這裡拍攝殺人錄影!」

  原來如此。這裡是海上的角鬥場,什麼人也逃不出去,只有在孤立無援的環境下擺開血流成河的狂宴。

  「沒錯。嗜血殺人、虐待兒童的實拍錄影需求可大了,簡直供不應求呢。」

  涼子譏諷的視線落在大言不慚的多明妮克臉上:「既然我們費力跑來了,也跟你們買一部錄影如何?」

  「你想看?」

  「是啊,我可想看了。能不能給我看哦,老.婆.婆!」

  她的聲音立刻在空氣成凍成堅冰。稍緩片刻,多明妮克才能回答,言語之間含著刻骨怨毒的冰錐:「每一部的價格都不一樣,不過看在這次你們的內臟都要灑滿草坪、流血而死的份上,便宜算你們十萬元一部吧。不要加拿大元,要美元。別嫌貴,買家可多得是呢!」

  「不再加個零嗎?」

  「你倒會逞強。」

  「另外還有呢,既然我是領銜女主角,總要簽約吧?」

  「你想要多少?」

  「賣出一部十萬美元,賣出一千部就是一億元對吧。給我百分之五十也就罷了,那就五千萬吧。」

  「小丫頭滿有趣嘛,真可惜你只能出演一部片子。不行哦,小姑娘,桂格里二世本來就是靠賣這些錄影獲得資金來源的,演出者都是義務志願的啦。」

  「孫子可不如祖父啊,桂格里一世自己還自願演出過吧!」

  「啊,親愛的桂格里.坎能!當然是一世了,二世不值一提,他根本沒有對電影的摯愛。」

  多明妮克微微仰頭眺望夜空,「桂格里一世可喜歡蟲子了,非常非常喜歡。所以他也變成了蟲子,雖然是他衷心的願望,不過還是有點遺憾哦。」

  我想起涼子即興編的歌,又一陣惡寒流過全身。

  「桂格里變成蟲,桂格里要變蟲……」

  涼子驟然刺出質問的標槍:「桂格里一世現在在幹什麼?!」

  「與你無關。」

  「那我就把關係找出來好了。你這讓人噁心的島,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Ⅳ


  我們這邊神經緊繃,多明妮克卻淡淡地:

  「數都數不過來。我想一千人總有吧,不過數字要隨時更新呢。順便告訴你,演出者中最多的是非法移民,還有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離家出走的、被拐賣的小孩子、逃往中的犯罪者……」

  日本也是一樣,什麼「行蹤不明的非法入境者的準確人數」,根本統計不出來。也有像現在的都知事一樣,一聽見「非法入境」就當犯罪者等同對待,這種人也有的是。但更重要的問題其實是,非法入境者總會成為有組織犯罪的被害人,有的被強迫奴役勞動,有的自身被買賣,由於他們自己有非法入境這個把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公共機關都是不聞不問。他們一旦被帶上這個島,就會不為人知地遭到殘殺。

  「還有西崎陽平和井尾育子的事,為什麼用毒品過量殺死這兩個人?屍體上都沒有傷痕,這可不能滿足殺人錄影愛好者的需求吧?」

  「啊,那兩個日本人?」

  多明妮克的語聲充滿惡意:「那兩個人真是又沒用又不自量力。他們自以為掌握了桂格里二世這項愛好的把柄,就想要脅我們,自然要讓他們永遠閉嘴。在他們出演殺人錄影前剛注射了海洛因,那兩人竟然就休克死掉了。真是沒用的傢伙,別說演技了,根本連體格都不行嘛。」

  我實在想像不出還有什麼比這更冷酷無道的墓誌銘了。話音剛落,多明妮克背後出現了一群人影,有差不多能組成兩個棒球隊那麼多的人。那些人全都是少壯男人,各自手裡拿著自動來福槍、軍刀、特殊警棍、繩子……各式各樣的非和平道具。

  涼子輕蔑地搖搖頭:「你昨天不是說,不需要守護人,有守護的動物嗎。看來也只不過信口開河而已啊。」

  多明妮克輕輕聳肩,目光流轉,輕鬆地揶揄涼子:「你以為他們還是人類?還不是跟牲畜同類。不過不叫護衛動物,叫野獸可能更合適一點吧。」

  多明妮克對涼子笑笑:「我不親自下手的時候,就會使用道具。你也有你的同伴,彼此彼此嘛。」

  「同伴?」

  「不是嗎?」

  「臣下三人,搗亂蟲兩隻啦。」

  大概只有崇敬女主人的兩位侍女才能接受她這種單方面的區分吧。不過敵人確實跟野獸同樣,服裝也不統一,有的刺青,有的光頭,莫希幹人髮型、鼻環、長須長髮,不一而足。只有嗜虐陰狠的表情和情緒高漲的暴力性是他們共通的。他們甚至還在愉快地交談:「男人殺了就算了,女人留下來倒不錯……」

  「為什麼不殺?」

  「老大的興趣是殺死之前要好好享受嘛。」

  「弄死了也可以啊。之前那個墨西哥女人不是……嘿嘿。」

  明白他們言下之意,室町由紀子由於憤怒和厭惡,臉色立刻變得蒼白。這些人裡變態多得是,對女性只怕什麼恐怖手段都使得出來。

  「一下子就有四個美女,真是奇跡啊。好萊塢女演員美人胚子多得是,還沒有像這麼漂亮的呢。」

  「雖然是美女,腦袋裡裝的簡直不是腦細胞,全是黃油乳酪嘛。竟然專門跑到這來領死,遠遠的在和平土地上好好活著不好麼。」

  一群男人發出卑下的笑聲。只怕他們頭蓋骨裡裝得更不是腦細胞而是污泥臭水吧。看來他們以為兩位侍女只是簡單的小美少女而已。

  「說話啊,pretty girls。嚇得出不了聲了嗎?叫多大聲都沒關係哦。」

  瑪麗安和露西安沒有出聲,當然不是因為出不了聲,只是認為沒有必要和價值罷了。我很清楚她們的想法,但是單單出於我是那些傢伙的同性的原因,恨不得好好修理修理這些低劣的嗜虐狂。

  示威一樣的腳步聲在我們身後響起,又有幾個男人包抄在我們身後。他們穿著跟我和岸本同樣的迷彩服--自然這也沒什麼好高興的;他們跟我們是來著同一國家的人--更沒什麼好高興的了--又是吉野內、加戶、井關三人組。

  「那個眼鏡女是我們的獵物。你們不要出手!」

  加戶吼出這一聲,兩眼冒著狂妄偏執的邪火。

  由紀子略退一步,拉開架勢。加戶三人一旦動手,會有怎樣的命運等待他們,這才是比暗夜中的燈火更顯而易見的呢。

  桂格里二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透著興奮鼓噪。不知道他作為製作人水準究竟如何,不過現在導演的情緒占了上風。

  多明妮克向那群男人下令:「別忘了要讓攝像機拍到。然後就看你們的手段了。」

  「明白了。我最討厭女人尖叫了,一定要把這眼鏡女的舌頭切下來獻到老大盤子上。」

  由紀子反射性地咬咬嘴唇,加戶卻齜牙咧嘴。多明妮克又說:「我早說了,這裡是私有土地。怎麼對待不法侵入者都是我們的自由。」

  「當然你愛幹什麼幹什麼,只要不礙我的眼就行。不過,我看著不高興的東西,不管你是塵埃還是惡黨,都要衝得一乾二淨!」

  涼子春蔥般的纖纖玉指指著黑蜘蛛島的女主人,高聲宣戰:「所以,洗眼開始!」

  從古至今,哪有在戰鬥開始之際大喝一聲「洗眼開始」的將軍?

  應女主人的一聲令下,瑪麗安和露西安像電光一般開始行動,好像快速播放時的體操選手般迅捷輕盈。

  我放開岸本的衣領。別管對不對得住他,這時候只有各人顧各人,我沒功夫抓著這傢伙。

  「你自己戰鬥吧緊身癖!」

  一個男人咬牙切齒地揮著軍刀撲上來,刀卻揮到半空凝結住了。他右手腕刺著一道銀色寒光--瑪麗安投出的細身匕首。

  男人痛苦地發出慘叫,身體失去平衡。他膝蓋一彎跌到在地--岸本正趴在那裡。對手差不多是撲著抱住了岸本,岸本睜眼一看:「哇~~~……!」

  岸本的尖叫似乎比涼子的宣告更有效,「黑蜘蛛島的決戰」拉開幃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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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決鬥是貴婦人的嗜好》


  Ⅰ


  「別一下子就弄死了哦,可不能讓貴客失望而歸啊。充分利用時間,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可不用考慮效率什麼的。」

  桂格里二世的通過麥克風指示手下,鼓勵他們放手虐殺--這傢伙真是從腸子肚子裡都腐爛透了。

  一身黑衣的女王陛下浮現出對敵人不屑一顧的微笑,回頭看了我一眼,表示什麼桂格里二世的指示完全是小菜一碟。她兩手各有一把槍,是之前兩位侍女遞給她的--右手裡持一把德國製造的SIG Sauer P226,可連發十五發。

  她把左手的槍扔給我--一支伯朗甯High Power。

  「讓給你一個啦。」

  「多謝您費心。」

  我們站在開闊的草坪上,沒有可以遮擋的藏身之處。這在以少敵多的時候是相當不利的,涼子卻滿不在乎。

  「要找掩護啊,那邊不是有的是嘛--就是老會動啦!」

  她抬手指去,竟是那些褐色的猛獸。

  「獅子?!」

  「你學那兩個人的樣兒!」

  兩位侍女忠實地執行女主人的作戰方案。兩人以近身卻不能侵犯她們的獅子身體為盾牌,連續不斷地向敵人開槍。

  瑪麗安和露西安都只瞄準對手腰部以下,因為沒有必要殺死對方,只要奪去戰鬥力就可以了。打傷了腿腳即不能站也不能跑,扔下不管也不能再靠近過來了。

  一方面因為敵人懷有邪惡的目的,另一方面也因為兩位侍女卓越的戰鬥力,應付起來還是綽綽有餘的。不過,這種情況已經完全能夠成立「正當防衛」,即使她們倆下手毫不留情也沒人能指摘什麼。

