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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田中芳樹 -【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一】魔天樓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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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5 11:36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日文名稱:やくしじりょうこのかいきじけんぼ‧魔天樓
所屬文庫:講談社




藥師寺涼子--警視廳刑事部參視官,階級為警視。
擁有「天使臉蛋,魔鬼身材」的她,
是日本最大的保全公司JACES的社長千金,
警界上下敬稱為「驅魔娘娘」的傳奇人物,
凡她所到之處 , 皆有光怪陸離的奇事發生。
這位警視廳口中的危險人物,如何發揮其驚人手段,
解決「東京灣岸, 副都心摩天大樓」連續怪奇事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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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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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 士 (Go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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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6 07:37 PM|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紅色月光下》


  I


  某一天,三位作家聚在一起嚼舌根:當作家一點保障也沒有,書賣不出去也沒有保險賠償可拿,丟了飯碗也領不到失業救濟金,既沒有簽約金又沒有年終獎金,經常是截稿日等於休假日,所以不管星期天或國定假日,都必須走到書桌拿起筆桿或者敲打文書處理機。眼睛好累、腰好酸、又賺不了多少錢……抱怨了一會兒之後,三人的結論是說來說去,當作家至少比上班族好!個中的理由就是:「因為沒有老闆!沒有上司的人生,才是最幸福的人生!」

  ……以上只是一個笑話,然而在我泉田準一郎聽來則是感觸良多。原因在於,我身為隸屬於警視廳刑事部的警部補(譯注:日本員警職位由下而上為巡查→巡查部長→警部補→警部→警視→警視正→警視長→警視監→警視總監),自然不可能沒有上司,而且我的上司運相當差,這是眾所公認的事實,但也因此獲得了廣大的同情。

  不過我並不準備申請調動,因為一旦調職,勢必有人來接任我現在的位置,為了他人的幸福著想,三十三歲的我泉田準一郎寧可選擇犧牲小我。

  這一夜,也就是秋風將夏天殘存勢力完全掃蕩殆盡的半個月之後。東京的夜空晴朗無雲,散佈在地面的大片耀眼燈海也無法抹消滿月的光輝,飽滿的月亮既紅又大得不可思議,如同一枚廉價的銅幣俯瞰著全世界最大的都會。

  我從窗外的滿月移開視線,內心有股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然而這只是毫無來由的感覺,而且從來沒有猜中過。大概是剛才在沙發上為了消磨時間讀了D。R。昆茲的文庫小說的緣故吧。

  我望向派對會場的方位,接著站起身走向出入大廳,將文庫小說塞進了西裝口袋,此時傳來高跟鞋鞋跟敲著地板的聲響。

  「啊啊簡直是無聊到了極點,早知道就不要來,連一個好男人也沒有!」

  聲音的主人來自一名年輕女性,她修長的身材,約比一般日本男性再高出三分分左右,短髮略泛茶褐,身穿黑色套裝,裙子是緊身加迷你。從裙襬下延伸出的完美腿線!牢牢地吸引住周遭男人們的目光,那挺直的背脊與膝蓋,還有豪邁的步伐在在令人聯想到模特兒。

  形容美女有很多種說法,以「罕見」或「驚人」來做比喻,我想應該不會有人反對。她的五官深刻,充滿活力與銳氣的雙眸使得纖細的外表感受不到一絲柔弱。

  「那是雅典娜女神的美貌。」

  警視廳記者團的老練記者曾經如此讚嘆道。而她正是我的上司,姓藥師寺,名涼子,職稱為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階級為警視,年齡二十七歲,亦即社會通稱的CARRER。

  「要回去了嗎?參事官。」

  「我才不要餓著肚子回到那間一個人也沒有的房子。」

  「一個人也沒有嗎?」

  「反正今天晚上沒人就對了,二樓好像有幾家餐廳是吧?」

  說著便快步走向二樓,我則慢一步緊跟在後,在別人眼中看來一定就像女王陛下跟隨從一樣。

  所謂的CAREER,指的就是通過國家公務員甲等考試,並得到警政署錄取的高層官僚。大學畢業後立即成為警部補,經過三個月的研修與九個月的實習之後便晉升警部,繼續經過研修與警政署勤務的磨練,大約二年三個月的時間就可以晉升警視,警視相當於一個小型警署的署長職位,意即年僅二十五、六歲就當上了「署長」。全日本的員警總數約為二十二萬人,其中的CAREER不到五百人,四百人中只有一名高級精英份子統治著龐大且穩固的員警機構。

  我則是NONCAREER,從一般大學畢業後成為相當普遍的員警。雖說是NONCAREER,但以三十三歲的年歲當上警部補,已經算是平步青雲了。本來我還盤算著看在退休前能不能當上警視,只不過最近愈來愈沒自信,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上司的存在。

  凡是與藥師寺涼子擦身而過的,沒有一個人不回眸。

  男性通常報以讚賞的目光,女性則是混合著欽羨與敵意。若不知涼子的真面目,光看外表的話,一般人都是這種反應。一旦得知她的真面目,往往會驚惶得措手不及,終於明白「世上有些事情自是不必瞭解才是幸福的」。

  警界上下均以「驅魔娘娘」這個外號稱呼藥師寺涼子,名稱的由來是取自「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的含意。

  東京大學文科第一類組應屆畢業,法學院應屆畢業,各科成績均為優等,在學期間通過司法考試、外交官考試與國家公務員甲等特考,畢業後進入警政署,由警部補升為警部,再升為警視,升遷速度之快有如三級跳。

  這段期間並被派赴到國際刑事員警組織,在法國里昂駐任二年,回國後成為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實在是一段令人既嫉且羨的經歷。

  涼子之所以被調派到法國,在於她精通英語和法語。

  不過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凡是由她經手的案子都很奇怪。」

  警界的評價是如此。所謂奇怪,指的並非未獲解決的懸案,而是事件中的犯人們不是被捕便是自殺。儘管每個案子都在法律程式上獲得終結,然而警界內部卻有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她的辦案過程似乎總牽扯上許多超自然的因素,雖然眾人如此認為,但就算張大了嘴也不可能公開承認,因此只有保持緘默,暫時把她趕到國外去了。

  「藥師寺,聽清楚了,最重要的是不惹麻煩,不惹麻煩!知道嗎?」

  「您放一百個心吧。」

  在赴任法國前夕,人事課長再三叮嚀,涼子則拍胸脯保證。

  「所有神秘事件的真相與罪犯,全都要在本姑娘面前俯首稱臣!」

  「好了,總之你要努力點。」

  「您儘管抱持最大的期待,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果然一星期後,人事課長便接到了「好消息」。INTNTERPOL(國際刑事員警組織)的長官因為摸了涼子渾圓誘人的臀部而吃了一記鐵砂掌,整個人彈到三公尺外,一顆頭撞上玻璃窗。所幸,那個長官的頸動脈並沒有被玻璃割斷,只是受了輕傷,但INTNTERPOL已經將涼子。藥師寺視為麻煩製造者,並用盡一切辦法把她趕回日本。即使帶著數件顯赫的功績凱旋歸國,警政署卻不知該如何安置她,於是便暫時在警視廳刑事部巧立一個職位,將我和其他數人派給她管轄,這就是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一般說來,CAREER組的警視是不需要負責搜查實務的,平時不是出席會議,就是在桌前看書或者努力建立官僚間的人際關係。如果自以為是的插嘴實務工作,只會惹來NONCAREER第一線搜查官們的白眼相向。而涼子卻毫不在意地大加干涉,自然免不了跟上NONCAREER組結下樑子,而負責收拾殘局的自然是丸岡警部和我這群涼子的部屬。

  「該怎麼說才好呢?」

  終於在昨天,丸岡警部噘起嘴啜著溫熱的糙米茶邊說道。

  「被派來服侍驅魔娘娘,就代表我們己經沒有未來,只能領乾薪等著退休了。我是無所謂啦,倒是泉田你還年輕,這樣實在太委曲你了。」

  「啊、哪裡,謝謝你的關心。」

  一時之問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年過五十五的丸岡警部似乎已經看開了,可是我還不到三十五歲,雖然出人頭地並不是我人生的目的,但是聽到往後要「領乾薪等著退休」,再想到未來漫長的員警生涯,眼前不禁一片黑暗。


  Ⅱ


  出入大廳裡擺了一部約十張榻榻米大小的大畫面投影機,在大廳當中播放著這個「海濱都市廣場」的外觀,讓人們可以在大廈內部蹺著二郎腿觀賞大廈的外貌,我們兩人正好從前方穿越而過。

  有些人總喜歡「多說一句」,涼子卻更喜歡「多說二句」,而且炮火經常瞄準上面的方位,所以上級單位對於涼子永遠投以十分不滿的視線。

  「像她那樣子,居然有辦法在那麼嚴苛的階級社會中生存。」

  一般人一定會感到不解,不過答案很簡單:因為藥師寺涼子並非普通人,這是上級「一言以蔽之」的講法。曾經有人說過,讓涼子握有員警公權力,等於是讓一個殺人狂持有武器一樣,大體上我也心有戚戚焉。

  想不到這座建築物大得令人不知所措,經過走廊,來到擺放大型青銅獅像的內廳,才發覺走錯路了,於是我們只好再度折回出入大廳的方向。若是我走錯路!她會劈頭就是一句「真沒用!」但如果是她走錯路,她還是會反過來罵我「既然知道我走錯了,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

  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冷不防地,涼子停下了腳步,抬眼望向壁面。

  「這是誰畫的呢?」

  「這個嘛……我對美術一竅不通。」

  我也跟著仰望走廊的壁面,大理石牆上畫著看似昆蟲的巨型紅褐色翦影,外形介於蜘蛛與蠍子之間,頭部有兩根巨角!多節的胴體長著八隻腳,尾巴分成兩根,大概是屬於刻花模版的技法吧!一名看似服務人員的男子剛好經過,於是我們便趁樣詢問他。

  「聽說這面牆壁的圖形並不是畫上去的,這塊巨大的大理石挖掘出來時就是這樣,因為覺得磨掉很可借,所以就保持原來的面貌。」

  男子答完,又告訴我們走回出入大廳的路,於是我們便前往出入大廳,只見一群人擠在手扶梯附近,涼子叫住身穿制服的警衛。

  「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在不瞭解涼子真面目的人眼中,她的微笑看起來有如傾國美女一般嫣然嫵媚,鋼鐵熔成繞指柔、乾冰也會氣化。警衛立刻笑開了臉,開始詳細說明。其實情況並不嚴重,只是大廳的手扶梯突然發生故障,原本往下的手扶梯轉而往上跑,往上的手扶梯則往下跑,彼此以反方向運轉。還好沒有人因此跌倒或受傷,目前正關閉電源調查原因當中,整個事件聽起來並不需要員警介入。

  於是我們避開手扶梯,走上寬廣的樓梯,進入二樓的俄式料理店「BOSS TALK」。

  隔著晦暗的海面,羽田機場的燈火在五公里外排成一列,起降客機的指示燈看起來雖然微弱卻相當清晰,後方的橫濱市區宛如明亮的光之島飄浮在夜色之中。才剛入座,店裡的經理便走過來招呼我們。那是一名福態的中年男子。這家俄式料理店的總店位於銀座,據說今年春天發生了詭異的事件,多虧涼子私下解決,事情才不至於鬧大,因此老闆特來表示感謝之意。

  「那時真的是非常感謝您鼎力相助。」

  經理行一鞠躬禮並捧上菜單,我從來沒吃過俄式料理,只有等著看涼子怎麼點菜。

  涼子只點了沙拉跟濃湯,不過沙拉是「總匯沙拉」,各種青菜加上蟹肉、鮭魚子、火腿、白煮蛋、雞胸肉,內容相當豐盛,濃湯則是「西伯利亞俄式濃湯」,意即西伯利亞口味的濃湯,湯內放進了大量的肉丸跟馬鈴薯,除了營養均衡之外,分量也相當足夠。

  「你要點什麼?」

  「跟你一樣,另外可不可以叫一些PIROZHKI(油炸包子)?」

  至少我還知道油炸包子這道菜。

  「儘管多點一些,別客氣。」

  「怎麼好意思叫你請客。」

  「為什麼要我請客?當然是報公帳啦」

  「報公帳嗎?」

  「看我們今晚做了多少苦工啊,不然就隨便掰一個今晚發生的事件也行。」

  這是員警不應該有的行為,也許是感覺到我奇責的眼神,涼子突然轉移話題。

  「戰後發生了不少冤案與懸案,可是警政官僚從來沒有一個人辭職以示負責,他們個個擺出若無其事的態度,不是調職就是從政,像剛剛在台上那個戴假髮的傲慢老頭,他在擔任神奈川縣警的刑事部長時,就犯下了相當嚴重的搜查失誤。」

  「小心被聽見。」

  「我就是故意要說出來。」

  這點我明白,我只是想講講看。

  剛才提到的「台上的傲慢老頭」就是舉行今晚這場派對的主人,他的名字叫尾同信勝,聽起來好像是戰國時代諸侯之長的名字,不過他原本就是警界的高官。藥師寺涼子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參加這次派對,所以根本等不到結束,途中即先行離席。

  尾岡曾經擔任警政署次長與警視監,於去年底退休後,隨即出馬角逐下任參議院選舉,不曉得哪個逢迎諂媚的說了一句「要發動全體員警去投他的票」。警界官僚的派閥常與政界派間連成一氣,彼此互扯後腿。雖然不可能真的發動「全體員警」,不過尾同另外還寫了一本《覺醒吧!日本人》這種光看書名就覺得丟臉的書,並以出版紀念派對為名目舉行了這場晚宴。每個人要繳三萬日圓的參加費!除了用餐飲酒之外,還能得到一本作者親筆簽名的書。這種派對的餐點跟酒類都相當粗糙,受邀的企業團體大多只繳參加費而不出席。總而言之,光是今天這一晚,尾岡先生的口袋裡就滾進了五千萬日圓的選舉經費。

  不用說,尾同先生自然喜上眉梢,不但在台上用了三十三分四十八秒致詞,甚至抓起麥克風唱著他年輕時期……在涼子來說是石器時代的--流行歌曲,對聽眾而言,這大概跟拷問差不多,原本就不是很想參加的涼子終於受不了這種煎熬,中途飛奔出來。

  身為「我行我素」這個名詞的具體形象,如同CG電腦動畫一般活蹦亂跳的涼子雖然百般不情願,卻仍乖乖出席這種派對,可說是十分難得。事實上,受邀的是她的父親,也就是全日本最大的保全公司JACES的社長,他也曾是是警界的一員。由於本人到國外出差,於是由涼子代理出席,不過她的原則是以父親的代理人而非現職的警官身分參加。一名廣受女性觀眾歡迎的知名男影星原本預定前來祝賀,卻因為父親病危而不克出席,這個「全是老頭子」的派對,讓涼子簡直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單憑JACES社長千金的頭銜,藥師寺涼子這名女性就具備了相當高檔的社會價值。

  JACES的公司名稱為「大日本警備保障」,主要分為警衛保全與征信調查兩大部門運作,而這兩大部門的業績也是號稱全國首屈一指。

  除此之外,JACES還將企業的觸手擴及各項居家保全、損害保險、企業情報、急救醫療、大樓管理體系、海外日人安全保障等方面,成立五十年來,已成為年度營業額五千億日圓的龐大企業。

  另一方面,JACES也出資成立若干財團,例如「海外危機管理協會」、「電腦安全協會」,這些財團的成員幾乎都是警界的退休官麼。

  創立JACES的藥師寺正基,也就是涼子的祖父,從公司成立最初,就有計劃地與警界建立深厚關係。

  對於多數警官而言,JACES是相當重要的二度就職管道!因此他們在面對董事長的孫女……將來可能成為第三代繼承人的涼子時,根本不敢擺出強硬的姿態。不過原因還不僅止如此。

  JACES的第二代社長為藥師寺弘毅,此人正是涼子的父親,他從東大法學系畢業之後便成為CAREER警官,階級為警視監,最後晉升為警政署交通局長,然後光榮退休。

  接著以一年的時間,自費到英國大學的犯罪學研究所留學,回國後便繼承JACES的社長職位。由於他的人脈廣闊,對後輩又照顧有加,現任的艮宜在弘毅面前都抬不起頭來,換句話說,等於在涼子面前也抬不起頭來。

  「那個小丫頭,仗著JACES的勢力為所欲為,實在教人看不順眼!」

  說歸說,基於敬鬼神而遠之的道理,眾人仍儘量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甚至還聽說涼子利用JACES的組織,掌握了警界高層所有人的弱點與秘密;例如某人在SM俱樂部接受銀行的招待,結果整個人陷了進去,開始沉迷起SM遊戲,有一次被涼子鞭打,還跪下來叫她女王……諸如這一類跟名譽沾不上一點關係的謠言如同深海魚一般,在警界內部深處回游著。

  至於涼子本人則對謠言採取不否認也不承認的態度,樂得欣賞長官們的臉色跟交通號志一樣變來變去。實際的情況是只見一群高官成天提心吊膽,又不敢當面向涼子質問謠言的真偽。就我的猜測,放出這些不當流言的也許就是涼子本人。這麼做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然而她很有可能只為了好玩而做出這種事清,因為她是我所認識全日本最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

  此時,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說話了。

  「這咖啡比『BASTEL』的還難喝。」

  「BASTEL」是警視廳大樓第十七樓的一家自助餐廳的店名。

  「俄國最有名的是紅茶才對吧,我沒聽說過這個國家的咖啡好喝。」

  「既然敢寫在菜單裡,就應該端出好東西,這是開店的義務!」

  說的有理我未加反駁,逕自啜著俄式熱紅菜,涼子在批評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時,論點總是相當準確。

  一垂下視線,動作大膽的涼子蹺高的雙腿冷不防跳進我的視野,我連忙把目光移向窗外。

  「遮住這雙腿是全人類的損失。」

  涼子曾如此大發豪語過。傷腦筋的是正如同她所自誇的,她的確有一雙美腿。

  到目前為止,我知道有五名罪犯被這雙腿引開了注意力,又被這雙腿踢中胯襠,痛得昏死過去。唉,怪就怪在男人實在太蠢了--包括我在內。

  涼子把視線轉向窗外的夜景,嘲諷地挑起唇瓣一端。

  「想必都知事(譯注:相當於市長)一定喜極而泣。」

  「那是當然了,如果不蓋這座大廈,他自豪的灣岸副都心就要成了一望無際的荒野。」

  六百公頃的廣大海埔新生地沒有任何企業進駐,只有前來郊遊或衝浪的觀光客,還傳出無聊的謠言,說一到夜晚就會冒出老鼠跟狐狸。

  這棟巨大的綜合大廈「海濱都市廣場」就建築在這裡。

  建築本身占地面積九萬九千平方公尺,延伸的腹地面積則有六十萬平方公尺,建築經費總計三千億日圓。前來的遊客一天平均約五萬人,大廈內部有飯店、高級公寓、百貿公司、商業區以及美術館、運動俱樂部,甚至連音樂廳都有。公寓的月租金從三十萬日圓到二百萬日圓不等,某國大使就是其中的住戶,飯店套房住一晚五十萬日圓,聽了讓人不禁很想打聽究竟住在裡面的都是些什麼人?不過無論經濟再怎麼不景氣,再貴的房間還是有人住得起。這座從地面聳立五十層的摩天大樓,看起來彷彿像是一群由鋼鐵、水泥、玻璃與大理石做成的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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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ckkd861130 於 2009-2-8 10:20 PM 編輯

  Ⅲ


  「您覺得還滿意嗎?」

  這時經理又過來我們的桌邊,應該不是為了打發時間,看他對涼子一副戒慎恐懼的態度,我完全可以體會他現在的心情。

  「最後的咖啡扣三十分。」

  「實在是非常抱歉,咖啡就算免費好了。」

  「這還用說,總不能讓特地前來這個偏遠地區的客人敗興而歸吧。」

  「您說的是。提到這個偏遠地區,記得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日本軍在地下研究所秘密進行人體實驗。戰敗後便把屍體丟進東京灣,後來填海做了海埔新生地,因此有人認為灣岸副都心從一開始就被詛咒了。」

  「你信嗎?」

  涼子的反應平淡,彷彿被潑了冷水的經理面帶苦笑,右手在半空比畫著。

  「反正只是市民的一種謠傳,就算日本軍真的做過這種事,頂多也只屬於小規模的吧,我比較在意的是……」

  說到這裡,經理的舌頭突然緊急煞車,只見一位高大的中年紳士走過他的眼前,經過三秒鐘的沉默之後,經理才細聲說道:「那位正是經營這座摩天樓的灣岸開發事業團理事長高市先生。聽說他不僅精明能幹,對於代表東方智慧象徵的風水學也有深厚的造詣,這使大樓便是依據風水學的理論蓋的……」

  「真無聊。」

  涼子對於所謂的「東方智慧象徵」嗤之以鼻。

  「如果說風水的說法都是對的,那麼自古以來就不會有那麼多改朝換代的情形發生了。雖說比血型或占星術較具理論上的依據,但說穿了,也僅止於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罷了。」

  「是、您說的完全正確。」

  經理的手撫著稀薄的頂上,而我則思索著高市這個人。他曾經擔任東京都副知事相當長一段時間,但聽說他當時在幕後操控單憑人氣當選、卻對政務一竅不通的知事,將東京都廳拖進深不見底的腐敗泥沼當中……不,這並非謠傳而是事實。後來他挪用了五十憶日圓的活動經費,將全部責任推卸給知事,緊接著提出辭呈,經過一段時日竟然成了這座摩天大樓的主人。我想起當時被迫下台而變得精神耗弱的可憐知事,這時候就實在說不出「我不幹員警了」這種話。

  與我有天壤之別的涼子,就算辭掉(或者被迫辭掉)員警的工作,還有JACES的高層幹部一路直升社長的前途等著她。即使是現在,她也是JACES的大股東,每年有三億日圓的股息進帳,員警的薪水對涼子來說,感覺就跟一杯咖啡的價格差不多。

  涼子的住所位於港區高輪一帶的超高級公寓,而且是最頂層。客廳的大小以和室來計算,約有四十張榻榻米的大小,飯廳有二十張榻榻米大,其它有寢室、書房、會客室、附有壁龕的和室、做為更衣間的西式房間,兩套衛浴加上三個收藏槍彈的房間,另外還有廚房以及寬廣又實用的空中庭院。為什麼我會知道得這麼詳細呢?我曾經到她的住處拜訪過一次,因為她說要親自下廚。

  當時我對於那寬廣的公寓與豪華的家俱裝璜驚訝不已,涼子則滿臉不在乎地說道:「反正我註定要被人羨慕,過個被人羨慕的生活,也算是克盡對社會的義務。」

  涼子解釋成「被人羨慕」,話中是否隱含著「被人討厭」或「被人嫉妒」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這樣的美女卻有不少人表示「絕對不想再看到她」,這也算是世間少有的吧!雖然憎恨她的人也不是什麼聖人君子。不管怎麼說,在人前高笑著「被無能的廢物羨慕的感覺真好,噢呵呵呵!」的她,會被人討厭,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剛過七點半,涼子與我走出「BOSS TALK」,涼子以信用卡付帳,收據交給我保管。由於這次飯錢不能報公帳,之後我就不得不回講涼子吃全套法國料理,這對於薪水微薄的我而言,猶如被剝了一層皮。

  走出餐廳,「接下來……」涼子剛開啟紅唇的瞬間,空氣與地面突然震動起來,轟隆隆的巨響同時搖撼著耳膜、腸胃與鞋底,涼子與我面面相覷,接著俯視樓梯天井的出入大廳,隨即沖向二樓走廊的扶手。

  「吊燈掉下來了!」

  某位好心人描述了整個情況,說明相當正確。重達將近一公噸的華麗吊燈由樓梯的天井掉落至地板上,玻璃碎片與扭曲的金屬散落一地,灰塵四處飛舞。若是僅止如此就是單純的意外,問題是吊燈與地板之間夾雜著人影,而且還是複數,穿著襯衫的手臂由吊燈下方伸出,穿著高跟鞋的腳延伸到地板,連一動也不動。


  Ⅳ


  在犯罪史上,一九九五年是變化劇烈的一年。東京地下鐵散佈了德國納粹時代所發明的沙林毒氣,造成五千人以上的傷亡,由這個慘案,才逐步揭露出一樁狂熱宗教恐怖組織所犯下的大屠殺事件,震驚了日本以及全世界,從此以後全世界似乎開始脫序。

  在此之前,任誰也不相信有人會做出「在地下鐵散佈毒氣」、「在水塔施放細菌」這種行為,還會嘲笑道「別笑死人了,又不是漫畫」。然而自從一九九五年之後,已經沒有人笑得出來,任何荒謬怪誕或者極端不合理的犯罪行為都有可能發生。

  基於這種心理層面因素的考量,涼子和我都認為這次吊燈落下並非偶發的意外。

  我們立刻沖下寬廣的階梯,冷不防瞧見涼子從不知是愛馬仕還是香奈兒品牌的手提包裡抓起一把手槍,我訝異地看著她。

  「你來出席宴會還帶手槍?」

  「我是隨身攜帶,誰知道什麼時候會逮到機會以正常防衛的姿態槍斃看不順眼的傢伙,這正是當員警的樂趣!」

  「我想一定會有不少人持反對意見。」

  「隨他們去說吧,言論自由。」

  涼子攜帶的手槍為COLT三二口徑,日本刑警通常將手槍集中在警局寄物櫃統一保管,除非必要,否則平常是不能隨身攜帶的。不過以涼子的情況來說,她這個人連同自身的存在,本來就是不可理喻。

  穿著高跟鞋,卻以驚人的速度奔到吊燈墜落現場的涼子,命令佇在周遭不動的人群「叫救護車!」接著向我喊道「助手A!你過來這邊一下!」

  你叫誰助手A啊?不過想歸想,我並沒有頂撞回去。

  如果不想被現場圍觀的人群知道自己的本名,還是用記號或號碼代替比較方便。

  「是的,什麼事?警視。」

  「能不能把壓在吊燈下的受傷者拖出來?」

  「我想我大概需要十名協力者,才能進行這項任務……」

  於是,涼子環顧四周提高嗓門:「那邊那個男的!還有那邊、那邊跟那邊來幫忙抬起吊燈,誰敢拒絕,小心我叫你後悔莫及!」

  這種說話方式其實是很容易樹立敵人,但涼子完全不在乎。只見一群蠢男人被美女點到名,喜孜孜地走上前!此時又發生震動與聲響,由於是從遠處傳來,因此感覺比較輕微,瞬間涼子便已洞悉正確方位,立刻以古代劍客的架勢沖過去,我也連忙緊跟在後。

  之所以形容涼子像劍客,是因為她是劍道二段,而且一直停在二段,因為她覺得參加升級測驗很麻煩,同時也從未勝過三段的男選手。

  她的劍術天分可說與生俱來,從來沒人見過她努力練習,說她是天才亦當之無愧。

  擒拿術與手槍射擊也是一級,總之她不論做什麼都相當出色。「從來沒見過這麼一個萬能的人。」在涼子的研修時代,我曾經對她讚嘆不已。所幸不久便發現她惡劣的本性,因此沒做出仰慕涼子這種致命的舉動。當時我心想不管怎麼說,涼子是CAREER組的人,不久就會平步青雲,以後應該不會再見到她了。豈知天有不測風雲,居然跟她成了上司與部屬的關係。

  半個月前,警視廳的人事課長將「刑事部參事宮部屬」一紙可憎的任職命令遞給我,一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聽說你和研修時代的驅魔娘娘相處得很融洽是吧?」

  「您誤會了。」

  「聽說她還為你親自下廚?」

  「我只是人體實驗品!」

  我忿忿不平地大吼。

  「那個女人明明只會做白煮蛋,居然妄想挑戰土耳其的宮廷料理,真是不自量力,而且竟然還加了四十種調昧料……」

  「你叫她『那女人』不太恰當吧,以後她就是你的頂頭上司哦。」

  「也是您的部屬吧。」

  人事謀長的雙眼如針般瞇了起來。

  「喲,想不到你頂撞起上司,口氣也是滿大的嘛!」

  「請別太在意,我只是開始覺得被免職也是不錯的下場。」

  「不成不成,你還這麼年輕,是相當具有潛力的人材,千萬別自暴自棄啊。」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用這麼慘無人道的手法折磨人材?」

  「冷靜點嘛!想辭職隨時都能辭,你就當做一種修行,忍耐個一、二年好不好?」

  聽完一段毫無誠意的勸服之後,我只有點頭答應。並不是我瞭解,而是已經死心,反正我根本無力抵制人事的安排。雖然只是嘗試性地做了小小的反抗,但已經足以讓我榮登黑名單,而其背後所要付出的代價可能高得嚇人。

  在這段一五○公尺距離的跑步當中,不知為何,我想起了這件事情。

  是覺得自己跟著「驅魔娘娘」在這種地方東奔西走的模樣很可笑嗎?不過現實的光景立刻驅走了無濟於事的回想。

  大廳中央有個大理石台座。寬二公尺、長四公尺、高二公尺的台座上什麼東西也沒有。

  銅制的大型獅像從台座摔落,四、五名男女被壓在銅像與地板之間,一灘紅黑色的小池在地板上擴散開來,巨大的獅身下方露出人的手腳,這幅光景就跟五分鐘前在出入大廳看到的情形相當類似,高跟鞋鞋跟踩著清脆的腳步聲,涼子走近獅子的嘴部。

  「究竟誰有辦法搬動那麼重的銅像?」

  涼子的喃喃自語被一陣怪聲抹消,那是充滿神經質、毫無韻律性的尖叫聲。一名削瘦的男子身穿顏色鮮豔的西裝,大概是義大利制的吧,他雙膝跪在地上,不斷抓搔著頭髮,涼子喊住他。

  「你是目擊者嗎?可不可以說明一下詳細倩形?」

  然而,那名年輕人只是狂亂地尖叫,也許因為他的朋友被壓在青銅獅像下面,導致他整個人陷入恐慌狀態。一般人多少會表示點同情,但涼子卻露出厭惡的目光盯著年輕人,接著冷不防地揮出右手,與其說她想施以震撼治療法,還不如說她根本就是討厭這類型的男人。

  她揮出的並非一巴掌,而是有如職棒的強打選手旋轉上半身猛力使出一拳,將重心全部投注拳頭之上,攻擊的同時轉動手腕,破壞力之強,連一名大漢也會被打飛。

  果然不出所料,年輕人整個飛了出去,在三公尺左右的後方翻了個筋斗,癱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涼子則快步走上前,用力揪起對方的衣領,只見年輕人鼻血直流哀嚎著:「你、你、你做什麼?」

  「用嘴巴講不聽,就只有讓身體吃點苦頭了。」

  「你打人之前什麼都沒說呀!」

  「閉嘴,只不過順序顛倒而已,囉嗦個什麼勁,你還算是男人嗎?」

  「過分、太過分了,我要告你侵犯人權!」

  「膽敢反抗我的傢伙是沒有人權的!」

  我忍不住想拍手叫好。有人巴不得一輩子能有一次試著說出這種台詞,然而涼子每週都會說上一次。

  只見年輕人的嘴巴連續開合了三次,接著用力吞咽口水,還發出聲響,然後吐出我預料之中的台詞:「你們是員警吧,趕快想想辦法啊!」

  「我剛剛已經通知人手過來了。」

  「這樣不是太慢了嗎?」

  「還抱怨?那你來把那個獅子銅像搬開,不然就乖乖等著別人來幫忙,否則就算你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奇跡出現的!」

  此時警衛與服務人員鐵青著臉飛奔而來,克制著想要大喊「真不敢相信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衝動,表示他們已經派人試著與外界取得聯繫,可是電話一直打不通,於是涼子便詢問剛剛吃了她一記鐵拳而癱坐在地上的年輕人身分。

  「這位客人是來參加財政界大官的公子與偶像女明星聯誼活動,所有出席者,無論男女都經過嚴格篩選。」

  「幹事是誰?」

  「是佐山先生。」

  聽說他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廣告代理公司常務董事,並經手政黨選舉海報與宣傳會刊。由於政治家的公子也是社內一員,因此人脈相當廣闊,舉辦這一類的聯誼活動可說是輕而易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記得,那家廣告代理公司因為涉及大麻案件,有好幾個人遭到逮捕。」

  「沒錯沒錯,那個某大臣的敗家子也在那裡工作,因大麻事件被捕的時候,還說他們公司每個人都有吸大麻的習慣。」

  涼子冷嘲熱諷地笑著。

  「總之,這個事件必須詳加調查,對外的聯絡電話是打不通嗎?」

  「沒辦法。」

  「手機呢?」

  「完全打不通。」

  「是嗎?太糟糕了,不使用JACES的管理系統就會出這種紕漏。」

  做下極端不通情理的結論之後,涼子便將視線移到玻璃窗外。

  「看來只有利用外面的公用電話了。」

  「最近的公用電話在八百公尺遠的地方。」

  「辛苦你了。」

  涼子看著我的瞼泛起微笑,我聳聳肩,往出入大廳的方向走去,準備來個中距離短跑,才走了五、六步,窗外的夜景突然消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一時之間無法猜透,只有呆站在原地不動,此時身旁有個人影呼嘯而過,看見沖向大門的涼子背影,我才明白整個狀況。所有鐵卷門全部拉下,因而遮斷了夜景,正當涼子與我沖到大門前之際,厚實的硬玻璃牆面--這特殊硬鋁合金製成的隔間牆已經降下,出入大廳的人們交換著驚惶失措的目光。

  「我們被關住了!」

  一個人慘叫似地高喊著。


  Ⅴ


  這時尾岡的出版紀念派對正好結束,一群參加者蜂擁而出,其中半數以上是警界的相關人士,他們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剛參加過一個愉快的宴會,反而一副完成任務之後精疲力盡的模樣。

  從派對會場川流到走廊的人群,最後全部彙集在出入大廳。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不能出去?」

  「我九點必須回公司一趟才行。」

  「喂、負責人是誰?叫負責人過來」

  埋怨與焦慮的聲音迅速在四周響起,目擊吊燈與青銅獅像意外的人也發出驚恐與不滿。我在群眾當中發現了日本警界兩大巨頭: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兩位大老。

  員警官僚組織的最高首長乃是警政署長,而接下來就是警視總監。不過,警視總監的知名度則遠遠高出許多,因為在一九九五年,當時的警政署長遭到狙擊而身負重傷,從那時起,街頭巷尾就流傳著一句話「警政署長?是警視總監的別名吧?」

  兩巨頭身旁一個戴著眼鏡、不知是秘書還是招待人員的男子朝著我走過來,反正一定是CAREER組的,對方不由分說地劈頭大罵:「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快給我說明清楚!」

  我必恭必敬地表示拒絕。

  「沒有長官的指示,我不能隨便透露案情。」

  「你的上司是誰?」

  「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警視。」

  「啊!驅魔娘娘!」

  雖然音量並不大,但戴眼鏡的男子喊出這句話時,面部肌肉整個動員了起來。

  我繼續鄭重地提出建議:「需要藥師寺直接向您說明嗎?」

  「啊、不用了,你等一下。」

  戴眼鏡的男子連忙擺手,以小跑步接近兩大巨頭,此時我仔細一瞧,覺得警政署長長得很像長毛牧羊犬,而警視總監則長得很像叭喇狗(譯注:頸粗性猛的狗),體型上也很像,長官是瘦長,總監是圓胖。兩人站在一起會讓人聯想到阿拉伯數字的10,我聽見叫喇叭狗質問戴眼鏡男子:「海岸副都心是哪個署管轄的?」

  「應該是灣岸署。」

  「哦,是嗎?我記得這個單位才剛成立不久,聯絡他們來處理就行了!」

  「可是……」

  「目前無法跟外界取得聯繫!」

  如同歌劇女伶般高亢的嗓音想也知道是來自我所尊敬的上司,高跟鞋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人海頓時往左右分開,這個場景彷彿在訴說著「大明星登場!」

  「推測倒下的重物己造成七、八人傷亡,鐵卷門也已拉下,無法離開。」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這就是接下來要調查的重點。」

  涼子才剛答完,現場便出現一陣騷動,眾人對著大畫面的投影機驚叫。畫面上映出的是這座摩天大樓的外觀,一座聳立在夜空中的光之塔,吸引所有人的視線,長官、總監、涼子與我也和其他人一樣,將目光移向投影布幕。

  「看大樓的牆壁有一排燈光文字!」

  正確說來應該是飯店大樓的壁面,其中有燈火通明的窗戶,也有一片漆黑的窗戶,組合起來就在大樓壁面形成燈光文字,這種嗜好並不足以為奇,然而能夠排列出這些文字就絕非普通人所能做得到。

  「ㄨㄛˇ、ㄧㄠˋ、ㄕㄚ、ㄍㄨㄤ、ㄙㄨㄛˇ、ㄧㄡˇ、ㄖㄣˊ」

  讀完排列在壁面上的燈光文字,我不禁背脊發冷,長官與總監也屏息凝神地注視著巨大的畫面。充滿挑釁與殺氣的燈光文字從某個角度來看,也許應該表示歡迎才對。

  「海濱都市廣場一定出事了!」

  想必外界已經察覺情況不對勁,電話既打不通,加上派對的參加者並沒有在宴會結束後離開,外界應該會採取因應對策才是。冷不防地,涼子送出一句話「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話並沒有繼續接下去,意思是要人提出疑問,我只有無可奈何地問道:「什麼事?」

  「不管策劃這次事件的傢伙是誰,可以確定的是……」

  涼子自信滿滿地斷言道:「這傢伙不會寫漢字!」

  我瞄了一旁兩大巨頭的表情,長官臉色慘白地拉下了嘴角,總監噤口不語,整張臉漲紅得好似剛洗完三溫暖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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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6 07:41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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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多頭馬車》


  Ⅰ


  海濱都市廣場的管理中心陷入一片慌亂,短短十五分鐘內,吊燈墜落、獅子銅像倒塌、鐵卷門運作失靈,相繼發生原本不該發生的狀況。

  好不容易移開吊燈之後,拖出二具當場死亡的屍體與二名重傷患者。重傷者由飯店的專屬醫生負責治療,然而由於設備不足,情況相當危急,而獅子銅像暫時無法處理,可憐的是被壓在底下的人們。

  「對了,目前被關在這座大樓裡的正確人數是多少?我記得光是那個無聊得要命的派對就有一千名參加者了。」

  「其中有二百名是警界相關人士。」

  「沒錯,警界相關人士。這些人都稱不上是第一線的搜查官,全是一群在桌前蹺著二郎腿發號施令的傢伙。」

  涼子邊說還故意努嘴。

  「光靠一群指揮官是打不贏戰爭的,最重要的是找來能力優秀的士兵。」我嘗試提出重點。

  「那麼現在要聽從哪位長官的命令?」

  「不知道,反正最大的問題是:沒有一個能派得上用場,根本幫不了我什麼忙。」

  管理中心接到大批館內客人的抱怨與抗議,這是可想而知的,因為鐵卷門突然降下,使所有人無法外出,飯店的客人當中有人表示室內燈光毫無預警地停電。不過,客人的怨聲載道表示館內的電話已經接通--就目前而言。

  話又說回來,這次涼子所說的不見得是錯的,我想起自己剛成為刑事的時候所接手的連續殺人案件。

  當時參事官、理事官、專門官、監察官、管理官、審議官這群人從四面八方聚集到搜查本部。

  「喂,究竟誰比較大?」

  「只有根據階級來決定了。」

  「如果階級一樣呢?」

  「到時就依照資歷長短,前輩優先。」

  「如果資歷一樣呢?」

  「那就不知道了。」

  也因此,在說明搜查狀況之前,眾人先召開了「席次決定會議」。一九七二年著名的「淺間山莊事件」也是一樣的情形,這就是所謂的官僚機構,如果不先決定所有人的座位順序就無法做事。

  我看今晚大概也會出現相同的場景,想著想著,我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我在不知不覺間把今晚的事情視為一個「案件」,可是到目前為止,怎麼看都是單純的事故,又沒有任何線索證明接下來還會再發生狀況。

  「糟糕。」難得涼子的語氣顯得嚴肅,一時引發了我的好奇,於是我等著她的下一句台詞。

  「我忘了做預約錄影,本來還以為九點就能回家的……」

  「是機器人卡通嗎?」

  「為什麼我會去看機器人卡通,是連續劇啦!『神秘的十二號星期四』最後一集,這下看不到了。」

  「以後一定會再重播的。」

  「會重播才怪。那麼無聊的節目,大概只有我一個人在看而已。」

  我想我們的對話比連續劇更無聊。此時館內響起了廣播,一個人從低頭行禮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麥克風,此人就是海濱都市廣場的負責人高市,他那極富磁性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送出來:

  「本廣場管理中心有事宣佈,請各位靜下來仔細聆聽。」

  我觀察著高市。這名銀髮紳士完全不見一絲動搖,甚至帶著十足的傲氣,態度中透露著:「有意見嗎?」只不過他們發表的談話內容相當誠懇就是了。

  「此次造成來訪的客人諸多不便,我們深表遺憾。目前我們已經盡最大努力,做出相關對策以化解客人們的不愉快,因此敬請各位再忍耐一下,無論如何我們都將客人的安全視為最優先,我們誠心希望各位冷靜沉著,並配合工作人員的指示。」發言流暢無礙。

  「……真厲害。」涼子聳聳肩。

  「連一句道歉也沒有,也不明言願意負起責任,還說希望大家瞭解,準備把一切因果推卸給客人。」

  「如果沒有這點本領,怎麼當得上政府高官。」

  「看來我是很難出人頭地了。」

  「你太謙虛了。」

  其實我想說的是:「你別做夢了!」

  這話當然是壓在喉頭沒有講出來。海濱都市廣場的平面圖與立體圖攤開在一張不算大的桌子上,以便對照電腦螢幕所顯示的畫面。我與涼子一同看著平面圖,此時從門口的方向傳來吵鬧的人聲與推擠的雜音。某個人不顧工作人員的制止,硬是闖了進來,只見高市蹙起眉心,站起身望著不速之客。

  那是在電視上常見的熟面孔--議員福神幸利,很少看到有人的名字取得這麼瑞氣千條的。

  身材矮小,眼睛、鼻子、嘴巴都小,唯獨耳朵很大,十足的招風耳。只見他匆匆忙忙地走上前,一看見涼子,眼睛跟嘴巴立刻撐成O字形,過了五秒才好不容易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於是一邊望著涼子,一邊朝高市大吼:「你快想想辦法啊!立刻去把門打開,我可不要被關在這裡出不去!」

  「我明白您的心情……」

  高市的眉毛連動也沒動一下。

  「不過一切就如同剛才我所說的,我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做出相關對策,您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鎮定、稍安勿躁。」

  「至少可以打開鐵卷門吧!」

  「剛才已經嘗試過電動、手動的方式,全部徒勞無功。」

  「不然就把門破壞怎樣!」

  「由於顧慮到恐怖份子,我們做了萬全的防備。」

  「什麼意思!?」

  「除非出動坦克車,否則是無法破壞鐵卷門的。」

  高市的一番話令福神議員大聲哀嚎起來,看來除非出動坦克車,否則是無法令高市失去冷靜了。

  「福神議員有三名情婦,分別住在赤阪、白金、元麻布,地點全在港區。」涼子笑著說道。議員的官邸在鐮倉,不過他本人在南青山買了高級公寓做為平時起居用,地點也是在港區。

  涼子自己同樣住在港區,就這一點來說,其實她也沒有資格嘲笑福神議員。順便插播一下,我是住在練馬區,搭地下鐵就能直達警視廳。

  「聽清楚了,如果我有什麼萬一,投票給我的十四萬七千五百六十九位公民是不會默不作聲的,包括我的黨還有政府也是。你知不知道我還當選雜誌票選的『開創二十一世紀日本未來的新英雄一百人』?!」

  我聽都沒聽過,不知道是哪本雜誌做的票選,不過由此可以確定不必對二十一世紀的日本抱有太高的期望。



  Ⅱ


  「如果十分鐘之內事情還沒得到解決,我會再來的。」

  福神撇下這句話之後離去,緊接著輪到數名參加尾岡紀念派對的警界相關人士一湧而上,警視廳的公安部長率先開口:

  「一定是激進派的恐怖份子,除了他們以外還會有誰!?趕快根據這條線索去追查!」

  「請問您指的是哪裡的激進派呢?」

  不曉得是有意還是無意,涼子的語氣裡帶著嘲諷的口吻。

  「摔落的吊燈將近一公噸重,青銅獅像也有十公噸重,在眾多目擊者面前,恐怖份子是如何移動這些重物的呢?這陣子並未接獲激進派有明顯活動的消息,難道說他們已經私下研發出操縱重力的技術了嗎?」

  公安部長閉上嘴,向來與他水火不容的警務部長則是刻意提高音量:

  「如果真的是激進派的恐怖份子幹的好事,那麼公安部長可要負起相當大的責任啊!竟然放任犯人策劃出如此無法無天的犯罪計畫而毫無警覺,無能也該有個限度吧?」

  「拜託你不要隨便猜測,又還沒看到犯人的犯罪聲明,也許只是單純的意外罷了。」

  公安部長的話跟三十秒之前所說的完全相反。

  而涼子把自己擺在遙遠的天邊,開始批評起來:

  「激進派恐怖份子只不過是一個虛構的狀況,而你們卻那麼認真地推卸責任,官僚真是無藥可救。」

  「你自己也是官僚吧。」

  我說道,然而涼子對我的挖苦恍若未聞,逕自將視線轉向一整面的螢幕牆。

  「哎呀,兩位超級大人物一起大駕光臨了。」

  看著同一個畫面,我同意涼子的表達方式是正確的。

  門一開,走進來的是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先從高市處聽取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後,兩巨頭看似十分不情願地叫來涼子要她說明詳情,同時在灣岸署正式派遣搜查官來到之前,命令涼子暫時主導事件的搜查。

  「我沒有異議,不過到時我該向哪一位報告呢?」

  長官與總監不約而同沉默下來,兩人都不願意為「驅魔娘娘」的行動負起責任,這是可想而知的。

  「如果不明確區分責任所在,將會對搜查行動造成阻礙。」

  「說的也是,既然你是隸屬警視廳……」長官說道。

  總監正想提出異議之際,一名女性的聲音傳來:

  「與其在這裡討論這種事情,還不如儘快展開調查行動。藥師寺警視,你這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啊。」

  涼子向來老神在在的表情和態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就像貓一樣豎起全身的毛,只見涼子視線的前端站著身穿筆挺套裝的室町由紀子。

  擁有劇毒的眼鏡蛇,其天敵就是貓鼬,對藥師寺涼子而言,她的天敵就是室町由紀子。看來她也出席了這次尾岡舉辦的派對。

  由紀子與涼子是同一期的CAREER組員,兩人同樣畢業於東大法學系。當涼子調任到INTERPOL,特在里昂工作的那段期間,由紀子則是一直留在國內,服務於內合情報調查局,同時在東京郊外的小鎮擔任副鎮長。也因此惹得涼子嘲笑她是「巡迴演員由紀」,不過在電視節目的介紹裡則形容她是「風格獨特的美女副鎮長」,甚至還上了女性雜誌的封面。「美女副鎮長」這個形容絕非僅止於外交辭令,她那綁在頭後方的成束黑髮直垂到腰際,戴著眼鏡的白皙臉蛋稱為知性美的代表亦當之無愧。