  加戶咆哮著:「兩個小丫頭也敢耍花頭!」

  如此種種,接連不斷的叫罵都跟獨創性沒什麼緣分。露西安不懂日語,也不去答話。加戶手裡的霰彈槍口剛剛瞄向她,她突然俯身撲向草坪,同時用貝雷塔還擊。

  霰彈從加戶槍口轟然爆發,卻打向了夜空--因為他在左膝被露西安打中、姿勢大幅度扭曲的時候扣響了扳機。

  加戶像野獸般狂吼一聲倒在草坪上,手裡還不肯放開霰彈槍。這時候貿然接近他,只怕會在最近距離沐浴在霰彈之下,反正還不能扔下他不管。

  「嘁,小丫頭片子都能打倒你。真沒用!」

  井關一邊發表著充滿「暴徒之間的友情」的評論,一邊逼近過來。他躬著腰射出一排來福槍子彈,在草坪上打出一溜彈坑。

  涼子瞄準他的腳就是一槍。一股命中的彈著硝煙騰起,井關卻沒有倒下。他咬牙切齒地拉起褲腳,露出黑色金屬的光澤--他竟然戴著護膝。這麼說,估計防彈背心也早有準備。

  涼子信號一發,我們向樹叢間隙中退去。

  井關確信自己已經勝利,正在得意地踏入樹叢中的瞬間,瑪麗安和露西安飛身躍起--如果是排球,這大概叫「回轉接球」;如果是棒球,或許叫「滾地接球」吧……露西安和瑪麗安頭部向地面紮下去,骨碌一下就輕輕翻起--與體育運動所不同的是,兩人手裡都拿著刀子。

  什麼東西砰地一彈,比氣球破裂那種要小一點的聲音。正在突進的井關身體騰空而起,腦袋撞向地面。他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掙扎著要站起來,卻無能為力。

  「哇啊……啊!腳……小丫頭!」

  井關雙腳的筋被兩個侍女同時切斷了,再也站不起來,接下來至少兩個月不能行走吧。

  露西安左手撈住井關投擲過來來福槍,反手向他射擊。地上的草屑迸起,塵土飛揚。對方的腿被打中,慘叫著癱倒在地。

  至今為止,他們虐待、殺害的都是毫無反抗能力,甚至連恐懼哭叫都不會了的女子和兒童。但是今夜,一定要讓他們好好賠償過去犯下的罪業,還要加上幾倍的利息。

  露西安和瑪麗安體態輕盈不亞于她們的女主人,在草地上飛馳、旋轉、跳躍,好像自由體操表演一般。敵人即使亂射一氣,也怕打到自己的同夥或者獅子,躊躇之間手腳就被射中,再無反抗之力。

  獅子們四下亂竄。即使他們想攻擊入侵島上的不速之客,也不能越過超聲波的無形壁壘。侍女們按女主人指示的那樣,在獅子附近躲避對手的子彈。獅子受到超聲波的影響,無所適從地跳來跳去,恰好起到妨礙對手射擊的作用。

  「好,不錯,都按我的計畫展開了嘛。」

  涼子滿意地點點頭。

  這女人降生到人世的時候,一定把客氣啊謙虛啊虛心之類的美德都留在娘胎裡了。取而代之的是勇氣、自信、鬥志,都有常人的兩倍以上。這些氣質籠罩在她全身,對藥師寺涼子本來的造物之美更有錦上添花的效果。

  陽臺上,「好萊塢之王」興奮異常,從躺椅上坐直起來,伸長了脖子,左手舉著望遠鏡,右手交替把爆米花和可樂往嘴裡送,滿心喜悅地觀賞流血廝殺的戰鬥遊戲。即使流血倒下的是自己的部下,他也一概滿不在乎。

  室町由紀子在游泳池附近,撿了一支對手掉下的來福槍。一個兇暴的聲音突然橫空響起:「眼鏡女,呆在那別動!」

  吉野內巨大的影子跳出來,手上有一把鏈鋸,讓人討厭的馬達聲不絕於耳。由紀子表情僵住了,我忙向她喊:「室町警視,開槍!」

  「敢開嗎?」

  吉野內嘲諷著猛撲上去。我也來不及趕過去,正要對他開槍。游泳池邊有舉著松明的女神雕像,由紀子半身躲在雕像後,對著吉野內的腳射出子彈。

  吉野內步法大亂,自己全身向雕像撞過去。衝力太猛,好像要撲過去抱住似的。他身體龐大,撞得雕像動搖,松明從大理石雕的女神手裡掉了下來--沒有落在地面上,恰恰落在吉野內頭上。想必他腦袋上塗的是完全油性的髮膠,轉瞬間就熊熊燃燒起來。

  吉野內上半身被火焰包圍著,一邊痛苦慘叫,一邊向游泳池跑去。他巨大的身體望空跳起,徑直掉進游泳池裡,激起一股巨大的白色水柱。

  由紀子喘了口氣,注意到我在看她,僵硬地微笑著徵求我的意見:「不去救他行不行?」

  「當然可以。」

  一點都不會良心不安。

  「那副德行也死不了的。先保護自身要緊。」

  「知道了。」

  「儘量跟瑪麗安和露西安她們呆在一起就比較放心了。」

  這樣一說,不等涼子露出諷刺的意思,由紀子先顯出不安的表情:「要說呆在一起……岸本警部補在哪呢?」

  「那邊呢,那個白癡。」

  涼子呸了一口。抬眼一看,草坪和森林的交界附近,一個小小的人影正在左右亂躥。果然是岸本。他似乎自得要領,正打算逃避戰場,卻有一頭獅子在他周圍繞來繞去。

  「喂,你還怕超聲波發生器不?有辦事就上來啊!」

  岸本正腆著臉亂揮超聲波發生器,不知哪飛來一顆子彈,恰恰命中發生器。

  岸本臉上的肌肉儼然作響。

  他戰戰兢兢地將目光投向超聲波發生器--上面開了一個大洞,裡面的零件都掉出來了。

  獅子吼聲直刺鼓膜。岸本好巧不巧,正好把超聲波發生器扔到獅子頭上。

  「哇~哇~~~~!」

  桂格里二世對無處逃遁的岸本不勝厭惡和輕蔑地說:「啊,真是醜態百出,連收進錄影的價值都沒有。趕緊讓獅子吃了算了!」

  我看到他擺了擺過多贅肉的肥手。具有扭曲的審美觀、欣賞屠殺的嗜好,還有巨富和權力--他具有古代尼祿和卡尼古拉這樣的暴君的性格特徵。

  岸本逃,獅子追。

  好像小貓追香腸一樣的情景,真是讓人忍俊不禁。

  可惜不能放任不管,我急忙向上司進言:「岸本會被獅子吃掉了呀!」

  「自然法則,真的很嚴酷啊~」

  「不是這麼說,必須得救他呀!」

  「嗯--?」

  「現在不是疑惑的時候啦!」

  「才不是疑惑呢。我可不想救他,要是不管的話,怎麼才能找個正當藉口呢……」

  以上我都置若罔聞,向岸本跑過去。說真心話我才不想積極救他呢,可是也不想一回日本就遭岸本父母的憎恨指責。雖說我沒見過他們,想必人家很為寶貝兒子自豪哦!

  我一邊跑一邊開槍。雖然沒有打中,本來已經咬住嚇傻了的岸本褲腳的獅子,也被這一槍驚得跳開一米,轉過頭來瞪著我。目光相遇,我著實有些膽怯。不過多虧了超聲波發生器,那頭獅子嘶吼著伏下身去。可是,遠處又有三頭獅子沖我跑過來。

  這時候,涼子清脆地喝道:「Pape Satàn,pape Satànaleppe!」

  之前涼子已經告訴過我,這是《神曲》裡記載的迷之咒文。雖然含義不明,最多只是文學上的問題罷了。獅子的飼主很有可能給這句話賦予特別的含義,用來訓練獅子--是吉是凶麼……

  結果立刻揭曉。

  獅子都不動了,彷彿一瞬間就變成了靜止的畫像,全都停在原地,一個接一個地乖乖伏身到草坪上。我從這些猛獸的表情上觀察到敵意似乎消除了,小心翼翼地靠近岸本,把癱軟如泥的緊身癖揪起來。

  「得、得、得救了……」

  似乎在岸本氣絕前的片刻把他拉回現實了。

  「您早就成竹在胸了嗎?」

  我這一問,上司得意道:「早就說了嘛,我下的賭不會輸的。」

  「再說,反正賭注是岸本對吧。」

  「就是就是。」

  被當作賭注的岸本癱坐在草地上,哆哆嗦嗦地環顧那些獅子。確信自己的安全之後,他從懷裡掏出什麼東西貼在臉上:「啊,露兒,多虧了你我才得救啊!」

  「什麼東西?那奇怪的人偶?」

  「『緊身衣戰士露兒』的護身符呀!」

  「啊?!」

  「這可不行啊,泉田兄,你竟然忘了『緊身衣戰士露兒』」

  「什麼不行?」

  「這有違OTAKU的道義!」

  「我才不是OTAKU!」

  「你就好好承認了多麼輕鬆啊。」

  「根本與事實相反,我承認個頭啊!不說這些,你趕緊躲起來去。只要記住剛才的咒文,沒有超聲波發生器獅子也不會襲擊啦。」

  我在心底下了決心--一定要從這個島活著出去--怎麼能在這個跟「OTAKUOFOTAKUS」同樣變態的地方被殺呢!那豈不是太對不起我泉田家的列祖列宗了--雖然我家也沒什麼有名氣的祖先啦。

  扔下岸本,涼子和我直接挑戰「好萊塢之王」。


  Ⅱ


  我估計,桂格里.坎能二世的私人兵團三十分鐘以內就會失去戰鬥力了。本來,獅子才是戰鬥主力,現在它們偃旗息鼓,就靠這些虐待狂變態張牙舞爪了--就憑他們可對付不了世界上最強的兩位侍女。