  室町這個姓氏與藥師寺的罕見度不分上下,而且在警界內部也具有無以倫比的意義。因為她的父親多年前曾經擔任警視總監,其實力足以壓倒警政署長與國家公安委員長。當時的警視廳沒有人膽敢批評總監的做法,勢力之強,甚至連傳媒界都將警視廳稱為「室町幕府」。

  室町在退休後,出馬角逐東京都知事選舉,結果落選,後來擔任過參議院議員,現在則是某私立大學校長。他原本寄望自己的兒子能夠成為警界官僚,繼承自己的衣缽,只可惜八個小孩全是女兒,因此讓麼女由紀子走上與父親相同的道路。由紀子也不負父親的期望,目前任職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階級不用說就是警視。

  於是,警界內部的反涼子派有如天降甘霖,立刻將由紀小姐,也就是室町由紀子視為希望之星。因為由紀子正是唯一能夠與涼子相抗衡的超級女英雄,而由紀子本身同時也對涼子抱持明顯的反感。因為由紀子與涼子不同,她由衷深信員警的公權力,也十分尊敬警界高層,更以成為一名優秀警官為努力的目標。因此由紀子瞪視涼子的目光,有如明星高中女校裡的風紀股長厭惡頑劣又叛逆的同班同學一般。

  理所當然,涼子對由紀子也是儘量能避就避,一旦讓兩人出現在同一個場合,現場的空氣就會開始帶電,迸出無色的火花。雖然兩人同年紀,但涼子除了喊由紀子「巡迴演員由紀」之外,也叫她「嘮叼的老太婆」。不管怎麼說,自己的疏失被人當面拿來糾正,心情自然會不快到了極點。

  涼子曾經對我說過:「我死了以後一定要去地獄,如果到天國,就會看到由紀子裝出一副聖女模樣坐在眾神旁邊!」

  我想涼子絕對是會下地獄。

  有一次丸岡警部這麼告訴我:「如果把驅魔娘娘與由紀小姐加起來除以三,就是一個優秀的犯罪搜查官,也是個女人味十足的理想女性。」

  「為什麼不是除以二?」

  「純酒要是不加水稀釋根本沒辦法喝。」丸岡警部大聲啜著糙米茶。

  後來我不斷觀察著涼子跟由紀子,開始同意丸岡警部的說法。事實上,她們兩人十分相像。

  無論是將違反服務規章當成名牌商品掛在身上的涼子,或是深受高層信賴的由紀子,在「目中無人」這一項完全一模一樣。曾經有人預測涼子跟由紀子兩人當中,遲早有一個會成為日本史上第一位女性警視總監,不過,不管誰成為總監,都勢必在警視廳掀起一股整頓肅清的狂風。

  交換過充滿敵意的寒喧之後,由紀子的舌尖率先冒出攻擊火炮。

  「這次又是你一個人?長得太漂亮反而找不到適當的物件,其是太吃虧了,像我根本忙得沒時間交男朋友。」

  「這你倒不必替我擔心,我現在雖然沒有男朋友,不過奴隸跟家畜倒有幾個。」

  涼子說完便瞟向我,看樣子我除了充當助手A以外,還兼任奴隸跟家畜。當配角就必須身兼多職,我可真是能者多勞啊。

  另一方面,由紀子正面看向我。

  「泉田警部補,好歹你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公務員,只要是不合理的命令,即使是上司,也沒有服從的必要。」

  感謝您的金玉良言!我很想這麼說,可是打從一開始把我分配在涼子手下的,就是一道不合理的人事命令,所以我只有默不作聲,涼子則回過頭來望著由紀子。

  「這句話應該說給你那群可憐的部屬聽才對。」

  「我的部屬每個人都是心甘情願為我效勞。」

  「哦--是嗎?」

  「至少我不會把形同自己左右手的部屬當做奴隸使喚,你怎麼會老是以為世界繞著你在轉動呢?!」

  「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是這樣嗎?」

  「我只認為員警公權力是為了我而存在的,噢呵呵呵--」

  語尾的笑聲刻意拉高分貝,擺明瞭挑釁的意味。由紀子藏在眼鏡框下的柳眉勾起一個尖角。

  我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並窺探長官與總監的反應。

  然而那兩人卻一邊假裝咳嗽,一邊退到門外,展現出只有高層官僚才學得來的及時閃避危險絕招。

  高市在不知不覺間站到我身旁,低聲向我問道:「那位短髮美女是你的上司嗎?」

  「嗯,是啊。」

  「她究竟是什麼來歷?」

  「她家自從祖父以來,歷經三代都有征服日本警界的野心。」

  「你這笑話開得太過火了吧。」

  「你這麼覺得嗎?」

  「玩笑應該是要讓人聽了會心一笑才對。」

  傷腦筋的是,我所講的並不是笑話也沒有誇大其詞。

  明明是事實,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

  「先別談這個了,這棟大樓裡目前有多少人,您應該己經掌握大致的數字了吧,社長大人。」

  「我是理事長。」

  「好吧,理事長,究竟有多少人?」

  「飯店、公寓、派對會場與百貨公司,全部總計有一萬人左右。」

  「這個時間,商店還在營業嗎?」

  「營業時間到晚上九點為止,平日反而是從傍晚開始人潮才比較多。」

  我盡可能以若無其事的態度觀察高市的表情。

  「您真的是相當冷靜。」

  「不行嗎?警部先生。」

  「我是警部補。不,當然不是不行,我只是覺得您表現得相當沉著鎮定……想必您一定針對類似這次意外事故,做好萬全的準備了吧。」

  高市看看手錶,那是瑞士製外形厚重的指針式手錶。

  「從最初的不幸意外發生至今已經過了二十五分,只要與外界斷絕通訊三十分鐘,灣岸署的警報系統就會開始運作。」

  「哦。」

  「因為附近一帶連一個警察局也沒有,所以我們一開始便特別留意安全方面的措施。未來還不確定,不過就目前來看,這塊海埔新生地並沒有其它建築物。」

  我點點頭,開始思考這座孤立的巨大建築的交通狀況。除非有人一時興起,花個幾個鐘頭用兩腳走過來,不然,目前想要前來此地只有搭乘兩種交通工具:汽車與能夠直達大樓地下的無人捷運。地下設置了「海濱都市廣場站」,並以此站為起點,一路行經晴海直到洪松町,距離約有十公里。

  「地下車站口口前狀況如何?」詢問的聲音是來自室町由紀子,她伶俐的視線透過眼鏡直盯著高市,看樣子應該還不至於即刻便要使出逼供的手段。高市看看她,又把視線轉向我詢問:可以回答她嗎?我根本沒有許可權也沒有理由說NO。

  「車站剪票口的鐵卷門也降下了,在這之前剛好有二百名乘客下車。」

  「還沒有引發騷動吧?」

  問題來自涼子,於是高市又看向我,突如其來地開了一個讓人很難笑的玩笑:「真是羨慕你雙手捧花啊,警部補先生。」

  我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而涼子與由紀子則毫不為意地盯著地圖,看來是沒興趣理會低水準的笑話,至少此時我們還算有默契。

  「這棟大樓全部通過電腦,也就是通過這個房間管理的對吧?」

  涼子並未針對特定物件質問,不過當工作人員當中,年紀最長的男子露出緊張的神情正準備回答之際,卻被其他工作人員的叫聲打斷。

  「電腦、電腦自己動起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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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螢幕畫面開始打出文字,是注音符號,我頓時想起先前涼子那句無厘頭的驚人之語:「這傢伙不會寫漢字:」不過這次「驅魔娘娘」並沒有多話,只是默不作聲地注視螢幕。站在一旁的室町由紀子也嚴肅地瞪著畫面。

  我不經意退了半步,目光不斷掃視守候在畫面前的人們臉上的表情。

  畫面的文章完成了。

  「ㄋㄧˇ……ㄇㄣ˙、ㄏㄞˊ、ㄅㄨˋ、ㄇㄧㄥˊㄅㄞˊ……ㄇㄚ?ㄨㄛˇㄧㄠˋ、ㄕㄚ、ㄍㄨㄤ、ㄙㄨㄛˇㄧㄡˇ、ㄖㄣˊ。」

  符號之間充滿了極端的嘲諷,一名工作人員忍不住發出低吟,另一名則是面色蒼白、不停打顫,此時有個人高聲大叫:「到底是誰在開玩笑!?發生這種事情絕對不是單純的惡作劇!快報出姓名!我可不要被拖下水!」

  抖動抽搐的說話聲聽來十分可笑,然而現場沒有人笑得出來。胃與心臟彷彿被冰冷且看不見的手緊緊獲住,無論是肉體或心理都處於無法動彈的狀態。此刻眾人的心情是:只要一發現出口就要立刻沖上去!

  這時如果有人高喊:「犯人就是這傢伙!」難保不會慘遭私刑對待。

  「各位!請冷靜下來。」室町由紀子口中所說的是相當窠臼的句子,然而在這種場合之下,實在不能奢求大家的反應會有什麼獨特的創意。

  「這次的意外應該可以視為電腦故障吧。」由紀子的意見馬上換來涼子的嗤之以鼻。

  「獅子銅像不可能是電腦控制的吧,而且我也不認為那是機器做的。」

  「嗯,說的也對。」

  與涼子不同,由紀子偶爾也是會贊同對方的意見。僵滯的空氣宛如一件加了太多衣漿的新襯衫令人不快,此時卻被工作人員的聲音所打破:

  「巡邏警車來了!」

  通訊中斷的時間已經超過三十分,因此灣岸署派出巡邏警車前來查看,這也許是甫成立的灣岸署首次經手的案件吧。

  「不只一輛,總共有三輛。」工作人員的語氣聽來興奮不已。

  「太好了,這下我們就能得救了對不對?」善良市民的期待刺痛著耳膜,我也很想如此相信,但事實上我並無法十分肯定。

  只見監視器螢幕畫面中的三輛巡邏車車頭燈劃破黑夜移動著,然後消失不見。

  工作人員正想切換螢幕畫面,然而涼子卻感覺事有蹊蹺。

  「我到樓上去。」

  簡短說完後,不等回應就逕自走出門,我也緊跟著追上去,一旁的室町由紀子警視向我說道:「我可以體諒你真的很辛苦,泉田警部補。」

  「是啊,你的關心還不只是口頭說說而已。」

  這是我的真心話,不過沒有必要說出口。我以目光向得不到回應的由紀子行禮,然後追隨上司的身影而去。

  一追上涼子,與她並肩齊步之際,她則正眼看著我當面質問道:「由紀跟你說了什麼?」

  「溫暖的激勵。」

  「哼,接下來該不會煽動你倒戈吧。」

  「我沒興趣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跟強敵作戰。」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

  「不敢當。」

  搭上手扶梯的時候,不安的碎片迅速落到內心深處。

  我想起來了!今晚發生的第一件怪事不就是手扶梯以反方向運轉的那個意外嗎?

  只因尚未查明原因,機器便恢復正常運作,緊接著又發生一連串意外,才使得所有人忘了這一點。

  說到我的上司,她大概早忘了有這麼一件事情,穿著高跟鞋就從手扶梯跑上去,讓我根本沒時間思考任何萬一的狀況,也緊追著沖上手扶梯。

  我們穿過環繞在出入大廳天井的長廊,來到可以窺見寬廣前庭的場所,正面是一整面硬質玻璃,數十名男女正盯著外面,由於一樓的鐵卷門已全拉下,因此許多想知道外界狀況的人都聚集到這裡來。

  「我們是員警,快讓開!」說時遲那時快,涼子亮出員警手冊。

  燙金文字的黑色手冊可能還不及持有者吸引人,人群如退潮般左右分開,這幅情景如同宣佈著:

  「女王陛下駕到!」

  而我也蒙受恩澤,得以站在視野最好的位置,只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並非我所能預料得到的。

  三輛巡邏警車剛好停在正門玄關的前方。車門打開,六名身穿制服的警官走出車外,其中一名將上半身探進車內,以對講機向總署聯繫,然後才一起走上前,想當然他們是一邊帶著謹慎的步伐,視線同時環顧著四周。

  在庭園燈蒼白的照耀下,只見寬廣的前庭整個鋪上磁磚,各個角落都擺設著讓人看得撲朔迷離、號稱「前衛藝術」的水泥飾品。其中一塊水泥飾品突然浮了起來,我的雙眼確實是看到一個無機重物在飛。

  巨大的水泥飾品砸毀了巡邏警車,就跟丟出一個廉價玩具沒兩樣。只見車身整個被壓扁,玻璃碎了一地,六名警官不約而同跌坐在地上。

  等好不容易站起身,便立刻拔出手槍緊握在雙手中擺出射擊姿勢,並倉惶地環顧四面。從二樓的玻璃看過去,似乎也可以看到他們臉上僵硬的肌肉。如果換成我處在他們的狀況,想必一樣是忐忑不安、不知所措。六名警官帶著不安與驚愕的視線面面相覷,接著望向已經扭曲變形的巡邏警車,然後視線才轉到上方,與聚集在二樓落地牆面前的人們目光交會。

  「快撤退!憑你們的人數根本應付不了這個狀況,回去找救兵來!」

  我不禁吼道,然而人的聲音是不可能透過厚實的玻璃牆的。警官們也向我們張大嘴巴,大概是在問:「不要緊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隨即,他們身旁冒出橘紅色的火球,玻璃也跟著震動,因為壓扁的巡邏警車的引擎不知為何燃燒爆炸。受到爆炸的風壓襲擊,警官們橫滾在地,頓時黑煙彌漫,將前庭的光景從我們的視線中遮蔽。



  Ⅳ


  「整個警視廳的巡邏警車也不過六、七十輛,今天一口氣就炸了三輛。」

  「這下子鐵定會發展成警視總監的進退問題,他原本還想打破任職紀錄的說,真是太不幸了。」

  看著涼子的表情和語氣,很明顯是在幸災樂禍,似乎完全不把會飛的水泥飾品放在心上。

  警視廳不僅是「東京都員警總部」,同時可稱得上是「國家員警實戰司令部」如此強而有力的象徵。警政署說穿了只不過在執行行政事務,全是由官僚組成,既沒有刑事也沒有機動隊員。

  能夠在質與量上保有刑事與機動隊員一定水準的只有警視廳,也因此警視廳的大老闆警視總監的勢力理所當然超乎警政署長之上。

  我們的周圍人聲鼎沸。

  「員警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能不能讓我們平安離開?」

  「到底要在這個鬼地方關多久?」

  「快想想辦法啊!」

  「把話說清楚好不好?」

  一直承受著內心的不安與不順心的人們在目睹趕來救援的巡邏警車扭曲變形之後,積壓的情緒終於整個爆發出來。雖然值得同情,但現在實在沒有餘裕一一為他們解惑,因此涼子與我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如果按照涼子的做法,只怕她脫口喊出:「你們這群愚民給我閉嘴!」萬一把事態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糟了,於是我建議直接走人。當我們費了一番工夫回到管理中心之際,又有事情發生了。

  「地下停車場的汽車全部翻過來……」

  其中一個螢幕映出偌大的地下停車場畫面,其中有幾個地方起火,同時也看得見翻倒在地的大批車輛,就連我這種對汽車不甚精通的人至少也認得出積架、賓士、Lamborghini、富豪等車種。以金額來計算的話,一個起火點就等於燒了一棟房子。很快地,如同白霧般的濃煙籠罩了整個畫面,自動灑水滅火系統也開始啟動。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啊?」工作人員搔著頭,每個事件的過程當然歷歷在目,只不過一旦串連起來,實在很難掌握整個狀況。管理中心裡除了涼子跟我以外,還有室町由紀子,然而她同樣也是悻悻然地雙手抱胸,無法給予答案。

  話又說回來,在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連袂出現的場所,竟然連續發生這種意外事件,著實讓業者信譽完全掃地。同席的幹部也一樣,屆時追究責任的聲浪與逃避責任的主張勢必在警界引起一場不小的騷動。

  「算了,這也沒什麼不好的。一九九五年警政署長遭到槍擊的時候,在現場搜查並非難事,反倒是工作量增加了不少。」涼子的態度十分冷淡。

  無論是員警、自衛隊或是消防隊員,站在第一線的人員士氣總是十分高昂。地下鐵施放沙林毒氣事件當中,捨身守護乘客性命的地下鐵職員英勇的行動一直是討論的話題。而另一方面,大藏省(譯注:相當於財政部)在金錢上的、厚生省(譯注:相當於衛生署)在人命上的、建設省(譯注:相當於城鄉建設環境保護部)與綜合建設企業之間不斷發生嚴重的醜聞,人民對政府官員的信賴不僅是一敗塗地,更跌到了谷底。挽回名譽是相當重要,同時也是極為困難的工作。

  「乾脆逮捕公安部持續監視的激進派份子好墊個檔,等事件平息之後再慢慢找出真正的犯人就行了。」

  涼子的一番話激得室町由紀子立刻嚴詞以對:「藥師寺警視!你身為公務員居然無視於憲法的存在!」

  「哼,我要是害怕憲法,哪做得了員警?」

  「喂,你不要在別人面前講這種會被誤解的話……」

  「少管我,如果員警能夠遵循憲法,也就不會發生冤獄事件了!捏造罪狀,陷害無辜的人坐牢,只有掌權者才享受得到這種樂趣不是嗎?」

  「你、你說什麼……」

  雖然外貌不似涼子豔麗,但由紀子也是一名充滿知性的美女,此時只見她的眉梢與嘴角充滿著怒氣。

  「我從以前就一直覺得你是個沒常識、無厘頭又不負責任的人,到今天才知道情況是這麼嚴重,我現在下定決心了。」

  「哦,說來聽聽。」

  「為了維護員警的聲譽、市民的安全與國家的前途、以及我自身的正義,藥師寺涼子,我絕對要把你從警界驅逐!」

  她的手指筆直伸向前方,高聲宣佈著。

  「哎呀!真是的,我從大學時代出於非自願認識你以來,到今天才知道你有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怪癖。」

  涼子浮現邪氣的微笑。

  「一定是因為欲求不滿導致體內荷爾蒙失調,建議你找個不管多難吃的料理都能一聲不吭地吃個精光的好男人,趕快把自己嫁掉,早早辭職比較好。」

  「我的廚藝至少還端得上檯面,拜託不要把我跟像你這種只會做白煮蛋的料理白癡混為一談行不行!」

  「會做白煮蛋就已經足夠了!中國的女皇帝武則天和俄羅斯的女皇愛卡提莉娜二世(Ekaterlna Alexeevna、1729-1796)還不是一樣。」

  「你沒事把歷史人物搬出來做什麼?」

  「我跟你不同,我的理想是很高的。三餐找廚師來做就行了,可不像某人老了以後獨自生活,連個做菜給自己吃的人都找不到,如果早知道自己會落到這種孤苦無依的下場,當然就必須趁現在學好做菜的本頷。」

  「你說誰老了以後孤苦無依!?」

  「哎喲,我話都說得這麼白了還聽不懂啊?麻煩你去照照鏡子就知道了!噢--呵呵呵呵!」

  管理中心現場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觀賞兩位美女們的唇槍舌劍。如果這時有哪個男人敢不識相地介入兩者之間,他不是勇氣十足的勇者,就是不自量力的蠢蛋。

  不過這兩種類型的男人都不存在於現場,因此這場舌戰預料會持續下去。一名工作人員因為緊張過度,手中的紙杯不小心滑落,咖啡灑了一地,涼子與由紀子也各自退一步閃避,總算中斷這場無意義的爭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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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Ⅴ


  踩著清脆的腳步聲走出管理中心,涼子刻意伸了伸懶腰。

  「唉唉……跟自以為是正義使者的人玩遊戲真不好玩。」

  「耶?那是遊戲嗎?」

  「當然啦!面對一個只有高中班長程度的人,我怎麼可能認真動氣?我跟由紀不同,我是成熟的大人喲。」

  等我做出回應約需要二秒的空白。

  「可是我看室町警視的態度很認真。」

  「你認為,她是真的想打敗我?」

  「嗯。」

  「噢呵呵呵呵!真有趣,我怎麼可以不接受這個挑戰呢?憑那個巡迴演員由紀淺薄的智商也想扯我的後腿,儘管放馬過來吧!我會讓她瞧瞧本姑娘的真本事!」

  涼子高聲哄笑,有意展現「邪惡女王」的神氣威風,可見她也是警界優秀的官僚之一。我倒覺得她比較像出現在以前江戶川亂步(譯注:日本小說家,1894-1965,樹立了日本偵探小說的基石。)小說裡,老愛虛張聲勢的女賊。

  「真的沒問題嗎?再這樣蹉跎時間下去,今晚的事件會被由紀小姐……不,室町警視先下手為強哦。」

  「室町警視?叫那女人巡迴演員由紀就夠了!」

  「耶?」

  「第一,由紀是警備部的人,頂多只能替機動隊員包飯團,這種差事還滿適合她做的。」

  「你提到重點了,如果事態繼續嚴重下去,機動隊一定會出動的。」

  「啊啊--你說的沒錯。」

  機動隊隸屬警備部的管轄,如此一來,現場的主導權將轉移到室町由紀子手上,對涼子而言,她是絕對不會議由紀子獲得任何立功的機會的。

  「好!我一定要看到由紀的哭喪臉,助手A,跟我來!」

  「是、是。」

  我們來到倒塌的獅子銅像所在的位置。

  「我到台座上看看,幫個忙。」

  台座高達二公尺,涼子脫掉高跟鞋,我則雙手撐著台座側面彎下腰,涼子隨即輕巧地踏過我的背部跳上台座,周圍的人們驚訝地將視線集中到我們這邊,嗯--也難怪他們吃驚。

  站在台座上,左手叉著腰環顧四周的涼子,姿態看起來有如女神一般優美,又充滿了女將軍的正氣凜然。如果她不開口說話,百分之九十九。九的男性與百分之七十五的女性都會被她的外表所蠱惑。事實上,那些聚集在大廳無法外出的人們此時正不住地對涼子的外貌投以讚嘆的眼光,甚至還聽得到有人在猜測:「她是不是模特兒啊?」

  趁著隨意拍照的輕佻人士還沒出現之前,我向她問道:「站在上面有沒有什麼發現?」

  「要是光站著就能知道答案的話,我就不必這麼辛苦了。」

  你這女人講話不會輕聲細語一點啊?--我是不會有這種想法的,因為再怎麼想都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

  涼子說完就開始做事,她在台座上彎下身子,調查表面狀況。約經過一分鐘視覺與觸覺的活動之後,才帶著一臉憤恨站起身,看來是毫無收穫了。她循著上來時的相反手續回到地板,穿起高跟鞋,接著一聲不響地快步離開,我就跟隨從沒兩樣地追著她跑,走到大廳的長廊時冷不防從後方撞上她,她立刻停下腳步。

  「幹嘛突然停下來啊!」我吼道。

  這叫先發制人,以前發生過一名刑事在相同狀況下撞上她的臀部,結果慘遭高跟鞋踢飛的真實案例。曾經有位馬戲團的馴獸師說過:在猛獸面前你能對不能示弱。

  涼子轉過身,我則反射性地採取防衛姿態,好在她一腳踢過來時趕快跳開,不過涼子所想的似乎是另外一回事。

  「泉田,你不覺得這道牆很奇怪嗎?」

  也許這是她引開我注意力的手段,我繼續保持著防衛姿勢,一方面則循著涼子的視線,停在一道大理石壁上。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啊!難道說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人奇怪嗎?