  同樣大理石砌成的外部樓梯通向陽臺,涼子沿樓梯疾馳而上。桂格里二世左右的保鏢剛剛用手槍瞄準,一個人的右肩就被涼子打中,另一個人的大腿也被我開了個洞。涼子只用了一發子彈,我第二發才打著,天分到底還是有差距的。

  我們一上陽臺就看到攝影師抱頭鼠竄的背影,扔下桂格里二世孤家寡人。涼子英姿颯爽,凜然站在氣球男面前:「還有話要說麼?要說就快點!不過可沒有律師哦。」

  「……多明妮克和我,對你的看法是不一樣的。」

  桂格里二世跟昨天一樣,還是披著浴衣的打扮,從躺椅上一邊站起來一邊說:「多明妮克想讓你活著。我不滿意這樣。」

  「就那麼恨我,非要把我殺了?」

  「不是的!」

  「那為什麼?」

  「我要愛你!所以希望你死掉!」

  「…………?」

  「我只能愛死掉的人。」

  桂格里二世表情空虛地乾笑著,舌頭也徒勞地轉了一圈:「只能愛死掉的人,這也不是我的罪過啊。對活著的男男女女的愛情是正常的,除此以外都是異常,這是愚昧的凡人的偏見。我一直深受凡人偏見之苦,人權遭到侵犯啊!」

  要說到侵犯人權啊……

  「我才是被害者、犧牲者!上帝創造我的時候,就賦予我「只愛死人」的特點,都是偽善的世俗社會和虛偽的法則,害我不能按照自然的心願追求愛情!」

  犯罪越惡劣的越會找藉口蠱惑人心,無論什麼行為都能解釋成向「不公正的社會」表示抗議,幾乎真能讓人產生誤解。

  「犯罪者本身才是犧牲者,都是社會之惡!」--這種「智者言論」我已經聽過不下百次了。不過,今次也算是這種言論中首屈一指的了。我眼前這個肥胖臃腫的戀屍癖,他還覺得自己是上天派來的使徒呢。

  桂格里二世空虛的視線投向我:「你想知道,我為什麼雇傭吉野內、加戶、井關他們嗎?」

  正是。我想知道他們有什麼連接點。

  「告訴你吧。那三個人有跟我類似的愛好!」

  「什麼?!」

  「日本那種偽善死板的社會容不下他們。加戶只喜歡六歲以下的幼女;吉野內喜歡把對方掐死、打死,也都是愛情的表現;井關不用剃刀把對方切碎就不能滿足。這三個人都在我面前實際表演過哦!」

  我被一陣忍無可忍的嘔吐感窒息了。他們不止是岸本那種的「OTAKU同好會」,根本就是日美兩國變態結成的同盟軍。

  涼子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來。即使是她,也不得不經過一番恢復冷靜的程式。

  「原來如此,難怪吉野內他們要跟暴力團體勾結。在日本,只有暴力團才有可能滿足他們的獸欲了。這就是你們之間的橋樑紐帶啊。」

  原來如此。暴力團想必是購買桂格里二世製作的變態殺人錄影帶,在日本國內流通的重要代理。吉野內三人就是利用這條管道逃出日本,獲得桂格里二世的庇護的。跟暴力團體交情深厚的政治掮客有得是,說不定都是他們從中斡旋的。

  我突然想起來,來到溫哥華以後,涼子手下最初的被害者--「高山總領事到底也是你們的同夥吧?」

  「高山?」

  答話的不是桂格里二世,是涼子。「高山?那傢伙不是啦。光喜歡穿穿女內衣的下等變態,不會被這些傢伙納入同類的。跟他們比起來,高山還算得上三流的道學家呢,不值得處死。」

  也不知道高山總領事聽說這番評價會傷心還是安心呢,這還真讓人費解。

  「不管怎麼說,你們殺人、損毀屍體、綁架監禁、使用毒品……和別的一大堆罪名,法律會制裁你們的。人類社會絕不會寬赦你們!向你們熱愛的神乞求靈魂的救贖去吧!」

  桂格里二世不滿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什麼法律、道德,都是保護那些沒本事的俗人的,憑什麼要我們遵守?」

  牽強的狡辯。這男人撐起的一副氣球皮,到底還是薄得不堪一擊。

  「強大的國家和民族,就可以凌駕於國際法之外。個人也是一樣的!」

  涼子呼出一口氣:「可別再多話了哦,氣球男!」

  「氣球男?你說誰?」

  「說你呀。再說的話,我就忍不住要實踐一下我一貫的哲學理念了。」

  藥師寺涼子終於明言了--「假裝正當防衛,看不順眼的傢伙統統射殺,這才是當警察的真諦!」

  桂格里二世突然發出怪聲,身體盡可能的縮小,也怪難為他的。我們剛要追,子彈隨著槍聲從我和涼子中間飛過去了。涼子從左肋下突出槍口,反擊對方。

  一個男人右肋被擊中,慘叫一聲躺倒了。鮮血噴湧而出,像小蛇一樣從捂住傷口的手指間蜿蜒而出--那是剛才在陽臺上拍攝我們的攝像師。

  「真沒種。不想把自己的醜態拍下來賣賣?」

  涼子冷笑著轉過身來,剛要跨步又立住了--因為看到了另一個人影。

  多明妮克.H.雪野站在外部樓梯的入口上。同夥已經被殲滅殆盡,她還能從容不迫地微笑著。

  「哎呀,桂格里二世溜了?」

  「馬上就捉回來了。不過,也沒必要再抓那種貨色了,只要抓住你這個主犯就行。」

  「你抓得到嗎?」

  看到多明妮克的笑容,涼子似乎又注意到一件事:「像你們這種生意,自然是有顧客名單的嘍?」

  「有又怎麼樣?」

  「給我。不管是哪國有權有勢的人,我都要撕下他的假面,讓他站在法庭上暴露于天光之下。」

  「哎呀,真意外。難道你也是法律和正義的使者嗎?Miss藥師寺?」

  「才不是呢。我就是想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丟光老臉痛哭流涕的樣子。你們也有日本顧客吧?」

  「當然。」

  「那我就更要弄到手了。」

  多明妮克觀察了一會兒涼子的表情,無聲地笑了:「你以為你已經勝利了嗎?」

  「你才是對自己的失敗執迷不悟吧,蜘蛛女?」

  「失敗?哪裡?傀儡能換掉,巢穴能再造,如此而已。反正我也不想把這座公館保留一百年。」

  多明妮克又笑笑。看不出來她有惜敗的意思,換句話說,她本來也不認可桂格里二世和他的手下們的利用價值,甚至還可能希望他們破滅呢--我突然有這種感覺。

  「不過,我很想跟你決一勝負呢,Miss藥師寺。怎麼樣,應我的挑戰嗎?」

  「決鬥?怎麼樣的?」

  「用劍。」

  多明妮克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個饒富古風的方法。

  「看你像是個中高手,到底怎麼樣呢?最好不要讓我失望啊。」

  的確,涼子是劍術天才。但日本的劍道跟西洋劍術、中國劍法相比,誰高誰下我可不知道。

  「有意思,我接受。決鬥是貴婦人的愛好哪!」

  涼子盛氣凌人地宣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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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多明妮克剛才雙手一直背在身後,現在才伸出來。她左右雙手各握著一把長劍的劍鞘部分。涼子很有興趣地仔細打量著那樸實無華的武器:「是佩劍啊。」

  「沒錯。不僅可以刺突,還可以斬和劈。」

  多明妮克右手一揮,一柄佩劍連著劍鞘一起飛過來,被涼子伸手接住。涼子握住劍柄,拔出二十公分左右,銀灰色的劍刃寒光閃閃。

  「怎麼樣,好劍吧?」

  「好劍。不過,我想跟你的交換一下。」

  看到涼子悉心檢驗劍刃,多明妮克不屑地笑笑:「你以為我在劍上動了手腳?這想法可夠小氣的。」

  「才不是呢。就因為這是把好劍,才讓你用的,給你占一點利器的便宜嘛。」

  涼子的舌尖比劍鋒更銳利,先激起火花。多明妮克輕輕聳肩,把自己的劍遞過來,兩人交換了佩劍。涼子完全拔劍出鞘,輕輕揮了兩三下,滿意地頷首說道:「泉田,幫我拿著劍鞘。」

  「是。」

  「你的職務就是觀察記錄我建功立業。絕對不許出手哦!」

  「我不會出手的。」

  答話之後我又感覺有必要加上一句,接著說:「因為您不會不贏的。」

  我也有點迷信古板起來了,有意避免說「敗」字。也不知道涼子有沒有注意到,她略停了一瞬之後閃現一絲微笑:「當然了!」

  多明妮克揚聲道:「準備好了嗎?Miss藥師寺?」

  「隨時奉陪。」

  陽臺寬約六米,長三十米左右,作為一對一的劍術對決戰場足夠了。被月光和照明燈光映著,不知怎麼有種異于人世的感覺。

  兩位美女沐浴著幽幽燈光,展開一場優美而驍勇的斬劈搏擊。兩柄佩劍交錯打出電光,隨著她們動作的左突右刺上下揮舞,火花鏘然四射。

  多明妮克一聲長嘯,向前踏出一大步,劍尖直刺涼子咽喉。涼子向左躍起閃避,佩劍輕輕一挑,彈回敵人的攻擊。緊接著她沒有片刻停滯,反手劍光一閃,直向多明妮克右肩劈下。多明妮克橫劍一攔,再擊涼子心臟部位。劍身碰撞,刃聲不絕於耳。

  兩人位置交錯。

  劍光飛起,多明妮克的袖口被劃破,涼子也有一縷秀髮飄落。又七八個回合,涼子突然跳出來,嘲笑對手:「喘不上氣了吧,蜘蛛女!」

  「你才是,劍重得拿不動了吧,小丫頭!」

  「哎呀,多謝你承認我年輕哦。」

  多明妮克沒有反駁,迅疾踏出一步,手腕翻出讓人眼花繚亂的花樣。佩劍虹光閃爍,魔法般直取涼子左側頸部。

  不容躊躇的瞬間。我彷彿看見涼子頸部斷成兩截,美麗的頭顱飛向空中……但是涼子上半身和右手腕同時一折,把致命的斬擊從左上引到右下,化解開來。動作如行雲流水,只能用「華麗之極」來形容。