  「啊啊--我想起來了,原本這裡有一塊紅褐色的花紋,現在不見了……」

  察覺到自己話中的蹊蹺,我斷了自己的語尾。石頭上的紋路會自動消失嗎?我不知道期間經過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如此長時間附著在石頭上的花紋怎麼可能在經過了一個小時就消失不見呢?

  「我記得是在這道走廊的這個位置沒錯吧?」

  「有些懸疑小說的基本手法就是讓人以為是在同一個場所,事實上卻是不同的地方。」

  「艾勒里.昆恩?」

  「還有不少。」

  涼子深深呼出一口氣,左手抬爬梳著髮絲,朝著白晃晃的牆壁投以充滿敵意的目光。

  「怎麼看都覺得很可疑。」

  「要不要找個人來問問看?」

  「你能提出合理的說明嗎?」

  「不能。」

  「那麼就沒有必要問這裡的工作人員了。」

  這不是對我的稱許,她的意思是說不管間誰都無濟於事。

  「總之,不管怎麼解釋,絕對與令人不快的邪惡意味脫不了關係,我很清楚這一點。」

  「也只有你才知道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認為你是位可靠的上司,不管武則天還是愛卡提莉娜二世都不會在意這種細節的。」

  「難不成你見過她們?」

  涼子以高挺的鼻尖露出哼笑,並沒有繼續挖苦人,她只是再度瞥了牆壁一眼,便快步離開,我也邁開步伐隨她而去,因為如果站著不動,就會被她念:「你怎麼不跟來!」不過有時反而是被她念:「你跟來做什麼?」

  這次是前者,真是個難伺候的上司。

  將旁若無人這個四字成語擬人化的就是藥師寺涼子,賜與她美貌與才能的大概是惡魔吧,而給予她權力的則是人類,究竟哪邊犯的過錯比較大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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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女王陛下東奔西走》


  Ⅰ


  鮮紅得刺眼的月亮俯瞰著一群虜囚。我看看手錶,時間剛過晚上九點,許多家庭應該都在電視機前面收看國營電視台播放的新聞節,或是「神秘的十二號星期四」吧。

  也許在收看新聞節目時,會臨時插播一則消息:「灣岸副都心的海濱都市廣場有大批客人遭到禁閉,連前去支援的巡邏警車也受到不明原因的破壞!」

  很有可能機動隊已經在此時出動了也說不定。

  涼子與我走向尾岡舉行派對的會場,由於無法外出,許多參加者只得無可奈何地回到原處,癱坐在收拾了一半的地板上。

  才剛踏進一步,我便差點失聲竊笑,一般人一定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只有警界相關人士才能體會我目睹到的光景所代表的意味。

  坐在圓心的是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第一圈是官拜警視監階級的幹部,第二圈是官拜警視長階級的,第三圈是官拜警視正階級的,最外圈則是警視階級人員,完全看不到一位低於這些階級的警官。

  「哎喲,好壯觀的同心圓喔。」

  就連藥師寺涼子見狀也忍不住露出苦笑,我輕輕甩頭。

  「就階級社會的制度而言,日本員警與過去的共產主義國家簡直如出一轍,同是警界的人看了就能明白整個員警生態。」

  「沒錯,就跟動物園猴子山的猴子一樣。」涼子吐露的說詞幾乎把人貶到最低點。

  「不過待在圓心的感覺應該很不錯才對。」

  「你也喜歡這種感覺嗎?」

  我這一問使得涼子微蹙起柳眉。

  「如果服侍在身邊的是一群美青年和美少年、美少女的話當然不錯,像那些歐吉桑我一點胃口也沒有。」

  「美少女也在你的守備範圍內?」

  「想想那副景像不是很賞心悅目嗎?啊!我先去做RECORDING,你在這裡等一下。」

  RECORDING指的就是錄音。聽著高跟鞋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我再次輕輕擺頭。

  雖然涼子表示一點興趣也沒有,其實說穿了她只是不想待在室町由紀子手下做事罷了。

  「你應該是泉田吧。」轉過頭,站在眼前的是警視廳的警務部長,對我來說又是一個站在雲端的人。

  「在驅魔娘娘旗下一定很辛苦吧。」

  「嗯……」

  「我們高層也曾試著在遠離警視廳的地方設置一個分部,把驅魔娘娘硬塞過去……」

  警務部長嘆了一口很長很長的氣。

  「不過只怕會產生反效果吧!萬一整個分部成了驅魔娘娘的殖民地,在國內掀起戰亂該如何是好?」

  「我國沒有勝算吧。」

  「是啊……不、不是這樣的,你到底在說什麼!你以為日本員警會被一個小女孩左右擺佈嗎?」

  「事實不就是這樣嗎?」

  我很想這麼說,不過還是選擇保持緘默。這就是我這種善良的勞碌命和涼子那種蠻橫不講理的人不同之處。

  長相酷似約克夏犬的警務部長向我低聲問道:「我是相信你才會問你,你知不知道驅魔娘娘的弱點?可不可以告訴我?」

  「驅魔娘娘的弱點啊……」

  事實上,我不只一次思索過這個問題,可惜完全找不出任何蛛絲馬跡。外貌是眾所公認的美女、身材比例是模特兒級,頭腦是東大法學部級、具有射擊與劍道天分、精通英語及法語,雖然廚藝一竅不通,不過從她與由紀子的舌戰可知,她絲毫不在意。

  「好像沒有弱點耶……」

  「這就傷腦筋了。」

  「聽您這麼一說,最傷腦筋的應該是我才對,即使她的脾氣壞到足以抵消所有的長處與優點,不過她自己似乎不覺得這是一個弱點。」

  聽完我的回答,警務部長臉上的表情浮現露骨的失望,接著開始喃喃自語起來:「都是警政署不好,誰叫他們要錄取這麼一個危險人物。本來是有機會丟給大藏省或外務省(譯注:相當於外交部)的,那些人卻以為來了一個才貌兼備的美女,心裡興奮得不得了,結果全是警視廳在收爛攤子。」

  「看到美女就雀躍不已」的恐怕是警務部長自己吧!

  調整心情之後,他又問道:「你說說看,就算驅魔娘娘再怎麼厲害,應該也敵不過美男子的魅力吧。」

  「可能性應該不小,不過到目前為止,從來沒聽說驅魔娘娘跟哪個男人交往過。」

  「可是看她那種個性,又不是尼姑或修女,怎麼可能沒交男朋友。」

  我望著誇張地叉起雙手的警務部長,頓時覺得好氣又好笑。警務部長是人事課長的頂頭上司,歸根究底就是把我逼到「驅魔娘娘」手下的元兇之一,事到如今還裝出一副無辜受害者的模樣,並煞有介事地跟我商量因應對策,簡直是笑死人了。

  「像這種只為自己著想,凡事只求明哲保身的老頭子,等哪一天驅魔娘娘晉升成為他的上司或是總監,一定會來個大清算。」

  我倒想看看到時是怎麼樣的一副光景,正當極端危險的想法攫住我之際,背後傳來一個更勝一層的危險聲音:「你們好像聊得很開心嘛,警務部長,方便我打個岔嗎?」

  我親眼目睹警務部長的腳底從地板跳起有五公分高,著實「嚇了一跳」的警務部長嘴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話來,涼子還不懷好意地向他說道:「部長。」

  「什、什麼事?」

  「你的左肩上飄著一個殺人懸案的被害者幽靈喔。」

  「不要嚇人!」警務部長大吼,聲音幾近歇斯底里。

  同時,他的吼聲又重疊了另一個聲響,不、不止聲響還發生搖晃,我想起先前獅子銅像倒塌的狀況,一道惡寒不禁竄過背脊。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次震動更為劇烈,而且地點更為接近,許多人站起身不斷面面相覷。

  「現在是怎麼了?現在是怎麼了!?」

  警務部長重複著毫無意義的問題,不過得不到任何回答,控制台其中一個訊號燈閃爍不止,工作人員見狀,額頭開始浮現汗珠。

  「電梯掉下去了,是百貨公司B號電梯,好像是纜繩斷了。」

  「電梯裡有多少人!?」

  涼子與由紀子異口同聲問道,原來由紀子也來到這裡。

  「目前尚未查明,不過B號電梯最多可搭乘四十人。」

  「電梯掉到哪層樓?」

  「地下三樓,纜繩是不可能自己斷掉的,我們通過了嚴格的安全標準,營業前也做了完善的檢查……」

  不理會這段微弱的辯解,數人立刻快跑離開。涼子與由紀子打前鋒,我緊跟在後,一同奔向緊急逃生梯,我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覺得踩在地板的腳步聲聽起來如此不祥。

  電梯裡究竟是什麼情景,也許很多人已經可以想像得到,只不過當電梯門應聲開啟之際,頓時傳來強烈的血腥味,我不由自主地捂起口鼻,涼子沒有做出這種軟弱的動作,但她也微微嘆了一口氣,嘶啞的聲音滑出端麗的朱唇。

  「……實在是太慘了。」

  這種形容可說是相當保守的說法,電梯的天花板、地板與三塊壁面全沾滿了紅黑色的液體,地板上沾著相同顏色的物體堆疊在一起。

  「……沒我們的事了,走吧。」涼子低聲說道。

  「你不調查看看?」

  「少囉嗦!敢不聽我的話,我就把連續激人懸案的罪名全扣在你頭上,讓你到十三樓去!」

  如果是涼子,很有可能這麼做。於是我默不作聲跟在她身後,室町由紀子只是瞄了我們一眼,同樣不發一語。

  今晚想必會是漫長的一夜--我不得不這麼認為。灣岸署應該已經重新整裝待發,也已經聯繫上警視廳了,然而十分不巧的是,幹部們全部不在,即使在這種狀況下,至少還是會有人命令機動隊採取行動才是。



  Ⅱ


  回到一樓,涼子似乎完全恢復了。她走進出入大廳,看看手錶,接著發出懊惱的怨嘆:「唉呀!『神秘的十二號星期四』已經播完了,不知道四個人當中誰才是地底人?」

  「你要是真的這麼想看的話,只要到飯店隨便一個房間借部電視來看不就行了?」

  涼子頓時緘默不語,隨即說道:「少胡說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克盡搜查官的任務才對!」這番話說得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不過我並不想引發她的反彈,只回答一句:「你說的對。」

  接著涼子背靠著大廳的裝飾樑柱。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沒看那出連續劇……如果是今晚的事件……」

  「先別管那些,你覺得犯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隨便你怎麼掰都沒關係。」

  我仰望玻璃窗外的紅色月亮,直接答道:「應該是快樂犯(譯注:以犯罪為樂的犯人)。」

  「哦……」

  「再不然就是跟海濱都市廣場的經營者有過節的人。」

  「以勒索金錢為目的的恐怖份子可能性如何?」

  涼子提出問題,我搖搖頭,覺得肩上有種負擔,肌肉十分僵硬。

  「覺得不可能。」

  「理由呢?」

  「如果出現了這類的恐嚇信,長官與總監就不會同時出現在這個地方。」

  「三十五分。」

  「太嚴了。」

  「滿分五十分。」

  「扣分的理由是什麼?」

  我問道,於是涼子以高跟鞋鞋跟踢了大理石地板一下。

  「如果海濱都市廣場真的收到了恐嚇信,公司方面很有可能不會通報員警。」

  「嗯,說的也是。」

  雖然不知道外國是怎麼樣的做法,但是日本企業並不會事事尋求警方的協助,負責調查企業犯罪的刑事搜查二課與監視黑道集團的搜查四課,就時常抱怨工商企業不合作的態度。即使董事、監事這類重要成員遭到殺害,大企業甚至會托詞:「已經解決了。」以拒絕警方介入。由此可見,他們暗地所做的事情有多麼不欲為人所知。

  「現在該怎麼辦?電梯的意外就交由室町警視處理,那我們……」

  「當然是去偵詢。」

  「偵詢高市理事長嗎!」

  「不然你以為找小嘍囉問得出什麼東西來!」

  「您說的是。」

  我們找到工作人員,秀出員警的權威,表示想找高市理事長談談,而高市也同意了,只不過附帶條件是:由於事務繁忙,僅能抽出五分鐘的時間;他所指定的地點是在緊鄰出入大廳的業務專用會客室。做完形式上的寒喧之後,高市開口說道:「在任職副知事期間,我對於灣岸副都心的建設投注了無比的心血。」高市的語氣十分莊嚴,完全不像政府官僚或財經界人士的態度,反而令人聯想到宗教團體。

  企圖使旁人浸淫在近似莊嚴肅穆的氣氛是涼子最不屑的。

  「不過有人質疑那是你一頭蠻幹的結果。」

  「我知道外界有這類的譭謗。」

  高市以不變應萬變答道。

  「遭到譭謗的感覺一定很差吧。」

  「是啊,畢竟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成大事者難免會遭到凡夫俗子的嫉妒。」

  「關於這一點,我是心有戚戚焉。」

  涼子表現得相當親暱,藉以試探高市的表情。只見高市笑了,這讓我覺得他是在掩飾自己的表情。

  「據說當時的知事反對高市先生所立案的灣岸副都心計畫。」

  「那是在剛開始的時候,不過請他做了功課之後,他就改采贊成的態度。」聽著聽著我開始感到厭惡起來。

  「做了功課」是政府官員的用語,在大臣與知事面前擺出只對自己有利的資料,再加上心理上的壓迫,促使眾人同意自己的說法。

  「知事後來因操勞過度而住院,最後只有辭職下台。」

  「對於此事我只能表示同情,不過知事在灣岸副都心開發上的成就,後世絕對會記上一筆的。」

  「聽說知事在病床上曾經提及:『高市這個騙子,我絕對饒不了他!』」

  「小姐。」刻劃在高市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看起來是一位理性的人,想不到會聽信愚劣傳媒的不實報導。」

  「您這番話的前半段說的一點都沒錯。」

  「謙虛」這兩個字眼涼子向來是無緣的。

  「知事原本就是在環境保護派系的支持下當選的,他會贊成一個無限制填海,促使東京人口愈趨密集的計畫,想來很有可能是被騙了沒錯。」

  「小姐。」

  高市的笑意愈來愈深,連一旁的我看了都不禁覺得渾身不舒服。

  「小姐,你可不能被那群自稱是環境保護人士的不負責任庸俗論調給耍了。我既沒有盜采山坡地,也沒有濫墾森林,我可是無中生有,賦與新誕生的土地利用價值,這才是我真正的所作所為。如果無法理解其中的意義,就等於缺乏體會他人用心良苦的能力,實在可悲至極。」

  只見高市的笑容逐漸消失,接著是一種與其說是宗教家,倒不如說是異類檢察官般冷酷苛刻的表情支配著他的臉,而他就帶著這副表情,禮貌性地以目光答禮,然後轉身走出會客室。

  涼子與我也來到出入大廳,默不作聲走了六步,到了第七步,涼子很不痛快地做了一個結論:「總而言之,那個老頭根本就是把這塊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海埔新生地當做他的私人領土。」

  「這麼說,這棟大得很誇張的摩天樓就是他的城堡囉?」

  「我真希望有機會去參觀一下理事長室,他很有可能把栽在他手上的敵人砍下頭來做成標本,掛起來當裝飾用。」

  「拜託,你不要做這種奇怪的想像行不行?」

  「哼!我肯定那個男人至少會在夢裡做出這種事。你應該也看到了,他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凡事都要將自己正當化的類型,也只有那種人才會露出那種眼神。」

  涼子的觀察與判斷相當正碓。為什麼人們只有在與他人相關的事情上,才會做出正確的觀點與評判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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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6 07:48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Ⅲ


  偵詢高市的結果,是讓我們的疑惑更加深了一層。目前可以確定的是足以招來怨恨的過節多少是有的,但是嫌犯的面貌尚未具體浮現。

  根據今晚所發生的每一場意外,就算假設是出自同一個犯人的手筆,此人究竟是以何種手段進行犯罪計畫的呢?我們仍找不到任何頭緒。

  就拿獅子銅像倒塌的意外來說,在場有上百名目擊者,卻採集不到一個可靠的證詞。

  「突然間就開始搖晃,然後倒了下來,當時根本沒人去動獅子銅像。」

  以上是大多數人的證詞,位於二公尺高台座上的獅子銅像就算有人偷偷摸了一下,也不可能讓沉重的銅像倒塌。

  我又想起關於「驅魔娘娘」的一個八卦--「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為什麼要把吸血鬼拿出來大做文章呢?

  「因為一跟她牽扯上就會發生怪事。」

  所謂的怪事,就是現代科學常識所無法解釋的現象,讓一般正常人忌諱走避,而神秘主義者、占卜業者與自稱擁有超能力者為之鼓掌叫好。一旦與涼子有所牽扯,不知為何,一定會發生這類現象。因此沒有人形容涼子是「連開膛手傑克也會嚇得退避三舍」或者「連怪盜二十面相也會怕得俯首稱臣」,既不叫她「驅凶娘娘」也不是「驅盜娘娘」,而是「驅魔娘娘」。

  不曉得是不是看穿了我內心的想法,涼子以強硬的目光看著我。

  「你應該感謝我,跟我一起辦案常會遇到很好玩的事情。」

  好不好玩是另外一回事,不會無聊倒是真的,但是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感謝的,我只詛咒讓我碰到這種上司的壞運氣。

  話又說回來,這樣的情形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到了明天,不知道我們能不能以過去式談論:「昨天晚上就像一場惡夢」。

  看著由電腦列印出來的高級公寓住戶名單,身旁一個聲音叫住了我。我當時坐在與涼子相隔一段距離,位於從管理中心通往出入大廳的長廊一隅的沙發上。聲音的主人名叫岸本明,是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貼身保鏢,也就是室町由紀子的部屬。

  說到警視廳的警備部,可是有全日本實力最堅強的機動隊與保安員警在背後撐腰、幾乎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單位。能夠當上參事官貼身保鏢,想必一定是個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然而岸本卻比一般男性來得矮一些,膚色白皙,臉頰豐腴、頭髮是自然卷,嘴唇跟嬰兒一樣紅潤。他雖然不是東大法學系的畢業生,但也是出身於一流大學的CAREER,才剛任職警部補,就像甫孵化的小雞,屁股上還黏著蛋殼。

  「能不能讓我看一下住戶的名單?」

  「你想做什麼?」

  欺負CAREER菜鳥是身為NONCAREER的義務,見我冷漠回應,岸本反而用他那噁心的櫻桃小嘴巴笑了起來。

  「我說,泉田警部補……」

  「請不要直呼我警部補,你也跟我同階級吧。」

  「說的也是,前輩。」

  「我也不是你的什麼前輩。」

  「別這麼冷淡嘛,就算頂頭上司的交情惡劣,我們之間也沒有必要針鋒相對吧。」

  岸本完全誤會了,我討厭他並不是因為他是室町由紀子的部下,而是我本來就不欣賞岸本這個人。如果有人告訴我:「是你對CAREER有偏見吧!」我也不會有異議,因為實際上就是這樣沒錯。

  於是我默不作聲地伸出手,將名單遞給岸本。他以誇張的手勢接過之後,立即快速流覽,眼球上下左右轉個不停,最後才開口發出感嘆:「原來葉山江裡也住在這裡的公寓,真想不到。」

  「她是誰?」

  「泉田先生,你居然不知道!?她可是目前紅透半邊天的人氣偶像耶!」

  一副吹毛求疵的語氣,我只好以手掌撫著臉頰。

  「抱歉了,我對這方面的資訊不熟。」

  「她是露兒的配音。」

  「……?」

  「每週五晚上七點,櫻花電視台的當紅卡通『緊身衣戰士露兒』主角的聲音就是這個配音員配的,你知道卡通的故事內容嗎?」

  「沒興趣。」

  我冷冷說道,岸本卻毫不引以為意地自顧說下去。

  「露兒是個就讀國中二年級的女孩子,又是體操界的明日之星,有一天得到赫拉女神的啟示……」

  「赫拉……不就是希臘神話裡的女神嗎?」

  「沒錯,就是維護女性權利的神祇。」

  「哦,是這樣嗎?」

  「然後呢,露兒在接受女神的啟示之後,化身為守護地球和平的愛的戰士,她以緊身衣的姿態迎戰邪惡的敵人,武器有蝴蝶結、手環、棍棒也就是新體操的道具。」

  「……」

  「原著漫畫目前在巷談社的『大小姐月刊』連載當中。我平常就滿愛看卡通,對了對了!露兒的緊身衣顏色是粉紅色,另外四名同伴的緊身衣顏色有:紅色、藍色、黃色、綠色,以後會陸續出現紫色、金色、銀色,共同組成美少女八人組……」

  我現在可以確定一件事情:絕對不能把岸本調到少年課,要是把未成年的少女交到他手上,鐵定會出事。

  「我知道了,幫我向露兒問好。」

  我撂下這句話,硬拿回名單站起身,因為我注意到我的上司大人正擺出刁蠻的架勢向我招手,如果不及時趕過去,一記必殺飛踢是免不了的。

  「你叫我嗎?」

  「嗯,飯店的工作人員有事跟我聯絡。」

  涼子邊說邊往前走。

  「對了,岸本跟你說了些什麼?」

  直呼姓氏連頭銜也省了。

  「只是閒聊而已……」

  「我知道,是緊身衣戰士吧。」

  我不禁眨了眨眼。

  「你怎麼知道他的嗜好?」

  「岸本已經發誓效忠於我了。」

  「你是如何拉攏到他的?」

  「我在巷談社有管道,替岸本要到了『緊身衣戰士露兒』的真人尺寸娃娃,岸本為了報答我,就把他上司的相關情報透露給我,以後也會持續下去。」

  緊身衣戰士的真人尺寸娃娃……岸本那小子究竟拿這來做什麼用途呢?我不敢繼續想下去,只希望岸本在儘量離我遠一點的地方過著他幸福的日子。



  Ⅳ


  涼子與我移動到飯店所在的樓層,在櫃檯聽取中年侍者的說明。就在十分鐘前,一名年僅十幾歲、全身帶血的半裸少女跑來求救。她原本是受邀來參加在灣岸副都心的高級飯店舉辦的上流社會秘密派對,因為對方暗示會提供多項兼差機會。

  想不到來了之後,不但被打得遍體鱗傷,又強迫她跟多人濫交以及注射毒品,在千鈞一髮之際拼命掙脫才逃了出來--這是事情的來龍去脈。

  「敞飯店居然有這種房客,實在是可恥到了極點。」

  涼子與我向垂頭喪氣的侍者保證絕對不會公開飯店的名稱,然後就走向問題所在的房間--二十樓、半套房二○○八號室。涼子要我別插手,事實上也輪不到我出場。

  涼子敲了門,又向窺視孔送了一個秋波,注射毒品之後已經失去正常判斷力的二○○八號室房客,二話不說便開了門--就像一群愚笨的小豬引大野狼入室。

  「如同折斷嬰兒手臂一般不費吹灰之力。」

  眼前的情景完全符合這個形容詞,雖然不是一瞬間發生的事,但也只花了三瞬間,三名年輕男人全癱在地上。一個掩著滿是鼻血的臉不停呻吟;一個雙手遮著兩腿之間,翻起白眼,口中冒著白沫昏死過去;一個不斷嘔出胃液、蜷縮著全身。幾個大男人聯手欺負一個少女,這種人渣是自作自受,不過看起來還真有那麼一點點可憐。

  「如果還有意識就必須隨時看守,所以最好是把他們打昏。」

  涼子毫不留情地說著,順便踢了掩住臉呻吟的男子右側腹一腳。第四名男子身穿浴衣,見狀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我要以違反麻藥取締法以及強暴婦女未遂現行犯的罪名逮捕你們!」

  涼子手中拎著裝有白色粉末的塑膠袋正式宣佈,身穿浴衣的年輕人嘶吼道:「為、為什麼這裡會有員警!」

  「噢呵呵呵呵--你聽清楚了,員警是無所不在的,甚至是你們肉眼看不見的地方,只要看到一名制服警官,就表示附近至少有十名員警。」

  「簡直就跟蟑螂一樣嘛。」

  「給我閉嘴!」

  涼子線條誘人的長腿咻的一聲,高跟鞋尖紮隨即刺進年輕人的右小腿,年輕人的雙眼噴出三十公分的火花,口中迸出哀嚎。

  正當涼子大肆使用「搜查官不當暴力」之際,我翻著年輕人的衣服,檢查對方身上的駕照與信用卡,他名叫川名英二,住址是涉谷區廣尾。

  「這裡不是高級住宅區嗎?你做什麼職業的?」

  回答是「藝術工作者」,藝術工作者也有許多分類,對方表示:自己組了劇團,想實現「前衛詩、戲劇與音樂的完全融合」。

  涼子拿過駕照面露冷笑。

  「身上帶了好幾張金卡的藝術工作者啊--說穿了就是不務正業的有錢大少爺,向老爸伸手要錢,在家白吃白喝。」

  「我、我爹地認識很多政治家跟政府官僚,你們、你們做出這種事,小心以後後悔莫及!」

  原來他是跟他的爹地來的,我聳聳肩,交給涼子去處置。

  「什麼爹地,連日本話也說不好,以後後悔莫及?沒聽過一開始就後悔的吧。」

  「啊啊……日本真是十足的愚人天國,從事任何創造性的行為都會遭到妨害。」

  「注射毒品又毆打女孩子,也叫做創造性的行為?」

  涼子冷笑道:「日本一流的藝術家中有人會吸毒嗎?『不用毒品就無法創作』的心態,等於證明了這種人只有二、三流的水準罷了。」

  「唔……」

  「你是三流!三流!」

  「……」

  「喂!你好歹也吭點聲,連首即與詩也不會做,還敢在人前說自己是藝術工作者!」

  我繼續搜查房間,沒收了注射器、洗滌器還有數張拍立得照片。照片中是一群二○○八號室的房客毆打少女的畫面,照片中每個男人都笑得很得意,看到其中一張之後,涼子立即以女王般的口吻宣告:「這種人不僅個性,連兩腿中間都是腐爛的,讓這種人的遺傳因數流傳後世就是危害人類。」

  說罷便用力甩動右腳,我則是向後轉,只聽見一聲悶響與慘叫。

  直到慘叫最後的尾音消失在空氣當中,我才轉過頭去,只見年輕男子的手按在兩腿之間在地板縮成一團。

  「嗯,這下至少今年內他是沒有辦法再對女人亂來了,其實我覺得直接去勢來得更方便。」

  「真是個聳動的案外案。」

  這些人濫用藥物以致於思緒混淆不清,完全不知道海濱都市廣場內部發生了什麼事。只怕還有其他房客也是一樣的情況,既不能外出,電話又不通,在這巨大的摩天樓裡,或許有人寧願耽溺在安樂的夢鄉……不,就算在美夢當中被殺,也可能是他們求之不得的冀望。

  躺在床上的四人中有一個似乎已逐漸恢復了意識,只聽他發出模糊的呻吟。

  「吵死了,馬上給我回到地底去!」

  涼子不屑地呻道,看來她對於「神秘的十二號星期四」的完結篇還存有相當程度的依戀。

  「不逮捕他們嗎?」

  「現在哪有多餘的間工夫理會那種小卒,反正他們又逃不了,扣下駕照就夠了。」

  涼子撣了撣雙手,看來像是在拍掉灰塵。

  「等送到轄區警局後,再來好好修理他們,到時順便加一條妨礙公務執行的罪名。」

  我跟在涼子身後走出二○○八號室,總覺得我們不像犯罪搜查官,倒像是擅闖的強盜。



  Ⅴ


  晚上十點剛過,一切維持小康狀態。也許機動隊已經埋伏在海濱都市廣場周圍,只是以目前的狀況仍然很難直接闖入。電視繼續播映著綜藝節目與連續劇,而在警方的立場,在明瞭事態的嚴重性之後想必是大驚失色,除了拼命商量因應對策外,還得想辦法不讓傳媒獲知任何消息。

  我的上司坐在椅子上,以近乎挑釁的姿態蹺著雙腿。

  「如果把這兩小時之內所發生的事情寫成小說,史蒂芬.金至少可以寫上一千頁吧,你不這麼覺得嗎?」

  「也許吧,我很少接觸史蒂芬.金的作品。」

  這裡是飯店裡的茶坊,我把昆茲的小說擺在桌上,涼子的視線掃過小說封面,然後移到我的臉上。

  「泉田,原來你喜歡『愛與正義必勝』的完美結局啊!」

  「也不儘然是這樣,至少昆茲的小說不會故意製造令人不快的感覺,還自以為具有高度文學價值。」

  「小心史蒂芬的書迷聽到哦。」

  「我又沒有在批評史蒂芬,這只是感覺罷了。」

  涼子充滿好奇地看著我,繞著的雙腿又換了個姿勢。

  「記得你在大學裡念的是英文系,對吧。」

  「嗯。」

  「為什麼會想當員警?」

  「你會不知道嗎?」

  「看了太多犯罪小說?」

  「答對了。」

  我的回答相當簡短,反而令涼子不太滿意,幸好服務生及時出現,煞有其事地遞出菜單。

  「客人,要不要點一份松餅加香草紅酒茶呢?」

  「香草……什麼?」

  「加入香草、紅酒、橋子汽水的高級紅茶。」

  服務生的說明頓時被涼子大喝一聲覆蓋過去。

  「你以為吃這種東西就能填飽肚子嗎!?我要豬肉三明治或美式潛艇堡,再端杯咖啡來!」

  涼子從來不減肥的,而且也沒這個必要,因為她一直保持著完美的曲線。大概是由於活動量大,因此新陳代謝正常。要維持她的旺盛精力恐怕需要大量的營養素,原因在於她的目標是:「成為愛卡提莉娜女皇!」

  服務生飛也似地奔離現場。

  「你食欲真好。」

  「食欲是我唯一的需求。」

  「啊!唯一的……」

  「我是個淡泊名利的人,從來不奢望世界和平啦、全人類幸福啦這類的事情,我只要自己過得好就別無所求,很謙虛吧?」

  「這樣就叫做淡泊名利跟謙虛嗎?」

  以武則天和愛卡提莉娜二世為目標的女人會淡泊名利?這實在是令人無法想像。

  涼子轉移話題:「阿道夫。希特勒的名言就是:『創造世界恆久的和平與秩序。』像這種需要幾千年的努力才可能實現的想法,他卻企圖在自己有生之年內完成,實在是太貪得無厭了。」

  我並未多做評論。

  出了茶坊往管理中心的方向走去之際,我們差點與在走廊上高聲尖叫、跟隨奔出的人影撞個正著。那是一名年約三十五歲左右的女性,她跑著跑著腳底絆了一下,眼看便要跌在地上,幸而及時拉回重心。她身著的套裝胸前別著名牌,寫著「灣岸美術館管理員村野」,應該是海濱都市廣場內開設的美術館工作人員。

  涼子語氣銳利地問道:「我是警視廳刑事部的藥師寺,發生了什麼事!?」

  「請、請看那邊。」

  管理員顫抖的手指向美術館室內,視線跟著所指方向看過去,我感到有些意外。

  因為從今晚體驗過的種種事件來推測,想必又是血流滿地,一群慘遭不幸的屍體橫陳四處。然而只見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打掃得光亮潔淨,別說是鮮血或屍體了,幾乎連一點灰塵都看不到。

  隨即聽見高跟鞋鞋跟發出清澈的響聲,涼子走進室內,右手自然是握著COLT三二口徑手槍。

  我連忙緊追在後,此時聽見涼子在轉過擋在正前方的隔牆之後說道:「哎呀哎呀,全部被割破了,真是一點也不留情。」

  隨即躍入我眼簾的是並排在牆上的畫,不,應該說曾經是畫,現在全部被撕裂、劃破,成為僅剩被邊框包圍的畫布殘骸。從左到右,盡是慘不忍睹的情景,涼子回過頭來看著癱在地上的管理員,文謅謅地提出質問:「這個房間裡展示的繪畫價格總計起來是多少呢?」

  「每一張都超過一億圓,大略計算下來一百億回絕對跑不掉。」

  管理員的聲音打著哆嗦,即使是我這種不懂藝術行情的人,在聽到金額時,體內的心臟亦當場漏跳一拍。涼子似乎沒有跟我一樣發出小市民的大驚小怪,她隨手將一張畫連同畫框從牆上取下,翻過來檢查底層。

  「畫框的底層破了,這個兇手還真是手法巧妙又不嫌麻煩。」

  我明白涼子話中的含意。

  所有的畫全是從裡側遭到破壞,從緊貼在牆面的裡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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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Trouble is her life》


  Ⅰ


  走出美術館已經過了十點半,由於館長正在京都出差,因此我們指示女管理員召集所有目前上班的工作人員,確實調查受損狀況並提出報告,這也是我們目前所能做的。

  走在長廊,涼子向我問道:

  「你現在還會認為今晚的事件全是快樂犯的傑作嗎?」

  「是的,在看到美術館的那副慘狀之後,我的感覺更為確定。」

  雖然管理員質問我們為什麼不幫忙抓出犯人?不過涼子卻以一句「等明天再說」將其斥退,連聽取工作人員證詞的手續也簡單帶過,看樣子她似乎抓到了某些靈感。

  「那麼你試著說明看看。」

  「這個罪犯與其說頭腦聰明,不如說詭計多端,而且對於是非善惡沒有分辨能力,讓人產生恐懼能為他帶來快感;當大樓的機能陷入嚴重混亂之際,電視仍然正常播出,大樓內的人們可以透過電視明白自己所處的狀況。然而由於電話故障,無法使外界得知自己的處境,因而導致焦慮與不安逐漸升高,讓人感覺到犯人正以雀躍的心情等著觀賞眾人驚惶失措的模樣。」

  聽完長篇大論,隔了二秒半後涼子說道:

  「推理得不錯。」

  我沒聽錯吧?「驅魔娘娘」居然會誇獎人!?我還是習慣性地回答:「謝謝!」

  只見涼子以指尖輕抓著耳垂繼續說道:

  「既然是我的部屬,怎麼可以連這點推理能力也沒有。現在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

  「美術館的畫全部遭人從裡側破壞這件事嗎?」

  「沒錯,名偵探你的見解如何?」

  「我只是助手A而已。」

  回答的同時,我的上半身整個往前傾,因為涼子猛然揪住我的領帶把我往下拉。

  「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這時我應該生氣才對,然而我卻不知所措,只是怔怔地盯著涼子的臉。涼子大概是很不滿意我以一臉呆相回應,冷冷地甩開手,拋下一句:「算了,我自己去查!」

  便踩著響亮的腳步聲離去,我想追又不敢追,只好佇在原地,突然間被一個粗魯的聲音喊住:

  「喂!你是員警吧,我有件事要問你。」

  回過頭,眼前站著一個中年男子,那是在電視上看過好幾百遍的熟面孔,叫什麼名字呢?--一時想不起來。

  這名男子的頭銜是政治評論家,也擔任電視討論節目的主持人,本人經常自稱「海外通」、「國際派」,說穿了全是他自吹自擂。而且說話時總喜歡以手指著對方,這種手勢如果在歐洲或美國可是非常嚴重的冒犯,等於挑釁的行為,很可能會意來一頓拳打腳踢。看他滿不在乎地做出習慣動作,可見他身邊沒有一個可以提出忠告的朋友。此時他態度激烈、喋喋不休地說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員警一定有隱瞞著什麼了,我們有知道的權利,你們應該也要負起告知的義務吧!?」

  平心而論,這番話說得一點也沒錯,然而透過這個男人如金屬般尖銳、咄咄逼人的語氣,使得我生理上的反感率先被撩起。

  「非常抱歉,未經上司的許可,我不能隨便答覆您。」

  「動不動就看上司臉色,成得了什麼事,你沒看到這麼多人被關在這種鬼地方嗎?」

  「非常抱歉。」

  「你這種小角色跟我說抱歉根本無濟於事,每浪費一小時,我就損失三百萬圓,我天天都要上電視台、開演講會,上百萬市民都等著聽我開講,看你們怎麼給我交代!?」

  我無法制止這個男人,心裡想著:麻煩你趕快滾吧!

  只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因為我不是藥師寺涼子。如果我是藥師寺涼子的話……

  「大叔,你很吵耶,如果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就不要欺負小角色,直接去向頂頭上司抗議。像這樣只證明了你是個小裡小氣的男人,我看不僅腦袋小,連那地方也很小吧!」

  剎那間我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不過這個聲音除了我以外,別人似乎也聽得見。

  因為評論家先生的臉色變了,那是一種奇妙、無聲的變化。我回過頭,看見了聲音的主人:藥師寺涼子叉著雙手目不轉睛地瞪著評論家,接下來與我四目交會,立刻叱道:

  「禮貌這種東西只有在面對同樣守禮的人才派得上用場,像這種無禮的傢伙根本不必對他客氣!懂了嗎?助手A!」

  「你--你是什麼人?」

  評論家又擺出他的招牌手勢--伸出右手指往涼子所在的位置戳過去,涼子則冷不防抓住他的手腕,輕輕轉了自己的手腕一下。

  「漂亮!」

  我低語。只見評論家先生的身體飛了起來,在重力無形的手拉扯下摔落地面,不過想也知道涼子已經做了相當程度的手下留情。

  「像你這種說話時老愛用手指著別人的人,就是這種下場!以後給我小心點!」

  涼子提出嚴正警告,只不過躺在地上的評論家先生已經昏厥過去,恐怕連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擁護者稍後回過神來,正打算逼近涼子的瞬間,距離十公尺外的天花板玻璃突然被砸個粉碎。

  碎玻璃像豪雨一股腦地灑在人們頭上,那落在地板的響聲與人們受傷時的哀嚎重疊在一起,整個大廳充斥著異樣的音律。

  「事情還真是層出不窮。」

  涼子抿著嘴,但也沒有忘記自己應該做的事。

  「趁現在快走!」

  涼子與我趁著混亂,像卑鄙小人一樣逃離現場,跑了一分鐘左右,我們來到出入大廳,穿越坐在地上、看來疲憊不安的人群,走向一排大型觀葉植物盆栽的一隅。

  「怎麼謝我?」

  涼子突然說道,我不禁睜大眼睛。

  「耶?」

  「我及時替你解了危,怎麼謝我?」

  「啊!謝謝你的幫忙,是要這麼說嗎?」

  「難不成你不想道麼說?你不感謝我?」

  「我沒說不感謝你,只是我比較希望你能用別的方法來幫我。」

  「這麼挑剔!那你希望我用什麼方法!」

  「儘量心平氣和地說服對方,可以解釋我們尚未掌握整個事態的全貌,可能的話,最好冷靜等待……」

  涼子雙手叉著腰,臉頰通紅地大吼:

  「喲!自己做不到還拿來要求別人,原來你是這種人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不要平白增加敵人,應付那種人,只要我一直低聲下氣就可以打發過去了。」

  「胡說什麼!你只要對我低聲下氣就夠了!」

  我聽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放是決定忽略過去。

  「在這裡的每個人想出去卻出不去,自然會感到焦躁不安,只要程度不算嚴重,我還可以忍受。」

  「既然這麼想出去的話,打破二樓的窗戶跳下去不就得了?我是不會阻止的。」

  「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日本是自由民主的國家,就算有個人打算草率了給自己的生命,也是那個人的自由啊。」

  涼子的音量逐漸提高。

  「最重要的是,有人嘴上假裝嚷著要自殺,其實是等著別人來勸,我們當員警的哪有多餘的閒工夫去理會那種愛撒嬌的傢伙!光是洗刷無辜被害人的冤屈就已經夠我們忙的了!」

  那些坐在地板或靠在牆壁的人驚訝地將視線投向我們,我只有噤口不語。此時前方約有三十名男女氣衝衝地一邊相互推擠走過來,他們的嗓門大得使我可以聽見對話內容,他們在抱怨原本預定舉辦的游泳池畔派對,因為水溫、水位只要一個按鈕就能自由調節的室內溫水游泳池關閉而取消,於是我靈機一動隨即轉移話題:

  「這種情況下,還有人有心情去游泳啊。」

  「當然有,館內廣播又沒說請不要去游泳,只要沒有明令禁止,要做什麼都可以,這種社會風氣實在叫人失望透頂。」

  連涼子也覺得失望透頂,可見社會風氣具的是敗壞到了極點。

  開不成游泳池畔派對的一行人擠在走廊上,整團擋在我們前方。本來以為涼子會當場大喝一聲驅散這群人,沒想到驅魔娘娘表現出難得一見的意興闌珊,逕自繞到一旁的走道,我正想緊跟過去,卻被一群人阻擋去路,等他們通過之後,已經不見涼子蹤影。



  Ⅱ


  不曉得涼子跟我哪一個是迷路的超齡大孩子,我帶著苦笑,準備先返回出入大廳,正巧遇見岸本警部補嬉皮笑臉地湊過來。

  「做什麼?我可不記得我有找你啊。」

  「不要那麼冷淡嘛,藥師寺警現有沒有告訴過你關於我的事情?」

  「你每晚抱著真人大小的緊身衣戰士娃娃入睡的事情我倒是聽過。」

  「有什麼不對嗎?又不是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而且這是我個人的隱私!」

  霎時變了臉的岸本立刻恢復泰然自若的表情。

  「總而言之,我很希望能夠與泉田前輩和平相處。」

  「不是說過不要叫我前輩嗎?最重要的一點,你是室町警視的部屬卻效忠別人的上司,難道你不怕有一天會東窗事發嗎?」

  岸本不見絲毫動搖。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啊,那就沒什麼問題了,其實這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你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我效忠的物件是全體員警,進而是全國,絕不僅限於室町警視個人,況且單單效忠一位上司往往是造成派閥鬥爭的主因。」

  「原來你是這種心態啊。」

  「泉田先生你還不是不把藥師寺警視當上司尊敬。」

  岸本露出輕浮的笑容,亦或是假裝出來的。不管怎麼說,我絕對不可能輕易信任這名高材生。

  「我不會在室町警視手下做事的同時又打探藥師寺警視的事情,不要把我跟你混為一談。」

  「泉田先生你真是個大好人。啊,不要瞪我嘛,我知道泉田先生實力高強,讓我們和平相處吧。」

  說著,岸本立刻退了一步。

  「也許再過個幾年,我就成了你的上司也說不定哦。」

  這句話說得我毫無反駁的氣力,我只有垂下肩頭,轉身離去。真是個亂七八糟的夜晚,接連遇到比藥師寺涼子更教人不愉快的人。

  我一邊走著一邊尋找涼子,可惜一無所獲。反正她是不可能跑到外面去的,很快就會看到她吼著:「助手A!你是跑到哪裡去混了!」

  所以我決定把找人的工作交給我的上司,自己則走向飯店的櫃檯。

  中年侍者立刻認出我,並向我走來。他立刻收容了從川名英二那個吸毒的年輕人手中逃離的少女,只見他臉上泛著溫和的微笑行禮致意。

  「您辛苦了,刑事先生。」

  態度自然的寒喧舒緩了我的情緒。

  「那名少女情況如何?」

  「我讓她先沖個澡、再喝杯熱牛奶,現在安置在客房休息。」

  「真是麻煩你了。」

  我感到過意不去的是,即使加害者已經得到應有的報應,然而對於受害者的接濟卻需要左鄰右舍守望相助的精神,能夠得到如此好心的幫助,在那名少女來說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哪裡,我們才是給刑事先生們平添困擾。」

  「這是我們身為公僕的義務,其實我來是想請問你一件事。」

  於是我詢問侍者,在這棟大樓裡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謠傳,不管任何芝麻小事都沒關係。

  「我的確聽過奇怪的謠傳。」

  侍者的語氣採取相當的保留,但可靠程度至少比岸本強上一萬倍。

  「是不是牆壁裡有怪聲之類的?」

  我探出身子,侍者則輕輕搖頭。

  「有一點點不同。」

  「怎麼說呢?」

  「不只牆壁,地板與天花板都傳出過怪聲。」

  「可以請您詳細說明一下嗎?」

  插進這句話的人,不用回頭聽聲音也知道是誰,待者的神色並未受到影響。

  「好像有人在偷窺--剛開始是聽到這樣的說法,後來在明明已經上鎖的客房裡,家俱被翻倒甚至遭到破壞,房客也抱怨連連,我們只好表示住宿費全免,希望客人對這件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服務業嘛,最怕傳出不好的名聲,這棟大樓所使用的大理石材是採掘自什麼地方呢?」

  「記得是土耳其進口的最高級石材。」

  聽到土耳其,我就想起讓我的味蕾與胃袋蒙受巨大損害的那頓宮廷料理。當然,料理本身是無辜的,正如同大規模科學活動與宗教一樣,犯錯的永遠是人類。

  「是土耳其北方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高市先生知道嗎?」

  「理事長嗎?應該吧,聽說在這棟大褸興建期間,他親自參與了許多工程的進行,並沒有事事交給專家去做。」

  涼子頜首。看著她的側臉,我內心略顯焦慮不安,因為想起剛才岸本的表情跟語氣,我很想告訴她不要相信岸本那種人,但卻怕被她當做多管閒事。我倒不是擔心涼子,如果涼子被岸本那種貨色搞垮,就太對不起德古拉伯爵了,畢竟她是「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的女人。

  「非常謝謝你提供的寶貴意見。」

  涼子說完,侍者再度露出溫和的笑容,行完一鞠躬禮之後,就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涼子以責備的目光看著我。

  「真是的,你怎麼可以到處亂跑?」

  「啊!對不起。」

  「這裡隨時可能會發生狀況,你必須跟我一起行動!」

  此時傳來響亮的腳步聲,一個語氣嚴厲的女性聲音劈頭落下:

  「藥師寺警視,有件事想請教你一下。」

  這次輪到室町由紀子上場,只見眼鏡底下那比起警官更像是訓導老師的目光騰視著我們。正確說來,她瞪視的物件是涼子,我只是多出來的小角色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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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6 07:52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Ⅲ

  「在飯店的二○○八號室……」

  室町由紀子如此宣告。

  「一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刑事與身材高大的男刑事在非法使用暴力之後揚長而去,這指的應該就是你們兩個吧?」

  確實是我們沒錯。正確說來,豐法使用暴力的是涼子,我只是在一旁隔岸觀火,但由於我並未出面制止,說起來也算是共犯。於是我答道:

  「當時在二○○八號室裡,一群吸毒犯正企圖對未成年的少女施暴,我們在接獲被害人的通報之後立即前往,同時沒收證物,完全按照正常程式。」

  「沒有嚴刑拷打?」

  「沒有。」

  「你該不會是在袒護驅魔娘娘吧?」

  「如果說驅魔娘娘……不,如果說藥師寺警視認真嚴刑拷打,死亡人數至少有一打。」

  我說道,室町由紀子則驚訝地看著我。

  「我問你,泉田警部補,你確定你沒事嗎?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是受到驅魔娘娘洗腦才說出這些話。」