  「太漂亮了!」

  我不由得讚歎一聲。但是,現在還不是鼓掌的時候。涼子一瞬間由防禦轉成攻勢,本來多明妮克已經確信得勝,沒想到斬擊被化開,步法有一點凌亂,架勢也散了。涼子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一躍而起繞到多明妮克左側,接連不斷出招刺突,一串火花在多明妮克的騎馬服上接連迸發。多明妮克偡偡俯身躲過,完全調整好姿勢後,還是有兩顆扣子掉了下來。

  正在激烈的時候,突然插進一場幕間狂言(譯者注:日本傳統藝術形式,類似喜劇小品,經常插在大戲劇中做中場調劑)。那人好像是桂格里二世的秘書,從離我五米左右的柱子陰影後用手槍瞄著涼子。我發現他的企圖,立刻用手裡的劍鞘擲去,把他的手槍打飛了。他還沒來得及開槍,所以沒有槍聲。

  「正在緊要關頭呢,別搗亂!」

  那男人帶著驚詫的表情向後退卻,似乎為了表示沒有敵意,搖晃著雙手。難得他費心表演,我卻不上他的當。

  那人驟然蹲下身,從右腳腕出掣出隱藏的軍刀,正要投出的瞬間,被我跳過去一腳踢飛。我還從來沒有下手這麼狠過,因為實在也來不及手下留情。被沉重的軍用靴一踢,這男人右手腕肯定骨折了,軍刀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那人愕然回頭,我立刻用全身體重向他壓去。男人一個跟頭栽倒,擁抱大理石地板。他左手握著右手腕,痛苦地哭叫著打著滾。

  我聳聳肩,深呼一口氣。自己也覺得做得有點過分,不過也沒功夫多想,又轉頭去看涼子。雖說我的行動是不得已而為之,可如果這番騷動影響涼子集中精神,在決鬥關頭落敗的話,我也不能原諒自己。

  兩位美女的決鬥還在繼續,甚至更加激烈。兩人都像不知疲倦似的,鬥志昂揚,不斷發起暴風一般的進攻,又還以銅牆鐵壁般的防守,好像永遠打鬥不完。

  雙方同時使出斬擊,佩劍的劍身、甚至劍鍔都激烈碰撞在一起。劍鍔交錯,一方用力挑撥對方,另一方反用劍身攔押。兩雙明眸在極近的距離相互凝視,相撞的視線擦出火星。

  「沒沒、沒事吧?」

  我朝這變了調的聲音方向看去,才剛剛注意到,外樓梯上還有四個人。說話的人是岸本,兩手抱滿了作為勝利品繳獲下來的來福槍和手槍。另外三人是室町由紀子、瑪麗安和露西安。她們面對陽臺上的劍術搏擊,深吸一口氣。

  「其他的敵人呢?」

  由紀子咳嗽一聲,回答我的問題:「全都失去戰鬥力了。我們來看看你跟涼子怎麼樣了……危險!」

  被由紀子提醒,我連忙閃避,後背靠在樓梯口的柱子上。劍刃迸發的聲音貼著我的鼻尖過去了。兩位劍術卓絕的女劍士一邊激烈打鬥,一邊漸漸地從陽臺移動到樓梯上。刀光劍影中,兩人一級一級,或者一次好幾級地躍下樓梯。

  由紀子、岸本和兩位侍女也從樓梯上走下去到草坪上。我右手持槍,左手劍鞘,跟在涼子她們後面。決鬥場改成草坪,觀眾變成五倍原來的人數。

  我深吸一口氣,看到涼子臉上似乎有發黑的血塊飛落下來。

  但幸好那不是血,碎片飛舞在空中,又被多明妮克的劍尖挑住了。多明妮克面對勝利揚聲大笑,再次揮劍刺向涼子,炫耀著她的獵物。涼子露出素顏,她的眼罩被敵人的刺突劃破了。

  「你真美呢,涼子。藥師寺。」

  多明妮克緩緩揮劍,揭開眼罩的同時,如此評價著。涼子沒有說話,輕輕喘口氣。她茶色的秀髮有些凌亂,臉頰泛起紅潮,瞪著多明妮克。蜘蛛女的感歎也不無道理--生機勃勃、怒氣填胸,又不肯認輸時的涼子,實在是太美了。

  「不光是容貌,表情也美豔之極。我的那些「人形容器」,再沒有像你這麼美的了。」

  多明妮克嗖地一揮劍,將眼罩甩向夜空,又認真地盯著涼子:「涼子。藥師寺,承認失敗吧。然後把你無瑕的容貌、肢體都讓給我。這樣,只要我活著,你也能永存不朽了。」

  她的聲音像歌唱家一樣美妙,一副陶醉的口吻。但是,她說的內容卻能引起最大限度的恐怖和厭惡,攝人魂魄。要是十九世紀的貴婦人聽到這話,大概「啊」地嬌呼一聲,立刻大腦貧血暈倒了吧。

  不過藥師寺涼子可是二十一世紀的貴婦。

  「你就是像這樣一個一個,靠著攝取「人形容器」,已經活了好幾百年了吧?」

  多明妮克利己主義的傲氣被澆了一盆冷水:「是啊。這半個世紀以來,我一直在尋找盡善盡美的「容器」,只有美貌可不行。我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你屬於我了!」

  多明妮克雙眼閃爍著可怕的光芒。


  Ⅳ


  涼子向後退開,跟多明妮克拉開一點距離。

  「我就屬於我自己。我的精神、肉體、命運,全部屬於自己。我的過去、現在、未來,也都是我的。我不會把自己出賣給任何人,任何人也別想支配我!」

  她毫不猶豫地架起劍,朗誦似的向對方宣告,「我的人生裡,沒有你的立足餘地--或者說,雖然還有餘地,佔據那塊地方的卻不是你。誰能佔據那裡,只有我才能決定!」

  涼子說完,多明妮克嘲弄地回應:「有誰啊?比如說,那邊那位英俊的警官先生?」

  多明妮克的目光射向我,不過我可不覺得這是稱讚。涼子高聲笑道:「這就不能讓你知道了。不過,除了主從關係以外,總還有餘地就是了。」

  「主從?」

  「對。我和泉田,是最理想的主從關係。」

  哪裡有。

  我心裡暗暗回應,不過多明妮克就偏偏感應不到我的心靈呼喚。她一貫的矜持被涼子的言行揭穿了。

  「那我就把你們主從兩個一起解決了吧。本來照我說的就好了,現在你們只有到冥界後悔去吧!」

  佩劍發出鳴聲。

  「就憑你,也想對付得了我嗎,蜘蛛女!果然是沒有腦子的節足動物!」

  也不知這番嘲笑和劍光哪一個更冰冷更尖銳。多明妮克揮劍,帶著破風聲直劈斬下,間不容髮的時刻,涼子風馳電掣般刺出一劍--直刺多明妮克額角。

  多明妮克的慘叫聲撕裂夜空:「臉……我的臉……你這小丫頭!」

  劍尖劃到多明妮克眉心。她左手捧臉,詛咒不絕。

  涼子右手拄劍,左手指著多明妮克:「反正你的臉也是從別人那裡偷來的!你連血都留不出來。趕快顯出原形!」

  包括我在內的五個觀眾都不出聲,盯住多明妮克。的確,她沒有出血。

  多明妮克把劍扔到草地上,勝敗已決。她捧著臉的手臂下方,皮膚四分五裂,臉部也綻開了。

  有些閃著黑黝黝的光澤的東西從她背部突出來。隨著衣裳撕裂的聲音,那東西越伸越長,看起來又像劍、又像齒牙--不,這些都不對,那是有筋骨的腳,細細的,但似乎非常強韌。一隻、兩隻、三隻……多明妮克的臉完全裂開了。持續的龜裂劈啪作響著向下傳去,衣服、皮膚都被彈開撕碎了。最後出現的是圓形黑色,剛毛叢生的肢體。從美到醜,這真是可怕的變形過程。

  我有生以來頭一次見到一個人生生變成蜘蛛的光景--希望也是最後一次。這副景象實在是能扼殺一切食欲。

  「警視,這邊!」

  我大吼一聲沖過去。「不許出手」的約定現在已經無效了。

  「還不用呢!」

  涼子簡短回答,將右手的佩劍擲向多明妮克變身成的蜘蛛怪。蜘蛛怪的一隻腳輕輕一跳,佩劍就被遠遠踢開。這期間涼子右手伸在背後,兩位侍女趕上去向女主人手裡遞了一個東西。看起來像是大型手槍,槍身卻異樣地圓鼓鼓的,形狀很奇怪。

  涼子左手穩住右手腕,兩腳微微分開:「接招,蜘蛛怪!」

  隨著朗聲喝叫,涼子瞄準多明妮克蛻變的蜘蛛怪開槍了。

  彈著的衝擊波並沒有引起風聲。一發、又一發……一共射出六發子彈,一發在頭部,一發在左前腳,剩下的打中軀幹,全部命中了。

  蜘蛛怪搖搖欲墜。雖然沒有倒下,卻看得出來有些退縮。

  「那是什麼東西?」

  這不是普通的子彈。聽我一問,涼子得意地回答:「膠囊子彈啦。裝滿了咖啡因的,就是大象吃了也得失眠一個星期。」

  「咖啡因……」

  「我不是說過嗎,蜘蛛非常不能忍受咖啡因,中樞神經會被麻痺的。這個白天瑪麗安和露西安就準備好了。」(譯者注:「吃一種藥,就拉出一種形狀的蜘蛛網,藥物不同,蛛網的形狀也就不同。給蜘蛛吃的藥,主要是作用於中樞神經的麻醉藥,如茛若減、嗎啡、安非他明,以及阿托品、咖啡因、番木鼈堿、墨斯卡靈亞硫酸等等。這些藥品在人體實驗中都可以產生幻覺,在作用上無明顯區別。可是,給蜘蛛吃下去,卻會拉出不同形狀的網,有的亂七八糟,有的奇妙無比。這成為區分藥物的標誌,只要看網的形狀,就能確定藥的成分,絲毫不差。因此,在研究細菌毒性以及法醫學領域裡,蜘蛛成為不可缺少的珍貴的實驗動物。」--摘自西村壽行《追捕》)