  「那叫做陶冶!」

  涼子挺起飽滿富有彈性的胸部,那是與她的腿同樣傲人的部位。

  「說薰陶也可以,總之偉大的人格能夠使周圍沐浴在其光芒之中。意即我等於是太陽,而泉田就跟行星一樣。」

  「言歸正傳,泉田警部補。」

  由紀子對涼子視若無睹。

  「投宿在二○○八號室,名叫川名的房客前來抗議,表示你們兩人非法施暴,他要求你們道歉,否則將視情況提出告訴。」

  「告……訴!?」

  我不自覺的加重語氣。曾聽過有人認為「我戒不了煙,是這個賣煙的社會不對!」因而一狀告上法庭,想不到現在又冒出這麼一個怪胎。

  「不自量力。」

  涼子嗤之以鼻。

  「在這個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世界,若是某個律師或報紙提出:『吸毒成癮、強暴少女是市民應有的權利』這種話並不足以為奇,只是……由紀,你該不會也想跟那群白癡同流合污吧?」

  由紀子的表情像是喝了一大瓶醋。

  「重點在於你們有沒有對他施暴,是不是真的對他又打又踢?」

  「沒這回事。」

  「真的嗎!」

  「我只是踩了他那猥褻的獸欲根源一腳而已。」

  涼子毫無反省之意,反而還得意地抬高穿著高跟鞋的右腳。

  「我的腿生來不僅止於觀賞之用,這可是一雙能夠踢散並踏碎邪惡勢力的正義美腿!」

  「那你應該自己踩自己才對。」

  由紀子不屑地啐道,接著轉向我。

  「在上司失控之際適時提出勸諫,應該是身為部下的責任之一吧?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像泉田警部補你這麼優秀的人材為何只在一邊袖手旁觀呢?」

  「謝謝你的賞識,然而我們並不是在市民示威運動當中使用暴力。今晚那群二○○八號室的房客只受了這點程度的皮肉傷已經算很幸運了。」

  「說得好,真不虧是我的徒弟。」

  涼子得意洋洋,看來我的頭銜又多了一個。由紀子則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所謂近墨者黑:沒想到在NONCAREER中前途備受矚目的泉田警部補,現在已經完全成了驅魔娘娘唯命是從的手下。」

  我之所以成為藥師寺涼子的部屬根本不是出於自願,還不都是一紙強加諸於我的人事命令,因此我冷冷地答道:

  「這不關你的事吧。」

  「沒錯,根本不關你的事!」

  「藥師寺警視,請你不要說話,你一開口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而已。」

  「你胡說什麼?這一開始就是跟我有關的事情,你以為我會把自己的責任推卸給部下嗎!?我可不是大藏省或厚生省的政府官員。」

  室町由紀子並未回應涼子的話,只見她的視線移向一旁,一個人影逐步走來,是川名英二。

  「對!就是這個女人!」

  男子嚎叫道,半屈著腰,站姿看起來相當窩囊。臉部表情因痛苦與憎惡而扭曲,被涼子的高跟鞋踩過的胯下到現在還很痛吧,不過我一點也不抱持任何同情。

  「混帳,我要你再也當不了員警,就此在社會上消失無蹤,給我走著瞧。」

  「有種就自己放馬過來,還是要向你爹地哭訴?」

  涼子的訕笑重疊著一個厚重的嗓音。

  「別指望我會袒護你,英二。」

  「爹地……!」

  川名英二佇在原地動也不動。站在我們視線前端的正是高市理事長,在不可置信之餘我終於開口問道:

  「那個名叫川名英二的人真的是理事長的公子嗎?」

  「是的。」

  無論擁有多少缺點,高市都保持著堂堂正正、仰不愧天的姿態,即使是犧牲他人,對他而言也是堂堂正正、仰不愧天的事情。

  「恕我冒昧,你們的姓氏並不一樣。」

  「我已經離婚了,英二是跟著我前妻、也就是他母親的姓,對英二來說,這件事正好給了他一個藉口。」

  「所謂的藉口是?」

  「他可以將自己的怠惰與一事無成歸咎是父母離婚的錯。」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投向川名英二,親生父親的冷漠與侮蔑使得年輕人全身顫抖,只是不曉得是出自憤怒亦或是絕望。此時我開始對這個年輕人感到些微的同情。

  「原因只在於父母離婚嗎?」

  涼子提了一個很平常的質問。從充滿嘲弄的語氣可以明顯聽出她的話中有話,一個威嚴父親對貧弱的兒子來說,可能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如果英二還有其他理由,可以直接詢問他。他既然過了二十歲,應該已經具備回答問題的能力才對。」

  「少瞧不起人,王八蛋!」

  突然爆出一句怒吼,口中滿是與創意無緣的咒罵,伸手想抓住高市的不用說就是川名英二。在他的手剛揪住父親襯衫衣領的瞬間,涼子猛然錫出她的「正義飛腿」,高跟鞋前端從後方嵌進川名的胯下之間。此時的我帶著由衷的同情,目睹失去意識的川名如同深海魚一般平躺在地板。

  高市泰然自若地整整襯衫的衣領。

  「讓各位見笑了。」

  高市連頭也不點一下,反倒是由紀子略顯狼狽,一邊推著根本沒有歪掉的眼鏡一邊答道:

  「啊……哪裡哪裡,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接下來的善後問題就麻煩你們了,我必須負起身為海濱都市廣場……不,灣岸開發事業組織理事長的責任,無暇顧及私人事務。」

  「那麼令父子……」

  「既然是現行犯,事實勝於雄辯;他又不是未成年的小孩,應該自己打起法律責任。」

  所謂的「冷酷無情」就是像他這樣吧!連室町由紀子也一臉為難,拼命思考要如何應對。而我的上司藥師寺涼子,卻以高跟鞋尖戳著倒楣的川名英二的身體喃喃自語:

  「真是好狗命,竟然還活著。」


  Ⅳ


  昏死的川名英二被抬出大廳,由海濱都市廣場的工作人員負責運送到醫務室治療,目送一行人離去的室町由紀子回過頭怒斥涼子:

  「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真的是太過分了!也不先聽聽川名英二的解釋……」

  「噢呵呵呵!我聽得夠多了!沒有比喪家犬發牢騷更悅耳的了,我就是想聽這個才來當員警的,剛才真是太過癮了!」

  「我就不相信哪一天你成了別人的手下敗將時不會說出這些話。」

  「哎呀,這一點你請儘管放心,我是不可能輸的,更何況對手是你,一開始就確定自己不會輸,真是無趣到了極點。」

  「你可不要忘了自己說過的這些話。」

  「不可能,我怎麼有辦法去記得這麼多,我這個人永遠是往前看的。」

  這兩人從大學時代開始鬥到現在還鬥不膩的樣子,我搖搖頭,此時一個聲音喊住了我:

  「請問,你們是員警吧?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聲音是來自一名中年女性,身著看來頗為昂貴的淡紅色和服,纖瘦的外型給人氣質高尚的印象。同一個問題的問話方式卻與先前那個評論家有天壤之別,不過名氣差不多一樣響亮,連我也知道她的名字,記得是叫淺並京華沒錯。

  她是作家。作家分成許多種類,她是專寫「論」的人。寫作範疇包括:戀愛論、青舂論、人生論等等,近年陸續推出暢銷作品。據說去年出版的「愛的真實」一書有一百萬本的銷量,今年出版的「真實的愛」依然暢銷一百萬冊,照這樣推測下來,到明年所出的書不是「愛的愛」,就是「真實的真實」吧。

  想著想著,注意到我們的涼子提高音量:

  「哎呀,『謊言的愛』的作者淺井老師……不,好像是『愛的謊言』才對的樣子。」

  淺井京華女士當場愣在原地,我瞄著涼子端麗的側臉,分不清她只是單純記錯書名,或者是故意的。

  「感謝您對我們員警同仁的支持,一直受您照顧了。呵呵呵,我是警視廳刑事部的人,『這個』是我的部下。」

  「這個」指的就是我,淺井京華女士好不容易才恢復原有的態勢。

  「你真的是員警嗎?」

  「耶?難道看起來像超級名模或是電影明星?」

  「不……啊,我是覺得……你打扮得實在太花俏了--就公務員來說。」

  「請放心,我跟我的長官是不同的。我既沒有虛報公帳也沒有收受賄賂,全是自己掏腰包添購行頭,噢呵呵呵呵--」

  淺井女士蓄意咳了幾聲,似乎是被毒氣嗆得喘不過氣來。

  「我與你們警界高層許多長官都是好朋友,卻不曉得其中有像你這麼獨特的人物,可見員警真是個『相當』開放的組織。」

  「哎呀,您太高占了,其實我只是特例。」

  我著實吃了一驚,沒想到藥師寺涼子也有如此自知之明,緊接著插話的是室町由紀子。

  「沒有錯,淺井老師,這個人是相當特殊、異常的例子,請您千萬不要誤解。」

  「啊,室町小姐,好久不見了,我幾天前才見過今尊,他對你優異的表現贊許有加呢!」

  原來如此,看來淺井女士是屬於室町由紀子人脈關係裡的一名,涼子就是知道這一點,剛剛才放意冷嘲熱諷?亦或許是每逢警界發生冤獄事件、虛報公帳等不利狀況之際,淺井女士總是為涉案的員警辯護,因此涼子才看她不順眼?到底詳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驅魔娘娘」對自己向來寬宏大量,但對員警全體組織卻是嚴格相待。

  就在涼子與由紀子針鋒相對的當頭,我開始將自己先前的說法付諸實行。我巨細靡遺地向淺井女士說明整個情形並希望她保持鎮定,邊聽邊點頭的淺井女士突然提出問題:

  「刑事部長跟部長刑事,哪一個職位比較大?」

  「耶?」

  「我實在弄不清楚,能不能請你告訴我?」

  「刑事部長的職位是很高的,各郡道府縣只設一名;而部長刑事指的是負責刑事搜查的巡查部長。」

  像我自己去年就還是部長刑事。淺井女士聽完之後點點頭,接著半噘起嘴,刻意壓低聲音轉移話題:

  「堂堂的大男人被一個年齡比自己小的女人呼來喚去,想必心裡很不是滋味吧?」

  「沒有這回事。」

  「哎呀,你的立場真是兩難,那個花枝招展的輕佻女人再怎麼樣畢竟還是你的上司。」

  「您不應該隨便批評刖人,請您收回這句話。」

  淺井女士想必是被我的表情跟語氣碰了一鼻子灰,於是打算轉身離去以掩飾臉上的表情,不料卻傳來涼子的聲音:

  「給我站住,那邊那個醜女!」

  空氣瞬間帶電。

  淺井京華女士繼續走了三步路,直到第四步才回過頭來。因為她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會意剛剛的名詞指的是自己,然後朝著面向自己走來的涼子說道:

  「你……你現在是在說我嗎?」

  「除了你以外還會有誰?」

  淺井女士為之氣結。

  「你、你竟然這樣說我!過去曾被譽為文壇第一美女的我!具有道德良知而且還是暢銷作家的我!文化廳長官與參議院議員見到我都不忘前來向我寒喧……」

  「道德良知?哪有人自己說自己具有道德良知!花枝招展的輕佻女人?以貌取人還稱得上具有道德良知嗎?」

  室町由紀子出面充當救星。

  「好了,你也該適可而止,這位可是我們警界相當重要的文化人士啊。」

  「少插嘴,你就待在你那個窮酸到連鎮公所也要虛報公帳的小鎮,乖乖當你的副鎮長!」

  「你瞧不起神聖的地方自治!?」

  「我哪有瞧不起地方自治,我指的是你。」

  「可不可以打擾一下?藥師寺警視。」

  我喊道。因為她們兩人都是警視又是參事官,不加名字就無法區分。於是我的上司沒好氣地回過頭。

  「做什麼啦,沒看到我在忙嗎?」

  「請你看看那個。」

  我指著地板上的一處,上頭鋪著繡有傳統葡萄藤蔓花紋的地氈,此時地氈出現大小不均的起伏,注意到這個現象的每個人立即尖叫起來並急忙躲開。


  Ⅴ


  涼子與由紀子也靜了下來,望著眼前不可思議的光景。地氈的起伏開始加速,朝我們所在的方位直竄而來。

  「地、地氈下麵好像有東西……!」

  高分貝的悲鳴此起彼落,一名身著和服的中年女性跌在地上,正是淺井京華女士。

  由於無人伸出援手,我只好沖上前揪住她和服的衣襟和腰帶,將她抱到地氈以外的範圍。

  地氈劇烈起伏著,並發出難以形容的怪聲,最後裂開,纖維彈起四散,淺井女士昂貴的草屐飛上半空。就在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一隻分不清是蜘蛛還是蠍子的多足動物的龐大黑影。碎裂的地氈繼續起伏了二、三次之後就回復平靜,從破裂處可以窺見泛著光澤的平滑大理石地板。

  淺井女士歇斯底里地叫嚷著,由紀子則在一旁進行安撫。涼子則是露出一副「幹嘛救她」的表情,難得的是她並沒有脫口而出。當騷動告一段落,我們去見警視總監,說明事件經過之後,由紀子提議道:

  「我想試著逃出去跟外界取得聯繫。」

  「不、不成。」

  總監甩動著兩頰的肉團。

  「這行動不但危險而且過於輕舉妄動,應該保持冷靜等待外界的救援,我想應該不會等太久。」

  「您說的也許沒錯,只是這裡有二百名警界相關人土,卻個個束手無策只能袖手旁觀,不知道事後會被媒體如何看待。」

  此時涼子又多嘴了:

  「媒體想說什麼就讓他們去說,畢竟這是他們的工作,只有在專制國家裡,媒體才不說員警的壞話。」

  「這完全是兩回事,你能坐視員警蒙受不公的批評嗎?」

  「誰管得了那麼多,只要我自己得到公正的評價就夠了。因為我是淡泊名利的,對吧?泉田。」

  這時要尋求我的支持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話又說回來,我到現在才想起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身旁一直有SP(SECURITY POLIC),意即警視廳的警護課員緊緊跟隨,他們攜有手槍,人人身懷高超的格鬥技能。因此我一邊擔心自己多管閒事,一邊試著提出建議,希望由其他長官來保護署長與總監,讓這群保鏢轉而保護一般市民。

  「你在胡說什麼!要是長官與總監發生不測該怎麼辦?SP這個單位原本的任務就是保護要員……」

  聲音來自警務部長,警視總監不由得露出苦笑。

  「不能本末倒置,市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雖然已經造成數十人的死傷,不過還是派出一半的人員到房間以外的地方巡邏吧。」

  「可是……」

  高官們又開始議論紛紛,涼子粗魯地努嘴,催促我離開房間。

  這棟摩天樓內部的男女超過一萬人以上,想要統一所有人的行動根本是不可能的。

  雖說日本人堪稱是全世界最聽話的國民,然而在不見犯人蹤跡、無法得知外界狀況、毫無獲救希望的情況下,群眾是組對不會一直沉默下去的。

  「負責人快想想辦法啊!」

  如果只是被罵就能了事,應該算運氣不錯吧。問題在於:究竟誰是負責人呢?

  目前尚不知事件會以什麼形態落幕,不過在一切結束之後,海濱都市廣場的經營主體灣岸開發事業組織與員警之間互踢皮球,推諉責任的情景已經可想而知。

  「唉……唉!真是個多事的夜晚。」

  涼子輕輕伸著懶腰,似乎毫無自覺今晚多起事件她都涉足其中。而我自己也和評論家及淺井京華女士牽扯出糾紛,沒什麼資格道人長短。

  人們群聚在設置於大廳的大畫面螢幕前面,畫面正播出地方電視台的深夜新聞,輪到一名裝模做樣的中年新聞主播說話。

  「目前接獲最新消息,海岸副都心的海濱都市廣場發生異狀,不僅是灣岸署,就連警視廳也已經緊急調派人力當中,詳情仍不清楚,本電視台的記者正趕往海濱都市廣場的途中,隨時為你插播最新消息……讓我們先看一下廣告。」

  大夥鬆了一口氣,媒體總算報導出自己現在的處境了。

  「現在還播什麼廣告。」

  「要不要改看國營頻道?」

  「更糟,他們還悠哉地播著介紹日本傳統音樂的節目呢。」

  好不容易等到廣告結束,新聞主墦再度帶著煞有介事的表情出現。

  「根據消息指出,今晚在海濱都市廣場舉辦了警界相關人士的集會,警政署與警視廳的高層主管均列席其中。如果這是一起恐怖份子挾持人質的行動,將成警政史上史無前例的事件。」

  現場一片譁然,因為多數人並不知道這件事。

  「其實就在五分鐘前,我們針對這次事件詢問了警視廳宣導課,所得到的回答是:無可奉告。一分鐘後本打算繼續追問,電話卻打不通,總而言之,這絕對是一起事關重大的案件。」

  一呼一吸之後--

  「本台又接獲最新消息,據報警視廳第一機動隊以及第六機動隊已經前往灣岸副都心,此外第二機動隊、特殊車輛隊即將整裝出發……事態的緊張程度有意發升高的趨勢。」

  我的身旁傳來討論聲,兩名看似警界相關人士的男子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

  「我一開始就不贊成讓長官與總監同時出席特定候選人募集選舉經費的派對。」

  「事後一定會被媒體大加抨擊,想不到居然會被電視台得知這個消息,情報管理單位都在睡覺是不是?」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我想。所幸這兩人我都不認識,於是我假裝若無其事地離開現場,涼子的存在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簡直可稱得上一項奇跡,不過次元不高就是了。

  「二機出動就表示要走水路。」

  涼子叉起雙臂,二機是位於橫川橋總部的第二機動隊簡稱,專門負責水上巡邏與救難,又稱「河童二機」。不等我回答,二樓走廊處的人群開始鼓噪起來,與先前無法相比的大批巡邏警車、裝甲運輸車、消防車、起重機等等陸續抵達,寬廣的前庭填滿一片燈海,警笛響徹雲霄。

  「陣容真龐大。」

  「這是當然啦,所有員警必須救出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才行,今晚哪有空閒顧及其他意外與案件。」

  我是己經習慣了,如果警務部長聽到涼子這番逆耳的挖苦,鐵定又會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經。

  「這下可以安心了,來了這麼多員警。」

  「總算得救了。」

  信賴員警實力的善良百姓頻頻發出歡呼,被涼子當場摔出去的評論家、淺井京華女士以及福神議員想必都在其中,此時涼子將視線投向大畫面螢幕,並要我看仔細。

  「雖然看起來聲勢浩大,可是你看,後面並不是員警。」

  整片海埔新生地不斷湧進一團又一團的光點,然而巡邏警車與裝甲運輸車的數量並沒有那麼多,不用說也知道是在得知灣岸副都心發生大事件之後,蜂擁而至的一群愛看熱鬧的人。過去在神戶發生大地震、富士山麓發現製造毒氣的工廠時,許多人還攜家帶眷前來觀光,這群人與「一定會徒增災民的困擾吧。」或者「如果毒氣外洩怎麼辦?」諸如此類的聯想力向來無緣,反正空閒多得是,正愁沒地方消磨時間。不過在今晚這種情況下,應該也不乏擔心前往海濱都市廣場遲遲未歸的家人安危而驅車前來的親友團……

  涼子聳聳肩,這個簡單的動作能做出架勢的人並不多見,可以肯定的是涼子就是其中一個。

  「泉田,如果說你描繪的嫌犯形象是正確的,那麼現在看戲人潮暴增,想必會令他大為興奮吧。」

  我默不作聲的望著涼子,她自己才是一副興奮不己的表情。

  「好!精彩好戲就要登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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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石中魔影》


  Ⅰ


  過剩的自信與多餘的脂肪,哪一邊才是真正困擾人類的問題?以藥師寺涼子而言,她那完美無缺的肢體看不到任何多餘脂肪的屯積,自信當然是過剩許多,然而論美貌、論才幹,能夠與之並駕齊驅的人並不多,又沒人敢直言相勸,再說她的財產多得根本不需要拼命虛報公帳,退休後更沒有二度就業的煩惱……

  因此,結論就是藥師寺涼子是所向無敵的。這已是眾人皆知的結論,然而不加以確認的話,將會危及我個人的現在與未來。室町由紀子說過:「近墨者黑」,我當時聽了很想反駁一句:請不要開這種惡劣的玩笑。可是就情勢看來,很可能發展成警界內部共通的認知。為了防範這個現象的發生,我也許應該效法具有緊身癖(緊身衣戰士癖)的岸本,成為警務部長等層級的眼線,密告涼子的一舉一動,只是我很不欣賞這種作為。

  上司不知部屬心,帶著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涼子開口道:

  「是不是要強行攻堅?」

  「應該不會這麼簡單吧!日本機動隊向來行事謹慎,不到最後關頭是不會輕易採取行動的。」

  他們並不清楚大樓內部的情形,基本上應該會暫時包圍,然後靜觀其變。不知道上一次數個機動隊同時出動的狀況是多久以前的事,總之眼前這個情景提醒了我們正處於重大的危機之中。

  「你預計會花多少時間?」

  「至少天亮前不會有任何動作。」

  「開什麼玩笑,這樣我不就要跟著熬夜了?」

  「你想睡了嗎?」

  「睡眠不足對皮膚不好。」

  涼子是不會說出以上這一類陳腐句子的。

  「我應付聯老也是輕鬆自如,從來不熬夜的,現在居然要為了這種事情熬夜!」

  大畫面螢幕裡只見興奮的記者滔滔不絕地說著:

  「從玻璃窗可以看得見大樓內部的人群,他們的行動並沒有受到拘束,看看有沒有手持武器的人……好像也沒有的樣子,在我的角度看不到。不過犯人或許是躲在某處也說不定,目前還無法確知犯人的身分,也不曉得犯人的動機究竟是什麼?」

  調整呼吸之後繼續說道:

  「根據推測,被囚禁在大樓內部的人數高達一萬人,現在有關單位一定接獲了大批家屬與關係人士詢問安危的聲浪,這是不難想像的。另一方面,機動隊謹慎地觀察著大樓內部,然而這段時間,大樓內善良的市民們必須忍受恐懼的煎熬……啊!有兩架直升機飛過來了,直升機正準備降落在屋頂,是不是要先救出政府官員呢?」

  此時聚集在大畫面螢幕前圍觀的群眾之間竄過一道電流。

  「直升機降落在屋頂了!」

  「那群高官是不是打算捨棄一般市民自己逃走!?」

  這並非蓄意煽動,而是積壓已久的不安與不信任感整個爆發,只見一個人沖了出去,下一瞬間,數百人也緊跟在後,雜七雜八的腳步聲踏得地板隆隆作響。人群在相互推擠、衝撞之間跑上階梯,朝屋頂的直升機飛奔而去。有些人不小心腳下踩了個空硬被拖了下來,最後淹沒在人海之中,我不由自主地沖上前打算制止他們。

  「慢著,你阻止不了他們的!」

  涼子向我叱道,並抓著我的手臂將我拉往裝飾樑柱底下。

  「你想赤手空拳阻擋暴亂的民眾簡直太輕舉妄動了。先靜觀其變,他們只是一時氣昏了頭,等一下就會冷卻的。」

  涼子的判斷是正確的,狂奔的羊群也是可以輕易踩死一隻野狼的。只不過,就這樣袖手旁觀的話,或許會有老人或小孩受傷。

  「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想用自己的手槍鳴槍示警哦!子彈只有六發而己,是不能隨便浪費的。」

  涼子透露出相當遺憾的語氣,我想她大概是為了「不能隨便浪費」而感到遺憾吧。

  因為她向來喜歡鋪張,不管在任何事物上,我敢肯定她其實很想瘋狂掃射。

  總而言之,目前的狀況並非靠我一己之力就可以處理。失控的群眾宛如西班牙鬥牛一般,呼吸紊亂,拼命往樓上沖,甚至可以聽得見腳部與腰部的筋肉嘎吱作響,只見陸續有人跟不上隊伍,假如電梯或手扶梯正常運作的話,也許會形成不一樣的混亂情況吧。