  我扭頭去看兩位侍女,忍不住讚歎道:「兩位真是世界上最有效率的侍女啊!」

  「因為她們有世界上最好的雇主啊!」

  直到剛才還名叫多明妮克.H.雪野、變成「人形」的蜘蛛怪,儘管搖擺不定,卻還在硬撐著前進。八字長腳失去控制,左搖右晃,但還沒有倒下。

  「蜘蛛怪還能動呢!」

  「不會不能動的啦。」

  「咖啡因麻痺了中樞神經,它也不會喪失行動能力嗎?!」

  由紀子和岸本看到蜘蛛怪接近,連忙後退。涼子也退後一步,偏著頭說:「其實不是那樣的。」

  「怎麼不是?」

  「就是說,中樞神經被麻痺後,它即使吐絲也會失去控制,不能結網了。」

  蜘蛛怪口中湧出銀白色的瀑布,毫無方向地上下左右亂噴。周圍的地面呈現降雪後的景象。

  瑪麗安拉拉涼子手腕,說了句什麼好,涼子點頭肯定,把射出膠囊子彈的特質槍還給瑪麗安。

  「它不會停止吐絲嗎?」

  「我不是說了,這樣就結不了網了嗎。即使吐絲,蛛絲的量和方向、形狀都沒法控制,身體想停也停不下來。」

  「也就是說……」

  不祥的陰影籠上我心頭。

  「也就是說,它不僅不會停止行動,而且還會暴走啊?!」

  「你這種說法,也算不無二致吧。」

  「不,只是直率的表達而已。」

  在我們爭論「不是「主從」,而是「上司與部下」」的日語表達方式問題的時候,蜘蛛怪驟然接近了。

  「糟糕!」

  我反射性地抓住那個使事態惡化的最高責任者的手,轉身猛跑。涼子簡直等於給暴走卡車司機多灌了幾杯伏特加嘛!

  「快跑!被蛛絲纏住就完了!」

  兩位侍女和由紀子也開始跑。岸本扔下戰利品,撒開短腿繞圈子。所謂戰利品,其實也都是不能行動的對手扔下以後他才撿起來的。

  涼子並不甩開我的手,一邊跑一邊不滿地大叫:「明明打贏了,幹嘛要逃跑啊!」

  這問題問的可真不錯,我也正想知道答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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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向海神獻杯》


  Ⅰ


  蜘蛛怪肢幹和頭部大約有職業摔跤手那麼大,但八隻腳每只都長四米以上,整體感覺像裝甲車似的。它向左右亂噴蛛絲,周圍的樹林和草地都被染得白花花一片。

  涼子回頭看到那幅情景,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高聲笑起來:「哦呵呵呵,全都跟我計算的一樣啊!」

  「您說什麼?」

  「我本來就要讓蜘蛛怪錯亂、暴走,徹底摧毀氣球男的大本營嘛。能想出這種不用弄髒我的手就能把敵人埋葬的妙計,不叫深謀遠慮叫什麼!」

  「應該叫順其自然撞大運吧!」

  果然,我冷靜客觀的批判拂了女王陛下的心意:「你啊,就不能老老實實讚賞我一回嗎?」

  「我讚賞過好多次呀!」

  「騙人,明明老稱讚由紀,就是一點都不肯誇我!」

  「哪有這種事嘛。」

  「你這語氣,分明沒有誠意!」

  我們停下來一看,蜘蛛怪雖然搖搖欲墜,可也越來越逼近了。這樣下去,誠意不誠意的無所謂,性命可是要緊。中斷了鬥嘴,我們又飛跑起來。

  蜘蛛怪也不能無限制造蛛絲吧。我就指望它早晚吐盡了體內的蛛絲,在咖啡因的毒性作用下麻痺了倒下。

  不過,蛛絲吐盡之前我們也不能先被它弄死了。這個對手不同一般,不能按照常理打鬥,我們只能繞著圈逃跑。它越暴走,毒素在體內應該發揮得越快才是。

  看到我們這些人飛跑,敏捷強壯的獅子也跳躍著跟上來。萬幸超聲波發生器的電池還能用,它們即使接近也不能攻擊--突然,群獅發出淒厲的吼聲--它們率先遭到了蜘蛛怪的襲擊。

  蜘蛛怪其實還是群獅的主人呢,在它披著多明妮克.H.雪野這副人類外皮的時候。但是現在,暴走的怪物向獅群吐出蛛絲,揮起鉤子一般的長腳連連進攻。獅子們也對這個異形的怪物露出敵意,作勢準備應戰。

  回應馬拉科達銳利的吼聲,十頭獅子左右散開,蜘蛛怪左右各五頭,從半圓形慢慢向圓形包圍陣過渡。我並不清楚獅子之類的野生動物的習性,想不到它們竟然能這麼有組織性的協調行動。

  一頭獅子跳起來,狠狠咬住蜘蛛怪身上一隻動作遲鈍的腳,大概是昨晚被涼子集中攻擊狠狠毆打的那只腳吧。蜘蛛怪一隻腳被獅子咬住吊掛著,打破了平衡,另外七隻腳糾纏在一起,巨大身體向前傾倒。立刻,其他的獅子都從左右跳起來要去咬它。可是就在此時,蜘蛛怪的長腳用力踏穩,向最開始進攻的獅子吐出去勢洶湧的蛛絲。

  銀白色的蛛絲像蛇一樣勒住獅子的頭頸。獅子頭在空中轉了兩三個圈,掉在地上,發出沉重遲鈍的聲音,可能頭蓋骨都碎裂了吧。其他的獅子受到震懾,攻勢驟然停止了。

  「哇,好悲慘呀!」

  岸本戰慄著,不光是被眼見的情景嚇破了膽,想想昨晚,一個差池岸本只怕就落得跟這頭不幸的獅子同樣下場了。如此想像,冷汗也得湧出三升之多吧。

  我不由得落後了半步,聽到背後獸性的嘶吼,悚然回頭--本來還以為是獅子,其實不是--要是獅子還更好些呢。

  那是吉野內。他的臉被松明的火焰灼燒,掉進游泳池,總算得了條生路。即使這樣,他還不死心,被燒成醬紫色的臉上充滿憎恨的猙獰表情,惡狠狠的瞪著我。

  實在頑強得很--當然我不是誇他的。

  「趕緊去醫院吧。」

  我好歹勸了一句,怎麼說我也是比上司人道一些的正常人類嘛。

  「別廢話,得意什麼!看我馬上就活剝了你的皮……」

  這番恐嚇宣言的聲音扭曲著,看來不光是唇部,他口腔內部也被火燒傷了。

  「有本事就來啊。你才是披著人皮的畜生呢!」

  涼子揮了揮SIGSauerP225。背後也有吼叫傳來,聲音震撼著地面--因為那是趴在地上的井關的叫喊。

  井關兩腳的跟腱都被切斷了,雙手還硬撐著。他不光臉長得像鱷魚,動作、生命力都像冷血動物一樣極其遲鈍而頑強。

  「你、你們……你們……你們……」

  井關一邊像答錄機一樣重複著詛咒和謾罵,一邊從迷彩服的口袋裡拿出一把輕型機關槍。他充滿仇恨的目光死盯著我們,瘋狂地連續射擊。

  涼子和我向旁邊臥倒。

  井關射出的子彈都打進了吉野內龐大的身體裡。接連七八發,在這條巨漢胸腹之間打滿了洞,他撕心裂肺的咆哮聲幾乎震動了整個天空。

  井關對射中同黨的事實一點自覺和自責都沒有,又把槍口瞄準涼子。吉野內在痛苦掙扎中擲出軍刀,用盡力氣後橫倒在地上。軍刀的利刃在井關頸部深深劃開一道口子,他做出慘叫的口形,沒有聲音,只噴出一口血沫。

  一堆輕飄飄的白色的東西圍過來--蜘蛛怪吐出的絲線隨著夜風流淌得到處都是。

  無論加害人還是被害人,都被蜘蛛怪的絲線纏住,裹上一層層白色外殼,好像披上了屍衣。

  「看,跟我預料的一樣吧!」

  涼子是絕不會錯過任何一個顯擺的機會的。我聳聳肩,從氣絕的井關手上撿起機關槍。有點掠劫戰場的意思,不過反正死者也不會介意的。我一邊扯著蜘蛛絲,正打算繼續跑,又聽一聲大喝:「站住!」

  加戶怒吼的同時,拖著左腳湊過來。他的臉因為疼痛扭曲著,還硬撐著彎著腰射擊。涼子跟我躲在身邊繞來繞去的獅子背後。

  加戶霰彈槍射出,一隻獅子淒厲地長嘯一聲,似乎被部分子彈打中了。聽到同伴的慘叫,附近的幾頭獅子都被激怒了,立刻撲過來。加戶剛要再次射擊卻發現獅子們朝他逼近,愕然之中,他揮舞著霰彈槍威懾群獸。