  涼子與我冷不防望向空無一人的大廳大畫面螢幕,這個頻道的攝影機恰巧占了絕佳的位置,利用望遠的夜視鏡所拍攝出來的影像呈現在偌大的勞幕上。畫面中映照出一棟陰森的大樓,想到自己也置身在其中,感覺就有點不自在。

  兩架直升機從空中靜止狀態徐徐降低高度,機身上清楚可見「警視廳」三個字。

  不到片刻,一架直升機不再降低高度,最後終於順利著地,這想必也是在休息室觀看電視的人群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的瞬間吧,然而這架直升機卻毫無預警地翻倒了。

  翻倒在屋頂的直升機正上方佇著第二架直升機,換個說法應該是第二架直升機即將著地之際,正下方的第一架直升機突然翻倒。飛行員連忙爬升高度準備回避,可惜遲了一秒--不,半秒。翻倒的直升機旋轉翼不偏不倚地打在第二架直升機的機身,夜空傳來一陣怪響,直升機在空中失去平衡,速度急劇下降。

  只見直升機從五公尺高的垂直距離墜落,兩架直升機碰撞在一起,隨著轟隆巨響頓時被火焰團團圍住,引發比巡邏警車爆炸時更為猛烈的橘紅色火球,緊接著湧起大片黑煙,乘著由東京灣吹來的夜風流向都心所在的方位。

  「直升機墜毀了!」

  記者驚聲叫嚷。

  「從記者所在的位置無法得知詳情,不過從剛才的情況看來,第一架著陸的直升機很明顯受到攻擊,第二架慘遭池魚之殃……不知道飛行員是否安然無恙?目前工作人員正對直升機進行滅火工作,希望他們多加小心,因為犯人不知何時會再度攻擊……!」

  「竟然擺明瞭希望犯人再度攻擊,怎麼可以如此幸災樂禍,真是太缺德了!」

  涼子嚴厲地批判他人,接著向默不作聲的我確認道:

  「直升機並不是在空中遭到攻擊的對吧?」

  「應該是在屋頂著陸之後。」

  「嗯,果然沒錯。」

  涼子以指尖夾著下顎思考,根快就做下某個決定。

  「助手A,跟我來,到百貨公司所在的大樓去!」


  Ⅱ


  百貨公司燈火通明,客人也不少,然而原有的熱鬧氣氛已經蕩然無存。一群被幽禁的顧客與店員們聚集在一起,惴惴不安地竊竊私語著,中間還穿插著嬰兒的哭叫。

  即使形成持久戰,糧食應該不虞匱乏吧,因為有一整間百貨公司進駐在這棟大樓裡。不過,一旦發生暴動,難保不會出現搶奪糧食的流血事件。

  涼子在賣場路線指示板前停下腳步,我問道:

  「要去哪個賣場?」

  「你猜是哪個?」

  「千萬別告訴我全部的賣場都要看一遍。」

  我一直認為男人永遠也不可能理解女人對購物的執念。尤其是關於這一點,比起地球的女性,地球的男性應該會與外星球的男性更談得來吧。

  「是書店啦!」

  「書店在四樓……」

  「我要去找『幻獸妖蟲大全』這本書,你也來幫忙。」

  我們半跑半走地來到四樓。

  「客人,敞店今天不營業。」

  涼子猛地把員警手冊塞到負責解釋的店員鼻頭,也許權力與權威的閃光過於耀眼,店員瞇起雙眼往後跟隨了數步。詢問過神話。傳說類的書架所在位置之後,涼子立即以高跟鞋鞋跟踩著響亮的步伐勇往直前,我跟店員則緊迫在後。涼子花了五分鐘的時間來回搜尋排列在書架上所有書籍的書背,也把平擺的新書全部婦視一遍,最後發表結論:

  「根本不齊全!」

  涼子吼道,店員狼狽地後退了一、二步。

  「早知道就不應該指望百貨公司的書店,數量多是多,想要的卻找不到,中看不中用!」

  「要不要再找找看?」

  「相關的書架我全看過了!」

  「是嗎?」

  「再找下去只是浪費時間,走吧。」

  「稍等一下。」

  我的視線探索著生物學的分類書架。邊保持找書的姿勢,邊向涼子說道:

  「我常去附近一家書店,店面雖然很大,店員做事卻漫不經心。」

  「什麼意思?」

  「柯南.道爾(譯注:1859-1930,英國小說家,以「福爾摩斯偵探」系列推理小說聞名)的『巴斯卡維爾家的狗』被歸類到寵物類的書架上,這裡的店員似乎也屬於同一等級。」

  我伸手到書架的最頂層,抽出一本厚重的書,確認書名為「幻獸妖蟲大全」之後遞給涼子。涼子的眉頭與嘴角微微挑動了一下,接過她一直在找的書,正要翻開內頁,手的動作突然停下。

  「史蒂芬.金應該很討厭蜘蛛吧。」

  「記得在他的作品當中,邪惡的化身都是以蜘蛛的造型出現。」

  「泉田你呃?看到蜘蛛會不會怕?」

  「不會……」

  據說人類分成二種類型。如果有人高聲咆哮:「統治者與被統治者!」那麼此人應該跟阿道夫。希特勒志同道合。以討厭的動物來分成二大類,就是「討厭蜘蛛的人」與「討厭蛇的人」。意即--「討厭多腳的」跟「討厭沒腳的」二類。出乎意料之外,沒有人「兩邊都討厭」,這才是最奇怪的。

  我是「討厭蛇的人」,正確說來,比起蛇,我更討厭沒腳的小生物,例如蚯蚓、寄生蟲之類,光是提到就會渾身起雞皮疙瘩,然而我對蜘蛛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不用擔心,我根本不怕蜘蛛。」

  「是嗎?也許這次會成為你有生以來頭一次的恐怖體驗哦。」

  涼子邊說著邊以指尖翻開內頁,她有著足以成為指甲油廣告模特兒的雙手。隨著她手指動作的停止,一幀附有插圖的標題躍進我的眼簾。

  「石棲妖蠍」

  我記得我看過這個東西,就是在走廊壁面的圖案,恐怕也是從被撕裂的地氈隙繼所窺見的黑影,從黑白的插圖無法判斷正確的顏色,不過我可以肯定是這個外形沒有錯。

  「這到底是什麼?」

  我的疑問並未得到直截了當的解答。

  「你知道佩加蒙(Pergamum)王國嗎?」

  「記得世界史的課本裡好像有……」

  「傷腦筋,有這麼一個沒學問的部下真是苦煞我也。」

  即使嘴邊叼念著,涼子仍然開始說明。佩加蒙王國是目前隸屬於土耳其領土的小亞細亞半島西北部的地名,紀元前四世紀末,也就是距今二千四百年前曾經是一個強盛的國家。從古希臘到羅馬帝國時代期間,不僅資源富饒,並在文化、藝術、科學方面均有卓越發展,因而國力遠播。在以大理石所建設的都市里,劇場、圖書館、體育館、公共澡堂櫛比鱗次。圖書館擁有二十萬冊的藏書,據說羅馬將領安東尼征服佩加蒙之後將書籍掠奪殆盡,呈獻給埃及女王克麗奧佩特拉七世。由於當時紙張尚未發明,書籍是以「Charta Pergamena」,也就是著名的佩加蒙羊皮紙所製成。

  佩加蒙的遺跡日後由德國調查隊所發掘,所有出土的貴重物品均收藏在柏林博物館,特別是描繪希臘神話諸神與巨人族交戰的大型浮雕最為著名……。

  「啊,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幹嘛故意轉移話題,現在就要進入正題了。」

  一九三一年,阿道夫.希特勒成為獨裁君主的前二年,德國考古學協會的一名成員--約瑟夫。哈格麥雅在遺跡挖掘現場發現一個石碑。碑文以希臘古語寫成,人稱「哈格麥雅碑文」,爾後運送到柏林。哈格麥雅完全不求他人,獨自致力於碑文的研究,而後卻因為具有猶太人的血統而遭受希特勤政府的迫害,於一九四○年被納粹秘密員警帶走之後從此杳無音信,石碑也遷移到國立研究所,一九四五年聯合國軍隊的轟炸使得整座研究所夷為平地。

  戰爭結束後,哈格麥雅的遺族將他片斷的筆記搜集起來付印出版,名為「哈格麥雅碑文研究序論」,記載於碑文上關於佩加蒙動植物的敘述所得到的評價並不高,原因是內容過於零碎而且欠缺系統性,加上所描述的是不存在於現實的生物,因此被認為「不像論文,倒像是幻想小說」。

  棲息於石中的妖蟲暫被歸類為蠍子的一種,卻未接受過近代生物學的驗證。蠍子原本就是屬於節肢動物蛛形網的動物總稱,一對鉗子與四對腳,四對共八隻,跟蜘蛛完全一樣。

  我再度看向涼子手上的書籍內頁的插圖,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怕的,大概是因為圖面是靜止的吧。倘若想像眼前有個生物蠕動著八隻腳,感覺的確相當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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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也就是說,今晚一連串事件的犯人就是這隻蟲嗎?」

  我向涼子確認。「犯人」一詞並不正確,應該稱之為「犯蟲」才對吧。

  「有九成的可能性。」

  涼子慎重回答。

  「最後必須向高市理事長問個清楚,應該是這只蟲在作怪沒錯,還可以對照米特拉達提斯六世(Mithradates the Great、120-63BC)的傳說。」

  「米特拉……什麼?」

  「米特拉達提斯六世,紀元前一世紀旁特斯王國(Pontus)的國王。」

  「……」

  「我知道啦,這次一定長話短說,拜託你別擺出那副表情。旁特斯王國也位於小亞細亞半島上,長期與羅馬帝國爭奪霸權,米特拉達提斯六世是一名優異過人的將領,同時也是個語言天才,精通二十一個國家的語言。」

  想也知道絕對是個喜歡四處招搖的萬人嫌,我心裡如此斷定,雖然不清楚專門的歷史學者對這個人物下了什麼樣的評價。

  我的上司很快就讀出我的心思,她拿著攤開的內頁插圖,看著我的臉笑了起來。

  「精通二十一國語言乍聽之下似乎很厲害,其實並沒有什麼好稀罕的。」

  「你自己也是因為精通法語才會被派駐到國際刑事員警機構的吧。」

  「不只法語。」

  我的上司簡短昭告。

  「義大利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拉丁語,至少交談不成問題。」

  聽得「除了日語以外什麼也不會」的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你是怎麼學會這麼多語言的?」

  「很簡單,先從拉丁語學起。」

  「拉丁語不是最難學的語言嗎?」

  「所以才需要先學,學了拉丁語之後,法語、義大利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全是從拉丁語衍生出來的,文法相同,字彙也相近,一下子就能輕鬆學會。」

  「輕鬆啊……」

  這下子我連嫉妒的力氣也沒有了,會想到先學拉丁語的這個做法,根本不是像我這種凡夫俗子所能及的。

  有點離題了,原本是在談論米特拉什麼國王的故事。

  「這個人物曾經在西洋史上大放異彩,因此相關的傳說不在少數,據說他在敗給羅馬大軍之後,紀元前六三年自殺,然而另有一個說法是--其實自殺的是他的替身,本人則逃亡到波斯。」

  「那麼,那個國王……」

  我個人是希望儘量離古代歷史的話題愈遠意好。

  「是留下了關於怪物的記載呢?還是受到詛咒或者中邪,變成了石什麼蠍的呢?」

  「石棲妖蠍。」

  語言天才擺出嚴正的態度。

  「總而言之,石棲妖蠍就是棲息在大理石內的怪物,極端邪惡,性嗜鬥爭與血腥。」


  Ⅳ


  提起邪惡又好鬥,拿來形容我的上司也很合適,當然我是不會說出口的,我繼續聽著涼子的說明。

  關於石棲妖蠍的傳說,全部集中在小亞細亞半島北部,換句話說就是在黑海兩岸。

  雖然這個地區之後被列入伊斯蘭教的勢力範圍,但因在古代深受希臘與羅馬的影響,建築廣泛採用大理石,不料大理石當中竟然潛藏著怪物。

  大理石原本就是由石灰岩變質之後所產生的晶質變質岩,內部存在著能夠像在空氣當中自由穿梭於主要成分碳酸鈣之間的怪物,這種怪物會從牆壁中射出毒針攻擊人們,倚在壁面的人們會突然被刺穿背部,倒地而死;此外還會推倒地板上的石像,翻倒床鋪把人壓死,造成人們恐懼慌亂。假如怪物出現在牆壁之外,就能用火燒或以劍砍,一旦地逃進大理石內,唯一的辦法只有將整塊石頭擊碎。

  「哈格麥雅碑文」收錄了數則關於「石棲妖蠍」的傳說,然而根據猶太籍學者所遺留的記錄顯示,佩加蒙王國被羅馬帝國佔領之後,很快地鄰國旁特斯國王米特拉達提斯六世便除掉了「石棲妖蠍」,而方法只有一句話:「橄欖的恩惠使我們重獲和平」。

  「……這是什麼意思?」

  我直覺地提出疑問,涼子的回答反而不如平時明快。

  「我想大概就像木天蓼對貓的作用一樣,橄欖或橄欖油能夠把怪物引誘出來,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罷了,當我得知大理石來自土耳其,才聯想到這個傳說。」

  「哦……」

  「如何?你相信怪物的存在嗎?」

  「我相信。」

  我發自內心答道。既然現實中有「驅魔娘娘」的存在,我當然不否認怪物會藏在牆壁裡。

  「你會幫我吧?」

  「當然。」

  「那麼就把這件事告訴長官與總監吧,我們走。」

  涼子與我再度回到派對結束後的會場。

  石棲妖蠍究竟藏在哪裡呢?我的視線不自覺地掃向四面八方,目前似乎沒有闖入這個會場。此時,緊身癖的岸本再度不請自來,他湊過來告訴我又出現犧牲者了。

  「本來想以手動方式打開鐵卷門,結果還是失敗並造成死傷,鐵卷們突然『碰!』地一聲降下來,『喀擦!』一聲把頭壓碎,害我忍不住『惡!』差點吐出來……」

  「先生,你的擬聲語太多了。」

  我就像嘮叼的國語老師在教訓學生一樣,話說完才發現,臉型酷似長毛牧羊大的警政署長不見蹤影。

  「長官在SP的護衛之下到醫務室去了。」

  「長官受傷了?」

  「不,聽說是因為米尼爾氏症候群(譯證:以法國醫師P.米尼爾1799-1862為名的病症,由於內耳功能障礙引發耳鳴、頭暈、重聽、噁心、嘔吐等症狀,需要一段時間才會恢復)發作暈倒了……」

  這時傳來女性之間激烈的爭辯聲,聽也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當然就是我的上司跟岸本的上司。

  「你所謂大膽的假設完全是毫無根據的妄想!」

  「噢呵呵呵--要證據當然有。」

  「有就拿出來呀!」

  「根據我的學識與涵養,我己經清楚看穿事件的真相與犯人的真面目了,正確說來犯人並不是人類,總之只有我才會擁有如此的神機妙算。」

  室町由紀子擺出幾乎要噴火的表情,涼子則不懷好意地冷笑,然後看向坐在地板一語不發的警視總監。

  「我沒空理會小角色,總監,可以請您聽我說明嗎?」

  「喂,凡事都有先後順序,有事先經過我這一關再說。」

  越俎代庖的警務部長被涼子漠然斥退。

  「我不想在無謂的程式上浪費時間,我已經說過了情況急迫。」

  「……你說吧。」

  總監站起身,他的身高雖然比涼子矮,身體卻寬出許多。涼子率領著總監看起來的確是這樣--走到會場一隅說明詳情。經過十分鐘左右,兩人才回到眾人所在的場所,總監在眾人面前半張著口,從來沒見過他臉色這麼差,一定是剛才聽了有關怪物的說明之緣故。

  「好吧,就由我來負責吧。」

  這話聽起來似乎表示他已經放棄安享晚年了,總監終於做出最後的決定,聽得涼子心滿意足。

  「那麼,請SP把手槍借給泉田,連同子彈。」

  總監轉過頭,把命令一一交代下去。一名與我差不多同樣身高,身體的幅度卻比我寬一倍,堪稱彪形大漢的SP向我走來,心不甘情不願地交出手槍,當我接過手槍之際,有個人冷不防插了句話,也就是警務部長。

  「泉田,你真是個有肚量的男人。」

  「啊?」

  「上司是女人以及上司年紀比自己小,無論哪一邊都令男人難以忍受,而你卻同時承受這兩者,哎,你真的是個肚大可容船的男人啊。」

  如果是十年前的我,也許會把這番話當做是一番誇獎,可惜的是我早已喪失了這份天真。

  「哪裡。我的肚量並不如您想像中來得大,即使我可以忍受上司是女人以及上司年紀比我小的事實,但不代表我可以忍受無能又惡劣的上司。」

  是不是應該到此為止?我心想,然而嘴巴卻停不下來。

  「假如遇到這種上司,我會忍不住凶性大發,把他痛毆一頓。大概是受了某人的不良影響吧!最近常聽人說:泉田長期近墨者黑,已經被污染了,實在對我造成不小的困擾。」

  警務部長的臉色慘白,看樣子是料想不到我會還嘴。

  「給他一拳也無所謂,泉田。」

  遠比我來得危險的上司專挑這種時刻煽風點火。

  「如果不幸被懲戒撤職,你儘管來JACES,我讓你當課長,等到警務部長退休後二度就業時就派他做課長秘書,你大可好好享受差遣他的樂趣。」

  警務部長原本白得像漂白過的臉,這次轉為滿面通紅。

  「胡、胡扯什麼!我才不稀罕到JACES二度就業,上級早就已經指派我在退休後轉任京濱共同銀行的專職顧問了!」

  話說到此才驚覺自己的失言,警務部長連忙堵住自己的嘴,這次換成室內的空氣被漂白,只見警視總監拉下一張臉,從地板站起身。


  Ⅴ


  總監連正眼也不瞧狼狽至極的警務部長一眼,直接向我問道:

  「啊,你是泉田吧,階級是警部補嗎?」

  「是的。」

  「這樣啊。」

  總監就像被主人處罰不准吃飯的叭喇狗,露出滿臉哀怨的表情。

  「看來你是懷才不遇,這次事情結束後我立刻升你做警視,現在先辛苦點,加油吧。」

  升我當警視?我目前是警部補,一升上警視等於連跳二個階級,意思是要我殉職就對了。

  「我實在承當不起。」

  我想試著把話說得更富機智一些,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此時,我那「年紀比我小的女上司」開口了。

  「總監,我也有個請求。」

  「什、什麼事?」

  總監冷不防倒退半步,我想不會有人怪他的。涼子之所以擺出笑容應該是想讓總監安心,只不過我很懷疑能達到多少效果。

  「請您思考一下應該如何對外說明今晚的事件,希望內容能夠合乎邏輯,可以麻煩您嗎?」

  「唔、嗯……」

  「這種事情還是找總監最可靠。」

  藥師寺涼子在必要的時候也是懂得逢迎諂媚的,只見總監默不答腔地頻頻點頭。

  「高市理事長來了。」

  隨著這一聲報告,室町由紀子便站到總監面前,涼子則是後退一步,把舞台讓給敵手。這樣的舉動並不值得大驚小怪,想把責任推卸給對方時,涼子就會讓位;重點是:涼子已經攬下了可以大出風頭的表現機會,才想把毫不起眼的搜查或質詢工作丟給由紀子。現在的我已經練就到光憑表面的動作,就可以明白上司的心思。

  高市依然充滿了自信與鎮定,我試著從他的表情尋找虛張聲勢的蛛絲馬跡,可惜徒勞無功,我想即使在三十年後,我也無法成為態度能夠如此堂而皇之的人物。

  此時總監說話了:

  「高市先生,有件事想請問您。」

  「太榮幸了,想不到警視總監會親自詢問。」

  「您知道石棲妖蠍嗎?」

  射出質問之箭的是涼子,事實上也只有她才記得住石棲妖蠍這個名詞。高市向涼子瞟了一眼,奇怪的是目光並不帶任何情緒,看來涼子懾人的美貌似乎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我真是糊塗,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細節。而高市的唇瓣作出挖苦人的形狀。

  「哎喲,怎麼一下子降了四個階級,本來還以為己經做出了結論,結果拿出這種聽都沒聽過的問題來質詢我,感覺實在令人不怎麼愉快。」

  「哎呀,請您千萬不要介意,這是全世界員警共通的做事手法。」

  總監張開嘴巴,卻什麼話也沒說又閉上了。叭喇狗般的長相彌漫著遠勝於以往的哀愁,看來今天這個晚上讓我有了許多新發現,上司其實也有著當上司辛苦的一面。

  「那麼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加油吧。」

  涼子向總監行禮致敬,就在同時傳來一陣輕微的搖晃。設置在會場的大畫面螢幕映出一副詭異的景象--海濱都市廣場的前庭出現了狀似怪獸的金屬龐然大物,也就是特殊車輛部隊的起重機。

  巨大起重機的粗大鋼索前端吊著一個同樣是相當巨大的鐵球。這顆泛著黑色光澤的鐵球感覺就像是把保齡球的直徑放大十倍一樣。此時畫面中的記者聲嘶力竭地喊著:

  「現在鐵球即將展開破壞作業,自從一九七二年,就是那個……淺間別墅事件以來,沒想到當時的情景會在相隔幾十年後再次重現,我那時還在讀幼稚園呢!啊啊,回想起來還真令人懷念,一九七○年代……那段時期的日本是多麼朝氣蓬勃啊。」

  以鐵球進行破壞是萬不得已做下的決定。總監、由紀子、我還有涼子的視線都緊盯著畫面不放。

  「給我住手!否則我饒不了你們!」

  充斥著怒氣的吼聲一湧而上,眾人的視線頓時從大畫面螢幕轉移。聲音來自高市理事長,只見他全身顫抖、雙眼冒出雷火,面目極端猙獰。

  「住手!我叫你們住手!不准破壞我的城堡!」

  高市與一秒鐘前的形象迥然不同,活像個冥頑不靈的暴君。

  「高市先生,不管怎麼說……」

  警視總監的語氣聽來沉重。

  「事關將近一萬人的性命,已經有五十人左右死亡,受傷者則比這個數字多出好幾倍,雖然我也覺得這個做法有些粗糙,但總比什麼事都不做來得好吧……」

  「我們走吧,泉田,這下有得吵了,就交給總監去負責吧。」

  涼子事不關己地說道,隨即快步轉身離去,我也立刻緊跟在後。才剛走出會場,身後便傳來劇烈的打鬥聲響,我回過頭,正好目睹到難得一見的光景總監倒在地上,高市則衝上前,兩腿跨坐在總監身上緊緊捏住他的脖子,很快地五、六名SP飛奔上前拉開引發騷動的高級主管,激動得拳打腳踢的高市轉眼間就從總監身上被強行拖走,雙手被鉗在身後。

  「我要以暴力傷害、妨害公務的現行犯逮捕你!」

  由紀子的語氣鏗鏘有力,在SP的幫忙下,總監好不容易站起身來。衣領、稀疏的髮絲全亂了,眼睛眼嘴唇腫了起來還流出鼻血,無庸置疑地,高市已經成了暴力傷害的現行犯。

  高市在SP的包圍下被帶往會場另一側,由紀子則走向我與涼子--也就是出口的所在位置。

  「小功勞就讓給你表現了。」

  涼子說道,由紀子聞言面露苦笑。

  「看他氣成那副模樣,花點時間應該可以問出不少事情,你那邊情況如何?我是不會吝惜提供支援的。」

  「不了,謝謝。」

  涼子搖頭。

  「不過,我要借用一下你的部屬。」

  「岸本警部補?」

  涼子點頭,由紀子隨即心領神會。

  「儘管差遣他無妨,反正你平時也頗照顧他的。」

  好像在借橡皮擦、原子筆的感覺。從由紀子的說法聽起來,她早就知道岸本已經被涼子收買了,而涼子似乎也不避諱由紀子知道這件事,這樣的關係簡直太離譜了,難道在CAREER的圈子裡,這種事情是家常便飯嗎?