  加戶的行為越發刺激了群獅。

  群獅一陣咆哮。這種咆哮跟之前的吼聲有什麼不同,加戶只怕沒時間分辨了。

  槍聲和慘叫。

  涼子跟我保持臥倒姿勢,一點都沒有抬頭。

  我們起身之後,頭都不回撒腿就跑。獅群興奮的吼聲和腳步聲在我們後面緊追不捨,卻被超聲波這無形屏障擋住,追不上我們。

  逃出日本的吉野內、加戶、井關三人,沒有經過任何國家的法官裁判,就這樣終結了。雖然不管怎麼判,他們不是死刑也是終生監禁,可落得這樣的下場,我心裡也不怎麼好受。

  「到處都還有餘黨呢,大家都沒事吧?」

  涼子正要回答我的問話,幾個人影從樹林裡跳出來。我不由得一閃身,其實卻沒必要--是那三位美女。

  「Milady!」

  「瑪麗安、露西安,你們都沒事吧,那就好。」

  涼子左右攬著兩位侍女,不僅很美,還有種慈祥的光輝。我幾乎被感動了--危險危險。

  「由紀也沒事嘛。好吧,這下人就齊了。」

  我正想著好像忘了個人,岸本跌跌撞撞地出現了--這下人就齊了。


  Ⅱ


  按照涼子的命令,由紀子、岸本、還有兩位侍女都找地方藏了起來,我則受命隨行--早就加班加點超負荷勞動了,看樣子就我不得解放。不過上司本人也沒休息呢,能有什麼辦法。

  「我們去搜集蜘蛛女和氣球男在這個島幹下的種種勾當的證據。」

  「那還是進館去吧。」

  「好,先把書房、圖書室、臥室什麼的徹底掀翻吧!」

  「應該叫「徹底搜查」吧!」

  「實際情況比表面描述更重要啦!」

  涼子和我經過外部樓梯,跑上二層陽臺。這時候還能聽見零星的槍聲和獅子的嘶吼,照明燈周圍到處都是白白的雲朵一樣的東西,都是蜘蛛怪吐的蛛絲。

  從陽臺進入,二樓中央有個大廳似的空間,有走廊通向更深處。

  一個男人歇斯底里地叫喚著跳出來,掄起一支估計相當值錢的高爾夫球桿,朝我的頭部打來。

  可惜我即不是高爾夫球,也沒心思講究人道。我身子向下一沉閃開球桿,從下方對他空門大露的腹部狠給一拳。胃部遭到直擊,那男人短促地叫了一聲就滾到一邊去了,翻著白眼,嘴角直冒白沫。我看了看他的臉:「我記得他的樣子。好像是桂格里二世手下的一個人。」

  「估計也是個變態,先讓他自己享受一會被虐的快感吧!」

  我們進入走廊,一個一個踢開房門向內窺看。檯球室、吸煙室、棋牌室、運動房、餐廳……就是沒有書房或者圖書室樣的房間。甚至,整座館裡根本見不著一本書。

  「找不到啊。」

  「那氣球男難道從來不讀書的嗎?真是跟日本的暴發戶一樣啊。接下來去地下吧。另外如果有家庭影院房間,殺人錄影可能在那裡呢。」

  「要是能找到編輯殺人錄影的工作室,那可真是物證的寶庫了。」

  我們進入寬敞的溫室,其中並排陳列著種植觀賞植物的巨大花盆。

  突然,一陣子彈的暴風雨襲來。從牆壁到地板再到天花板,掃出一排排的彈孔。

  桂格里二世出現了。他還穿著浴衣,拿著機關槍一通亂射。本來軍隊使用也要用兩個支腳固定住機關槍,他卻勉強用兩手抱著掃射,那幅被重量和後座力壓得搖搖欲墜的樣子很可笑。不過這個關頭還笑得出來就太危險了。

  屋頂吊燈大幅度地搖擺起來,變成成千上萬的水晶碎片四下飛散。燈上的鏈子也斷了,變成鐵蛇在騰空飛舞。吊燈最後落在我們藏身的沙發的另一側,引起不亞於地震的轟鳴。涼子雙眼射出危險的光芒:「氣球男著傢伙,竟敢偷襲……看我非在他肥肚子上扎針不可!」

  「那倒無所謂,可怎麼對付機關槍啊!」

  「我這不是正要對付嘛。把輕機槍給我。」

  接過我手裡繳獲的戰利品機槍,涼子從沙發背後露出臉的上半部分和手腕,氣勢雄雄地一片掃射。觀賞植物花盆被擊碎,玻璃牆面化作無數碎片,躺椅上到處是洞。反正不是自己家,盡可以射個痛快。

  桂格里二世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滾到一邊躲避子彈。等射擊告一段落後,他竟然又抱住機關槍爬起來,高聲怒吼著:「我的王國……竟敢把我的王國……」

  「哎呀,我還以為你的魂都被蜘蛛女吸走了呢,竟然還剩下力氣發怒啊!」

  涼子惡意地譏笑著,「再說,這也不是「你的王國」吧,明明只是蜘蛛女隨意擺佈的傀儡而已。既然不是自力更生建築起來的,靠別人施捨有什麼好得意的!」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桂格里二世像速射炮一樣迸發出一陣狂吼,跺著地步咆哮著:「你們才不懂!我祖父光會拍什麼怪奇電影,害我從小被人嘲笑。他把家產消耗蕩盡,只剩下這麼個荒僻小島。從那種狀態登上好萊塢之王寶座的我,經歷多少辛苦,你們能理解嗎?!」

  「誰理解你啊,老變態!」

  涼子絲毫沒有一丘之貉的同感,斷然喝道。桂格里二世呼吸急促得宛如暴風,宣告說:「罪孽深重的女人!面對我這麼偉大的人,竟然一點理解和尊敬都沒有。但我還會愛你,等你污濁的靈魂死去,直到你美麗的肉體腐爛為止,我都會愛著你。所以你去死吧!為了我的愛!」

  好萊塢帝王用力過猛地拉動扳機。機關槍發出無力的幹響,沒有射出子彈。兩次、三次--桂格里興奮過度,沒有注意到子彈已經射空了。

  桂格里二世臉頰上的肉連連抽搐,面對步步進逼的涼子哭叫著:「啊,等等,對不起,我道歉……」

  「廢話,道歉有用的話還要我的存在幹什麼!」

  說出這句好像懲罰女神和復仇女神合而為一的臺詞,涼子一腳踢向桂格里二世兩股之間。

  隨著一聲苦悶的嚎叫,桂格里二世縮成一團。他脆弱的筋骨大概撐不住滿身贅肉的重量,再加上功德圓滿的機關槍,倒下的時候砸得地面一聲轟響。浴衣上四字成語映入我的眼簾--「自作自受」

  「把他弄暈了,回頭想帶走可不容易啊。」

  「你難道要怪我嗎?!」

  「是啊。」

  「哼,那好,就算你說得沒錯,這傢伙放著不管也沒事。可是搜查期間讓他睡著了,也省得多費手腳啊,不是更好嘛!」

  我要反駁,她沒准會讓我抱著氣球男跟她走咧。涼子走向隔壁房間,我只有沉默地追在後面了。我們砸開門鎖向內窺視,房間裡充滿塵埃的氣味。涼子按下電燈開關。

  映入眼簾的東西是……即使過了很多天,我也不可能準確形容。其中一部分看得出來是變成白骨的人體,除此以外的部分卻是乾枯收縮的皮、雞肉似的質感,和大量的蛛絲堆積糾纏,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掩埋之下,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殘骸。涼子無言地關上門。

  「那是誰啊……」

  我的問題可能並不準確,或許該問「那是什麼東西」才對。涼子深吸一口氣解答了疑問,可我還是冒上一股陰森森的寒氣:「桂格里.坎能一世。」

  「……」

  光今天晚上,我就有不知道多少次啞口無言了。

  「不會錯嗎?」

  好不容易發出聲音,涼子點點頭,輕拂鬢角垂下的秀髮:「你還記得蜘蛛女說的話吧?桂格里想變成蟲子,果然已經變成蟲了啊。不過,只有一半,只有下半身變成了蜘蛛。」

  「這個……多明妮克有什麼超常的能力嗎?」

  「肯定是這樣。都是那女人的魔力!」

  桂格里.坎能一世表面上早已死亡了,如果還活著,得有一百歲以上了吧。還活著?還活著。這幾十年來,他就在這深邃的房間裡,一直活到幾年前。


  Ⅲ


  接著,我跟涼子又分頭搜查了兩三個房間,都沒有什麼收穫。我獨自跑到廚房看了看,發現有個人跌坐在散落一地的餐具食品中。

  「救、救我……救命啊。」

  說話的是個圍著舊圍裙的老婦人。她滿頭白髮,體態臃腫,卻給我某種高貴的印象。看她的衣服打扮,應該是館裡的傭人。

  不知道為什麼,我跟她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我認識的她的孫女似的。

  老太太沒有武器,神情驚恐,怎麼看也不像變態同盟中的一員。我好不容易扶她站起來,她卻好像腰腿都嚇軟了,剛起來差點又倒下。這老太太不會也是蜘蛛女吧--我腦海閃過一絲不安,可也不能放手不管,無奈只有背著她來到走廊上。

  我一邊走一邊問:「我在哪見過您嗎?」

  「啊,這個……我小時候也出演過好萊塢電影啊。不過都有半個世紀以上了……」

  「哦?這樣啊。」

  很對不住這位老太太,不過我對此實在沒什麼興趣。好萊塢是極端優勝劣汰的世界,每一個明星都是趟過千萬個做著明星夢的人流下淚水走出來的。不過,為了讓老太太寬寬心,還是接著聊的好:「您演了什麼電影?」

  「怪奇電影,叫《怪奇蜘蛛女》,題目說來不好意思。我演女主角的少女時代。」

  這可吃了一驚。

  「啊!原來片中少女時代的瑪尼就是您演的呀?」

  「哎呀,您知道這個片子?」

  「嗯,是啊……被埋沒的名作啊,那部電影。」

  我並不想說謊,不過是對滿懷辛酸的老年人的一種慰藉罷了。

  「不過,我從那以後也沒什麼結果了。桂格里一世還挺操心我的,可他自身境遇也不順……他年紀大了,一直把我當孫女照顧呢。」

  老太太重重地抓住我的肩膀,似乎出於恐怖和憤怒,不由自主的下了力氣:「可是他竟然會變成那樣啊!那個叫布蘭達。S。豪爾德的女人就是惡魔。是啊,我是知道的,真的有惡魔存在。太可惡了,像桂格里一世那樣的人都被變成那樣……太可怕了……」

  從老太太漫無條理的敘述裡,我也抓住了一點線索,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再次確認:「這麼說,您知道這座島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吧?能向皇家騎警做證嗎?」

  「嗯,好,可以啊。只要你能把我救出這個島。」

  「您在島上多少年了?」

  「嗯……這個啊,現在是哪年?」

  我回答了年份,出演過少女瑪尼的老婦人重重地歎了口氣:「這麼說,我到這個島上都三十年了啊。這期間,一步都沒走出島外過。」

  我沒問她「您現在多大年紀」,她畢竟曾經是個女演員。

  「你跑到哪去了!」

  涼子從某個房間露出臉,對我大加責備。她看到我背著的老太太,果然很意外:「泉田,那個女人是誰?」

  真服了她了。怎麼不問「那位老太太是誰」……

  「是演過《怪奇蜘蛛女》裡少女時代的瑪尼的那位演員。她被關在這個島上三十年了,島上的什麼事情她都看見了。」

  聽過我簡短的解釋,涼子立刻諒解了。她招手叫我「這邊來」,一邊警惕著周圍環境,一邊小跑前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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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Ⅳ


  蜘蛛絲形成了銀白色的迷宮。在迷宮裡跑了五分鐘左右,涼子跟我終於來到洋館出口。我們撥打著不斷纏上身的蛛絲,從草坪向樹林方向前進。半路上遇到兩個人,辨認之後才看出來是由紀子和岸本,兩位侍女也跟在他們後面。

  「岸本,來背一個女子!」

  「啊,要我背嗎?」

  「最適合你了喲!」

  「是是,樂意效勞。要我背涼子大人呢,還是哪位侍女小姐呢……」

  岸本美滋滋的背著手湊過來。

  我放下背著的老太太,跟岸本說聲「拜託了」。岸本的喜色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臉不情願地扶過老太太。沒禮貌的混蛋。

  「老人家要是受傷了,我可讓你負責啊!」

  涼子恐嚇著失意的年輕Career,又轉頭對由紀子說:「由紀,這位是至關重要的人證。你們先帶著她去橡皮艇那邊。」

  「等等,這位老婦人是……」

  我向對涼子一樣解釋了一番,由紀子也馬上瞭解了事情原委:「知道了,那我帶她去吧。」

  她像溫柔親切的老師一樣,對老太太說:「放心吧,瑪尼小姐。來,我們走。」

  瑪尼不是老太太的名字,只是她在電影裡角色的名字罷了,不過由紀子對那個名字印象很深的樣子。

  涼子把老婦人交托給由紀子、岸本和兩位侍女,和我一起再次回到洋館。不管是檔、照片、光碟,總得找一些物證出來,上司大人堅持認為。別以為她對工作積極是好事,只怕又是為了將來要脅世界各國有權有勢的變態們,熱衷收集把柄材料吧。

  草坪上有一堆皮毛。那是獅子的屍體,全體裹著銀白色的絲,被燈光一照,異常地光輝爍爍。不只一具屍體,還有另一具體格特別雄偉的屍身。它頸部被蛛絲勒住,胸部的肌肉被大塊撕裂,半幹的血在身下聚成赤紅的泥沼。

  「那是馬拉科達。」

  「請看那個!」

  馬拉科達嘴裡死死咬著一個黑乎乎長長的東西,像折斷了的槍桿似的。到死也不鬆口,肉食類動物強烈的求生意志真可怕。群獅之首拼了自己一命,生生咬斷了蜘蛛怪的一隻腳。

  「雖說它是獸類,行為可嘉啊。」

  我對上司的評論也有同感。

  站在壯烈戰死的馬拉科達旁邊,不由得肅然起敬。我們平息了這種感覺,再次來到洋館正面。涼子一看之下,歎口氣說:「哼,這可糟糕。」

  在我們把老婦人託付給由紀子他們的時候,蜘蛛怪似乎跑到這邊來了。

  洋館的玄關完全被銀白的蛛絲封閉了。

  經歷過百年歲月,這座洋館彷彿在一夜之間衰老頹敗了。縱橫交錯的蜘蛛絲如同鐵絲網一樣,阻攔我們前進。

  「這可進不去了呀。」

  「從窗戶也不行嗎?」

  我們正要繞到洋館側面,一個物體驟然刺出--是一隻沒有方向感的蜘蛛怪腳。


  Ⅴ


  我倒吸一口氣向後退去,上司提議說:「我們也回橡皮艇那邊去吧。沒必要再滯留在這個島上了。」

  「可是,還沒跟蜘蛛女徹底了斷,證物也沒找到呢。」

  「只要有了證人,就不要勉強收集證據了。蜘蛛怪嘛,讓它在無人島上拼命暴走去吧。可以聯絡皇家騎警,讓他們派武裝警察來一舉殲滅,派軍隊來也行。這兒已經沒什麼要我們出馬的事了。」

  「我不想讓警察干涉啊。」

  「你不就是警察嘛!」

  「不要挑刺啦,您明白我的意思的。再說,被趕出島去可不是我的本意啊。」

  「這是自主撤退。反正已經見到了逃亡海外的三人組的窮途末路,出趟差也有成果了嘛。」

  「啊,也對,這還是出公差呢。」

  我不是裝蒜,真是的,怎麼把這檔事忘光了。

  「這樣可以嗎?把剩下的爛攤子都扔給加拿大警察,這可不行哦。您是跟在日本一樣,善後的事情都推給別人,自己就高興吧?」

  「嗯,這也算是一方面。不過,總好像有種掉進陷阱的感覺……」

  「沒這回事啦。不過,快走吧!」

  我催促著任性的上司,跑步穿過草坪,經過泳池和樹叢,趕到斷崖階梯上。剛才先走的五個人還在階梯半途中的平臺上呢,看樣子背著老太太的岸本用盡了力氣癱倒了,倒變成了另外三人半攙半抱著這兩個人。

  涼子一腳把岸本踢站起來,我又背起老太太。好不容易下了階梯來到岸邊,找到橡皮艇。這會兒已經沒必要擔心島上的人發現了,一上艇就把引擎開到最大,全速離開島嶼。轉眼間,可怖的島嶼黑影就遠去了。

  似乎安心了一些,老太太歎息著說道:「三十年了啊……溫哥華也全都變樣了吧。我也變了……再說,以後我怎麼生活啊。連棲身之地都沒有了……」

  這麼多問題沒法一下回答。橡皮艇最前方的涼子轉過身擁著老太太說:「寫回憶錄吧。把至今為止黑蜘蛛島上發生過的事情,都寫成書如何?」

  「我不會寫文章啊。」

  「口述筆記也好啊,找個好寫手代筆整理就行了。一定會超級暢銷的,還能拍成好萊塢電影啊。反正那些連正經腳本都沒有的漫畫都能拍電影呢。」

  老婦人很迷惑:「這……要真是這樣是很好啊。可我又不認識出版社……」

  「我來介紹。Sound Feather出版社如何?這是著名的有信譽的好出版社哦!」

  由紀子瞥了我一眼:「涼子怎麼積極得奇怪啊?」

  「我也覺得。肯定別有圖謀。」

  一陣大浪襲來,橡皮艇上下顛蕩著。黑蜘蛛島的影子看來還很巨大,那種迫近的威懾感卻漸漸淡薄了。我聽著引擎聲,思索涼子的圖謀。

  Sound Feather是冒險懸疑小說「羅絲琳警官(Madam Roslin)」系列的出版社。

  這個系列在日本的翻譯出版權掌握在JACES的關聯企業手裡。也就是說,涼子會成為這個出版社下一任的主人。

  涼子要以這次的事件當作奇貨,首先抓住全世界暢銷書的版權。與常人相比,她的勇氣有二倍之多,商業頭腦更得有三倍吧。

  老婦人又問:「不過,各位是演員嗎?」

  由紀子說不是。

  「哎,是嗎,真可惜啊。這麼多美女聚在一起,我還以為都是演員呢……還有那兩位男士,我還想是不是經紀人呢。」

  「其實也差不多呢。」

  我故意用日語回答。由紀子苦笑一下,岸本卻喜出望外地連連點頭,環顧左右的美女。

  我似乎聽到什麼聲音。涼子抬頭向上望去,其他人也都紛紛效仿。暗沉的天空中有個黑乎乎的影子掠過。

  分不出來是「咕咚」還是「撲通」地響了一聲,一個人大小的物體從上方落到橡皮艇上。幸好沒砸到艇上的任何人。不過,老太太嚇得驚叫一聲,雙手捂著臉。

  掉下來的是桂格里.坎能二世。臉的下半部分纏著重重蛛絲,已經窒息死掉了。他的眼睛還睜著,像生前一樣虛空。

  「蜘、蜘蛛在海面上!不是吧……它能在海上行走!它追我們來了!」

  岸本用手電筒照著後方海面,大喊大叫。涼子站起來,用帶瞄準鏡的手槍朝後方射擊。黑影的長腳揮動著,子彈打上去冒出火星。想不到蜘蛛怪竟然還有像水蜘蛛一樣在水面浮游的本事。

  橡皮艇飛駛著,激起的水花拍打著臉頰。突然,前方出現了船上的燈光。

  「是巡航船!」

  由紀子絕地逢生似的叫了一聲。那是接到瑪麗安的手機聯絡之後來接我們的船。

  巡航船包一晚上十萬美元,都是涼子支付的。對中意的客人熱情招待,可謂資本主義的王道啊。

  巡航船一般規模不大,長約九十英尺,寬不超過十八英尺,這時候看來卻像巨大戰艦一樣可靠。船長向我們招手。他身高跟我差不多,體重大概得比我重十公斤吧,紅髮紅須,看上去像是愛爾蘭裔人。只一秒鐘,他本來笑容可掬的臉上就浮現出驚愕非常的表情,粗大的手指指著怪物:「那那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啊?!」

  涼子大聲喊著回答:「是維多利亞觀光馬車的駕車人哦,現在化了妝而已。喂,快讓乘客上船呀!」

  船長的技術不賴,很快就跟橡皮艇接駁,用繩子固定好,一個一個拉著手腕把我們接上船。桂格里二世的屍體還留在橡皮艇上,這是後話,當時誰也顧不上注意了。

  涼子發現了船長轉來轉去的目光:「幹嘛那麼奇怪?」

  「人好像多了一個呀。」

  「我再多加兩千美元!」

  「OK,知道了。」

  船長答應以後,以跟巨大身體很不相符的小聲疑惑地問道:「那蜘蛛的船錢呢?」

  「你跟蜘蛛要如何?」

  涼子冷冷地放下話,船長立刻向五名左右不知所措的船員叱吒一聲:「絕不能讓那蜘蛛白搭船!全速向溫哥華前進。還有,用電話跟海岸警衛隊聯繫!」

  暗夜之中也能看出,巡航船踏著白浪在海上飛奔。優美秀麗的佐治亞海峽沐浴在月光的照耀下,陸地島嶼各處燈光閃爍。對乘船旅行的人來說,這真是個羅曼蒂克的夜晚。不過,這艘船是悲哀的例外。

  蜘蛛怪建在的七隻眼睛發出紅光,揮舞著七隻長腳,幾乎要爬到巡航船上了。它在水表面上行走,身體沒怎麼潮濕。瑪麗安剛把槍口瞄向它,一束蛛絲就像快速球一樣飛來,從美少女侍女手中擊落了武器,把它打進海裡。露西安拉起同伴的手,兩人一起逃到另一側船舷。

  蜘蛛怪過長的七隻腳似乎都要扒上巡航船了。涼子跟我往船頭方向跑去。

  岸本沒出息地嚷嚷:「哇,露兒戰士,保佑我啊!涼子大人,救命……」

  「緊身癖好像被攻擊了耶。」

  「沒關係。」

  「哪裡沒關係……」

  「聽那聲音,還不著急呢。」

  岸本又嚷嚷:「啊,這樣下去,我就要成為日本歷史上第一個被蜘蛛吃掉的Career警官了呀!在警視廳前塑銅像的時候,一定要把露兒戰士跟我放在一起呀……」

  「看來還真是不著急呢。」

  「把岸本那傢伙給蜘蛛怪玩一會兒吧。由紀保護瑪尼小姐。瑪麗安,露西安!」

  由紀子攙著老太太躲進船艙深處。瑪麗安和露西安趕過來。

  瑪麗安拿著半自動機槍,而露西安手裡……

  「沒在陸地上打中它的要害,結果倒要費兩倍的手腳。怎麼說我也不能砍人形的腦袋,現在既然現出原形了,就不對你留情了!」

  涼子拔出佩劍--不錯,露西安恭恭敬敬地把決鬥時的佩劍捧給了女主人。

  由紀子從船艙露出頭,跟我們說了個寶貴的消息:「蜘蛛怪有好半天沒吐絲了呀。」

  「看來終於吐完了。這樣就跟勝利沒什麼兩樣了。」

  「剛一說你就大意!」

  「你說什麼?!」

  「說就說了,你不用在意。」

  「哼,回頭再問你。先好好準備你的供詞去吧。」

  這時候,船長精神緊張地跑過來。


  Ⅵ


  船長的臉也變得跟頭髮差不多紅了,專門跑來警告我們。他本來想必以為這只是趟普通的夜間巡航,怎麼會遇上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乘客們完全無視專家警告,盡是危險的舉動。雖說乘客願意幹什麼是他們的自由,可是再這麼鬧下去,船長本人的身家就不保了……!

  涼子只問了一句話:「多少錢?」

  「啊,什麼……?」

  涼子重新問了一次,這次說得比較明白:「連你和乘務員都算上,這艘巡航船多少錢?」

  船長雙眼圓睜。目光深處,頭腦裡的計算器猛然開始運轉。

  「一百五十萬元……左右吧。」

  「一百萬元。」

  「一百四十萬。」

  「一百二十五萬!」

  「……好,賣了!」

  成交後,船長的聲音又有一絲疑惑:「是美元吧,不是加拿大元呀。」

  「香港元也行嘛。」

  船長換算著各國貨幣,頭腦一片混亂。涼子則跟著我走到甲板後方:「喏,現在在這艘船幹什麼都行了,不用客氣!」

  「您剛才客氣了麼……」

  我話還沒說完,涼子氣勢昂昂地轉過來,右手食指按住我的嘴,重重地宣佈:「多說廢話要罰款一百萬美元!」

  「……啊?」

  「在這艘船上,我的旨意就是法律,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終於回答說。

  美麗至極的獨裁者毫無懼色地闊步向前。在她的膽色和行動力面前,不管是地球人還是土星人還是異形怪物,統統都得讓道。

  我突然發現瑪麗安和露西安並排站在我們身後狹窄的通道上,步步緊跟著。瑪麗安拿著半自動機槍,露西安握著手槍。

  「這次可要決一死戰了,蜘蛛女!堂堂正正地來吧!我不會讓臣下出手的。」

  蜘蛛頭從扒住巡航船的腳中間突出來,七隻血紅的眼睛精光暴現。剩下一個眼睛被涼子打傷後還沒恢復,目光遲鈍。它結構複雜的口器悚人地一開一闔著。

  這傢伙莫非還有什麼詭計麼?

  我心中疑念頓生。

  蜘蛛怪借著人形外表已經生存了幾百年甚至更多的歲月了,輕視它的狡智絕對是非常危險的。說不定,咖啡因的影響已經解除了,它正謀劃什麼惡毒的奇襲呢。

  當然涼子也很毒辣,恰恰棋逢對手,不過我是堅決站在這一邊的。

  蜘蛛怪改變姿勢,正對著涼子。涼子緩緩架起佩劍。

  「警視,小心!它在吐東西!」我大吼一聲。

  同時發生了好幾件事:蜘蛛怪的口器像鐵夾子似的突然張開,來勢兇猛地噴出一股半透明的黏液。涼子左腳為軸,千鈞一髮之際轉了半圈閃開了。黏液落在甲板上,隨著怪異的聲音冒出一股白眼--是毒液。

  涼子一踢甲板飛跳起來--不,簡直是飛翔起來。她像握日本刀似的左右雙手握著佩劍,劍尖高指月光,一剎那間變成一道光的瀑布,從上至下直劈蜘蛛怪頭部。

  涼子落回甲板,只發出輕輕的腳步聲。緊接著她又是一劍,從左至右水準揮出。

  隨著一個乾澀的聲音,蜘蛛怪的頭部被從肢幹上切下來了,飛舞在夜空之中。蜘蛛頭在半空劈成左右兩半,若即若離地劃出弧線,掉落海中。

  失去了頭部的肢幹猛烈搖擺著,七隻腳好像裝了機械臂一樣一伸一屈,一下子打到甲板上,又一下子掄到空中。這樣幾秒後,肢幹僵硬,長腳攤開,完全失去了平衡。蜘蛛怪的肢體和腳終於也隨著頭部一起,沉入了海底。

  涼子長長吐出一口氣,扔掉佩劍:「這是你的愛劍吧?到海底陪你去吧!」

  涼子投出的佩劍在月光下閃出一道光芒,彷彿劍本身就是月亮上削下的一塊碎片,連水花也沒有就被佐治亞海峽暗沉的水面吸收,消失不見了。

  「Milady!」

  瑪麗安和露西安擁抱大獲全勝的涼子。由紀子從船艙裡走出來,終於放心了似的看看我,微笑著。我大大歎口氣,仔細檢視甲板。沾上毒液的幾處,周圍直徑四十釐米左右都腐爛成青黑色了。

  手肘架在舷側扶手上,我深深吸入海潮的氣息。還要聯絡皇家騎警的吳警部,以及各種各樣要解決善後的事情,不過那些都可以從長計議了。

  我感覺涼子來到我的左側,輕盈地縱身一跳,坐在扶手上。緊身服包裹下修長的美腿垂在舷側。

  「這樣很危險哦,掉進海裡怎麼辦?」

  「那樣的話,你就要拼命救我呀。」

  「……啊,是,明白了。」

  「明白了就過來。」

  涼子右手環住我的脖子,一股與海潮味不同的香味刺激著我的嗅覺。船員們在後方一陣歡呼,船長粗粗的聲音問道:「主人,現在往哪個方向去?」語氣十分輕快。

  「溫哥華呀。歸航了。」

  「遵命(Aye sir)!」

  「啊,還有,船上有紅酒嗎?」

  「只有罐裝啤酒。」

  「那也行,拿一個來。」

  涼子一邊下令,一邊右手玩弄著我的頭髮。

  「要喝酒慶祝嗎?」

  我問了一句,涼子沒有回答。

  「來了,啤酒。」

  一個罐裝啤酒遞過來,說話的是由紀子。

  「哎呀,謝謝你啦。不過,裡面裝的不是海水吧?」

  平常由紀子總會用同樣的利齒回應涼子的毒舌。這次她的表情卻很平靜,大概也很認同涼子這一番奮勇戰鬥的表現吧。

  「我代替船長送來啦。他還忙著操船呢。瑪尼小姐沒事。岸本警部補也是,眼睛有點失神,不過已經在船艙裡睡了。」

  「是麼。」

  「到溫哥華為止,我都會陪著瑪尼小姐,不用擔心。泉田警部補,涼子就交給你了哦。」

  由紀子轉身回到船艙,涼子看也不看,打開啤酒罐子,向外傾倒。一股細細的水流注向海面。

  「謹向海神波賽冬大人獻杯。多虧他每次都把那些噁心骯髒的壞東西都吞噬了。不勝感謝之至!」

  海神也不勝榮幸啊。但是涼子只敬了三分之一的酒就不敬了,把罐子遞給我:「你也喝一口。」

  「啊,多謝……」

  我多少有點受寵若驚,接過來喝了一口。真的剛喝了一口……涼子又把罐子奪回去了:「就給你喝一口。我掉下海你還得救我呢,不許多喝。」

  那根本不要給我喝就好了嘛--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我內心的呼喚,涼子右手摟著我的頭,湊近罐子喝了剩下的酒。不知道什麼時候,露西安和瑪麗安站在舷側,左右圍繞著我和涼子。

  我發現巡航船斜前方海面拱出一塊,借著月光看到一條大魚騰空躍起--不,那是棲居在海裡的哺乳動物。從那優美而簡潔的線條看來,大概是海豚吧。不過無知如我,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什麼。



  【本卷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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