  「什麼?跟藥師寺警視同行?」

  岸本大驚失色。

  「非、非常感謝您的指名,請恕我謝絕您的好意!真的,像我這種初出茅蘆、才疏學淺的人跟在一旁,只會成為藥師寺警視與泉田警部補的絆腳石,請您另請高明……哇--好痛!」

  岸本發出慘叫,因為右耳被人用力拉扯。

  「那麼,一肩擔負起警界所有人期望的我們現在就要去打退怪物了,請各位不必相送,大家保重了。」

  所有人的確對涼子抱著期待,他們殷切地期待涼子跟怪物同關於盡。涼子擰著岸本的耳朵走出門,我則緊跟在後。

  離開房間關上房門之際,耳邊傳來警務部長近似哭訴的聲調:

  「總監,日本員警的未來不會有問題吧?」

  「等我卸任後就不關我的事了。」

  這是在上位者的標準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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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唯我得勝才叫真正的正義!》


  Ⅰ


  十八世紀,俄羅斯女皇愛卡提莉娜二世穿著軍服騎在馬背上進行閱兵儀式,為其氣宇軒昂的英姿而感動不已的兵士們舉起槍劍高喊「萬歲!」。當藥師寺涼子就寢時,就算枕頭下擺著愛卡提娜二世的肖像畫,也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不過在現實中,跟隨她的只有兩個男人,就是我泉田準一郎跟岸本明。對我和岸水而言,這簡直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不過涼子想必有所不滿,因為連桃太郎都帶了三個隨從(譯注:日本童話桃太郎打鬼,身邊有雉雞、猴子跟狗三名隨從),結果她居然還比不上桃太郎。只是依照涼子的個性,她可能會把由紀子當做雉雞,這麼一來,岸本是猴子,那我就是狗了?這幅想像圖實在不怎麼令人賞心悅目,於是我決定不再想下去。

  岸本好幾次想找機會溜之大吉,無奈被夾在涼子與我之間根本無法付諸行動,後來他似乎也已放棄逃走,默不作聲獨自陷入沉思,不久又冷不防地開口說話:

  「如、如果真的是藥師寺警視所說的生物……」

  「什麼?」

  「有沒有辦法活捉呢?我想這一定會成為科學史上的重大發現,重大發現耶!我們的名字會在科學史永垂不朽哦!」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去抓好了。」

  涼子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加快腳下的速度,高跟鞋鞋跟在大理石地板敲出清脆的聲響。岸本心不甘情不願地追上去,同時向我低聲說道:

  「我覺得藥師寺警視與其作那身打扮,還不如換成緊身衣來得更方便活動些。」

  「我看你對緊身衣還真是情有獨鍾啊。」

  「不,像是旗袍、騎師服、大禮服、燕尾服加上網狀絲襪也都相當適合她,她是個標準的衣架子,穿什麼都好看極了,甚至德國納粹軍服也很合身……」

  是我搞錯了,原來在這個男人眼中,女性只是可以換穿衣服的活動洋娃娃。此時岸本往上翻起眼球瞄著我,刻意把聲音壓得更低:

  「我說,泉田先生,幫助我逃跑好不好?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落到這種下場,就算是泉田先生你也不是出於本意吧。」

  「你何不換個角度想想呢?」

  我親切地說道。

  「驅魔娘娘是不死之身,能夠依附驅魔娘娘反而安全,比起與那群派不上用場的大官們為伍要強多了。」

  「泉田先生,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你不相信?」

  「驅魔娘娘可以平安無事,並不代表我就會安全吧!

  我看正好相反,颱風眼晴朗無雲,可是周圍卻是風雨交加!「

  「哦,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你就應該再靠近颱風眼一些,這樣比較安全。」

  我並非有意模仿涼子,這時卻揪住岸本的領帶往前拉,只聽見岸本發出「哇啊--」的呻吟。

  「拜、拜託你饒了我吧!我可不想在這棟大樓裡,因為驅魔娘娘而遭到什麼危險……!」

  「你啊,我先把話說在前頭,現在就是因為在大樓裡才不會有危險。」

  「耶?」

  「你想想看,如果現在在高速公路上,驅魔娘娘開著積架或保時捷橫衝直撞,就算是熱帶的夜晚也會凍死人的。」

  「……真、真的嗎?」

  我聽過驅魔娘娘的駕駛哲學。

  「躲不開我的車子的人,就不應該發駕照給他!」

  這番話說出來教人心裡直打顫。驅魔娘娘永遠是對的,錯在授與駕照的日本政府,具體說來是錯在發出駕照的員警。就這樣三番兩次折騰下來,我才好不容易學會放棄自討苦吃。

  這時驅魔娘娘響亮的腳步聲折了回來。

  「在前面一段距離的走廊有那傢伙的動靜,岸本!」

  「是、是、是。」

  「你去把那傢伙引過來。」

  「哇啊……請饒了我吧!」

  「你給我閉上嘴,乖乖照我的話去做就對了!叫你來不為別的,就是要你去當誘餌!」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岸本大哭出來。

  「我、我是CAREER耶!是警界未來的幹部,打算退休後轉調小鋼珠經營公司,從此過著無憂無慮的人生,想不到年紀輕輕就要殉職……」

  「你要是殉職了,我會在你的棺材裡擺進全套緊身衣戰士變身造型娃娃,在葬禮播放卡通主題曲,好了!是個男人就要有必死的覺悟,快去!」

  「為什麼男人就要有必死的覺悟?這種強調『男人必須像男人、女人必須像女人』的觀念正是造成社會病態的主因,人是不分男女的,人應該像人……」

  「你不喜歡我叫你像個男人?那就像個員警如何?出生時無法選擇男女性別,不過選擇職業可是出於你自己的意願!」

  岸本還想繼續抗辯,然而涼子不願再浪費時間說服他。她使出相當於一流足球選手的腳下功夫,往岸本的尊臀狠狠踢過去,高跟鞋的前端嵌進臀部的肉裡,岸本發出幾近斷氣的哀嚎,整個人跌在鋪著地氈的地板上,又站又跌地到了第四次站起身來,才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望著他那不牢靠的背影,我向上司問道:

  「你打從一開始就沒信任過緊身癖岸本對不對?」

  「誰會信那個緊身癖白癡!」

  斬釘截鐵地說完後,涼子才回問:

  「緊身癖是什麼?」

  「緊身衣戰士癖。」

  涼子笑了出來,不過很快地便又繃起表情,目送岸本帶著爛醉般的步伐彎過走廊轉角,我繼續向涼子問道:

  「其實找室町警視來幫忙會比較好吧,至少能力方面是值得信任的。」

  「我在警界只信任一個人,不過不是由紀子。」

  我吃了一驚,實在無法想像涼子也會信任別人。

  「哦!究竟是誰呢?」

  突然間,空氣與地板開始搖晃,接著傳來一陣聽似遠處雷鳴的聲響。大概是鐵球正敲擊著大樓外牆吧。由於涼子避而不答,我只有另開話題。

  「鐵球的做法會成功嗎?」

  「就算不成功也不關我的事,國家公安委員會那群人想要炫耀英明果斷的形象,做事才會這麼積極。」

  走廊的方向有個物體飛奔出來,我們反射性地拔槍擺出瞄準姿勢,跌跌撞撞跑過來的正是岸本。

  「來、來了來了!過來了!」

  岸本也是一副扭曲痙攣的表情,只要傳達了正確的意思就算立了大功。

  涼子與我早已解開手槍的安全裝置,岸本幾乎連人帶滾地靠近我們,在他身後的空間看不到任何人或獸的蹤影。不過看向地面,赫然發現一塊紅褐色的大斑點正以驚人的速度接近當中,有著許多突起物的斑點,擺出來者不善的姿態在地面狂奔,眼看就要抵達年輕的員警官僚精英腳邊。

  此時槍聲響起,涼子右手握著COLT三二口徑,左手扶住右手腕,瞄準紅褐色的地面扣下板機連開了三槍,三發子彈鑿穿了地板,濺起大理石碎片。

  紅褐色的斑點停下動作,然而這僅僅只有一瞬間,只見突起物不規則地蠕動,最後以和接近時相同的速度揚長而去。

  我錯過了開槍的時機,一邊暗咒自己一邊沖上前,踏過鑿在地板的彈痕,緊追遠離的目標而去,只是這樣的狀況形同嬰兒想追上奧運短跑金牌得主,目標很快地彎過走廊轉角消失無蹤。


  Ⅱ


  地板與空氣又開始震動,機動隊的起重機以巨大鐵球撞擊著大樓的外牆,一旦成功敲出一個洞,機動隊的精銳部隊就能突圍而入。

  「走吧。」

  涼子說完便轉身離開,我手持著尚未射出子彈的手槍緊跟在後,岸本也一樣。

  他原本可以趁我們對付怪物的時候逃跑,但卻沒有這麼做。突然,涼子隔著肩膀轉過頭來下令道:

  「岸本,你去看看鐵球的破壞作業進行如何了。」

  在答了一聲:「是!」之後,岸本立刻往後方跑去,奇怪的是他的步伐顯得相當輕盈。涼子繼續往前走,我則詢問道:

  「不和機動隊聯繫嗎?」

  「我不認為對方有這個意思,各做各的吧。」

  涼子的協調性一向是零,假如機動隊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礙了她的事,她很有可能會大吼:

  「真麻煩,乾脆一起收拾掉好了!」

  其實靜下心想想,幸好涼子是當員警,要是從防衛大學進入自衛隊,哪一天她當上「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統合幕僚會議議長」的話,究竟會演變成什麼狀況呢?

  涼子挺立在戰車上的英姿想必可以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只不過除此之外,大概不會有什麼好事吧。

  涼子與我來到樓層中央的甜甜圈形沙發坐下,目前不清楚怪物會在何時何地出現,總之暫時先小憩片刻,否則一昧橫衝直撞也無濟於事。

  涼子默不作聲,我也保持緘默,不經意地環顧四周,此時的感覺是「怪物一現身就可以決個勝負」,因而我的思考便脫離了眼前的事態。

  絕大多數的男人都屬於「美女性善說」的信奉者。一個堅定不移的男人雖不至於被滿臉邋遢鬍鬚、一身蝨子又自稱超能力者的同性所蠱惑,然而美女的一滴眼淚卻足以教他的意志兵敗如山倒。其實這固然與生物的原始本能有關,但是整個警界卻受到藥師寺涼子的美貌所誆騙。涼子經常出現在對外宣傳刊物上,是因為憑藉著她的美貌,可以拉攏喜歡吹毛求疵的文化人士與警方站在同一陣線。

  有一次,涼子曾與一個忘了叫什麼名字的藝文評論家對談,這個男人無論面對如何兇殘的事件,都一定會將加害者的行為予以正當此,被少部分媒體捧為不知是進步派還是人權派。當時此人還沾沾自喜地說出以下這段話:

  「就算我的妻子跟兒女遭到沙林毒氣殺害,拼上我的性命,我也會保護犯人的人權,這是身為知識份子的責任。」

  涼子聞言,打了一個呵欠之後才答道:

  「你的意思就是說:對你而言,你的老婆跟小孩沒有不在沙林毒氣的威脅下好好活下去的權利?我倒想聽聽一個遭到自己父親見死不救的小孩內心是做何感想。」

  還有一次是與主張「男女平權、家庭的民主營運」的女性評論家對談。根據評論家的說法,在她家裡,她丈夫每天下班回來就做菜、洗衣、清掃、收拾雜物,包辦了大半的家事,這正是民主家庭的楷模,涼子則回答:

  「哼!你老公不會賺錢的事實也可以被你美化成這樣,說穿了,這只是夫妻之間其中一種相處模式,哪一點跟民主扯上關係了?」

  又有一次,她遇到一個擅自修改校服、把頭髮染成金色、穿了鼻環跟嘴環,因此被禁止參加畢業典禮的高中生,我記得她是這麼說的:

  「畢業典禮是有什麼寶讓你這麼想參加?全世界最無聊、荒謬、愚蠢的事情就是畢業典禮了。像我高中、大學從來不去參加什麼畢業典禮,你真的想聽校長跟一群師長致詞嗎?別傻了!」

  ……就這樣,每個跟涼子對談過的人都會被氣得口吐白沫,鬧得連一向食古不化的警界高層首腦也察覺苗頭不對,不敢再讓涼子公開露面,不久涼子就被派遣到INTERPOL,遠離日本……

  「泉田。」

  涼子的聲音把我的意識拉回現實,怪物好像還沒出現。

  「什麼事?」

  「你會後悔當員警嗎?」

  「不曉得後悔過幾百次。」

  「那為什麼不乾脆辭掉算了?」

  「我想大概是我喜歡後悔吧。」

  涼子看著我,提出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問題:

  「就算喜歡後悔,也不需要跟女朋友分手吧?」

  我不禁坐直身子。

  「這是我的私事。」

  「沒關係,我不介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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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真不明白怎麼會轉移到這個話題?我在一頭霧水的情況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居然回答了這個問題。

  「百分之百錯在我身上。」

  「怎麼說?」

  涼子一反常態,打破砂鍋問到底。

  「因為她開始減肥,只吃蔬菜、白煮蛋跟烏龍茶。」

  「她很胖嗎?」

  「我是不這麼覺得,反倒是她一直想變得更苗條,像白鶴一樣,所以我趁著還沒出狀況之前,及時阻止了她。」

  「用什麼方法?」

  我重重嘆了一口氣。

  「我跟她說:『不管你再怎麼瘦,腳也不可能變長的』。」

  「……這的確是你的不對。」

  「是啊,現世報。」

  分手的女友目前人旅居國外,住在澳洲的雪梨,從事日文報導雜誌的記者工作,跟荷蘭籍男友同居,彼此相處還算融洽,這些事情是我從與她共同認識的朋友那邊聽來的。

  「聽起來好像是說女友在分手後,反而過得比較幸福。」

  我耳聞過這種情形,然而實際輪到自己處在相同的立場時,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雖然我花了一些時間調理思緒,不過由於工作繁忙,又被迫成為藥師寺涼子的部屬,就這樣帶著調整到一半的心情直到現在。我曉得自己因為一句話失去了一切,不過反過來想,原來這份關係脆弱到只需一句話就足以分崩離析……

  空氣與地板再度搖晃,因為鐵球的破壞作業持續進行著。

  我輕咳一聲。

  「剛才真抱歉,錯失了射擊的機會。」

  「現在說這個做什麼?過去就算了。」

  「還有先前,關於那個記不得叫什麼名字的中年評論家的事情,當時忘了向你道謝,多虧你的幫忙,在此說聲謝謝。」

  我低下頭。

  與其說是「感謝」,倒不如說是我不想欠下人情債。總之不管怎麼說,我只覺得「說句謝謝就不會遭到報應」了。

  涼子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對、對,像這樣坦白老實的態度,會讓你看起來稍微可愛一點。」

  「不過我一直很在意,那個評論家被你這麼過肩一摔,想必會懷恨在心,你不怕他以後逮到機會大肆渲染嗎?」

  「不怕,我根本不在乎。」

  「這樣嗎?」

  「那個大叔曾經酒醉駕車,在路上發生追撞車禍,結果跟對方大吵一架還足拳腳相向,後來酒醒之後,只有下跪道歉請求對方私下和解。如果那個大叔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控告我,我就把這件事告訴新聞媒體。」

  為什麼涼子連這種事也會知道?!

  「交通部裡也有效忠於我的奴隸。」

  我明白了,如果不是這樣反而奇怪。涼子得意洋洋地抬頭挺胸。

  「你以為我會去淌一場沒有勝算的渾水嗎?」

  「不敢。」

  「這樣才對,所以說只要跟著我,保證你的人生是彩色的。」

  我一時不知作何回答,倏地傳來「喂--」的一聲,未來的警界幹部飛奔過來,我著實感到意外,因為我以為岸本大概己經藉機溜之大吉不再回來了。

  「現在正要展開攻堅行動,出入大廳滿地都是閃閃發光的碎玻璃,好像有不少人受傷,因為所有遭到幽禁的人都爭先恐後地想逃出去。」

  整個前庭擠滿了一群拼命逃出來的人們,正如同上下班尖峰時刻的終點站情形一樣。半數機動隊處於動彈不得的狀態,更甭說驅散一般市民、疏解人潮,現場一片混亂。

  進入大樓的機動隊做法一視同仁,盡可能完成份內工作,他們將一般百姓誘導至戶外,扶助老人、女性與為數不多的小孩離開室內。相形之下,對待男性就顯得比較不親切,不過這並非男女差別待遇,而是為了防範恐怖份子或激進份子混雜在群眾來當中趁機逃走。由於這次是以先斬後奏的方式強行突圍,因此他們對於大樓內部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

  機動隊總算與被軟禁在大樓內約一百名警界相關人士會合,也見到了警視廳警備部長與參事官。室町由紀子則針對我們的行動加以說明,並指示,一旦發現我們就加以掩護。機動隊員依令行事,不料才經過短短數分鐘,便遭遇在牆壁穿梭無阻的紅褐色怪物,導致十名以上的隊員死傷。

  根據涼子的解釋,在空氣中移動對石棲妖蠍而言,等於一般生物在真空中移動一樣,不過看情形它還可以在牆壁之間跳躍。

  我可以想像沒有做過事前預習的機動隊員,在遇到這個怪物時會有多麼震驚,甚至來不及拿起警棍攻擊,就被掃蕩殆盡。機動隊員們在大樓忙進忙出,一面救助一般市民,一面被迫與神出鬼沒的怪物展開一場史無前例的對戰……

  聽完岸本的報告後,涼子不禁撇嘴。

  「由紀子那女人真愛多管閒事,我早跟她說過全權交給我負責就行了。」

  「現在要怎麼辦?往前走嗎?」

  「那當然,我可不想被那群派不上用場的機動隊妨礙了計畫。」

  於是我們繼續往前,並在百貨公司所在的大樓發現了慘不忍睹的畫面--也就是同事的屍體。

  舉例來說,假設人類站在水面上,怪物就是在水面下遊動的鯊魚。如果看得見紅褐色怪物在地板移動的蹤影,自然能夠加以回避與反擊。

  不過這裡有個重大的盲點。

  我觀察堆疊在地毯上的機動隊員們的屍體,頓時心臟表面嚇出冷汗,鋪在地板上的地氈完全隱藏了怪物的身影,無論膽識如何過人,一旦敵方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偷襲,根本就是防不勝防。

  「你們在這邊等一下!」

  似乎是靈機一動,涼子撂下這句話就一溜煙跑掉了。

  全東京今天晚上不知有幾萬名女性穿著高跟鞋,當中最會虐待高跟鞋的非藥師寺涼子莫屬。我不想呆站在原地等她回來,於是走近屍體,單手膜拜後開始檢查屍體,想瞭解死因究竟是什麼。

  只見鞋底有個洞,鮮血一直流個不停,血色濃稠得近似黑色。我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今晚不知第幾次的惡寒向我襲來。潛伏在地板的怪物從下方射出毒針,刺穿了機動隊員的鞋底。

  「傷腦筋,這下不能站在地板上了。」

  我哀叫著,一旁已經理清狀況的岸本發出乞憐的聲調:

  「那、那要怎麼防範?」

  「我也不知道……浮在半空吧。」

  我的恐懼也不輸岸本,然而我比岸本大了將近十歲,勉強還保留一些餘裕可以虛張聲勢一番。岸本露出異常僵硬的表情用力思考,終於雙手猛拍一下。

  「對、對了,踩高蹺怎麼樣?這樣腳底就不用著地了。」

  「你怎麼會想出這麼幼稚的主意?」

  「其要想出太高竿的點子,如果我們辦不到也無濟於事吧。」

  我停下腳步然後踮起腳尖,樣子不怎麼好看,但至少可以減少與地板的接觸面積。

  此時一個奇怪的聲音急速接近。不,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聲音,我一聽就知道聲音的來源是什麼,只不過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所。彎過走廊轉角所出現的是哈雷機車,機車騎士並未配戴安全帽,藥師寺涼子跨坐在附有邊車的重型機車上,從大樓內飛馳而來。

  我訝異地大喊:

  「你是從哪里弄來這部機車的!?」

  「一樓的展示廳,我從五輛當中選了一部最貴的。」

  「你怎麼可以隨便拿來騎?」

  「要坐還是不要坐!?」

  「要。」

  「那就快點!」

  我跳上追車,整個人還沒來得及坐穩,重型機車就發出轟隆的排氣聲往前衝刺,這時一個可憐兮兮的聲音傳過來,把排氣聲遮掉了一半。

  「不、不要丟下我不管啊!」

  「糟了,得讓緊身癖上車才行。」

  「現在哪有這個閒工夫!」

  排氣聲提高分貝,重型機車加快速度往連接百貨公司大樓與飯店大樓之間的走道急駛而去。


  Ⅳ


  簡直就像路標一樣。長長的走廊上處處可見屍體、防護盾與警棍,這是怪物大發淫威之後留下的足跡。坐在邊車的我往身旁一瞟,倏地大吃一驚霎時說不出話來。

  紅褐色怪物不知何時出現在壁面移動著,以與重型機車相同的速度並行疾走在牆壁裡。

  「開槍!」

  涼子送出這句話之際,我的雙手已經握好了COLT三二口徑,瞄準目標扣下板機,反作用力衝擊著手腕,連續射出第二發、第三發。

  我是瞄準疾走的怪物前方射擊,子彈鑿進牆壁,僅僅相差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竟被怪物躲開了,來到牆壁的轉角,怪物立刻急轉彎,稍慢一步的重型機車也緊跟著轉過去。

  「怎樣?有沒有打中!?」

  「那個怪物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怪物從壁面消失了!我正緊張地想是不是追丟了,想不到又在天花板出現,這狡猾的東西居然從牆壁移動到天花板。我毫不遲疑地射出第四槍,卻只見天花板灑下一些碎片。

  「如何,當員警感覺很不錯吧!」

  「什麼?」

  「能夠拿槍肆無忌憚地射穿大理石牆,一般善良老百姓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當員警的好處就是可以籍著搜查犯罪的大義名分,光明正大地從事破壞行動。」

  我還來不及回答,腳下的重力突然改變,體重瞬間消失了。因為重型機車沖向半空,畫出一道拋物線在階梯上方飛行,最後「碰」的一聲降落在樓梯平台,此時我才勉強擠出聲音:

  「藥師寺警視!」

  「放一百個心吧!我是不死之身!」

  涼子的確是不死之身,但我可不是。才剛坐回邊車狹小的座位,涼子駕駛的重型機車車頭一轉,從平台往下方的階梯繼續衝刺,車體劇烈震動,我費了一番工夫才不致於咬到舌頭。來到三樓,涼子更是展現了無法無天的失控行為。

  重型機車沖進寬廣的上行電扶梯,邊車側面狠狠磨擦著電扶梯護欄,發出刺耳的聲響還有零星的火花。由於目前處於特殊狀況,樓梯看不到一般客人,卻有四、五名手持警棍與防護盾的機動隊員正打算沖上來。他們一抬眼看到重型機車,隨即嚇得慘叫,連忙跳進隔壁的電扶梯,重型機車的車輪無情地輾過散落一地的防護盾。

  「快逃啊,驅魔娘娘來了!」

  人群當中傳來一聲驚恐的叫喊,看來有人認識涼子。

  「真沒禮貌!」

  涼子說道,可是表情卻不見任何怒氣,她似乎很喜歡這個響噹噹的惡名,與先前受到淺井京華女士「譭謗」時的反應迥然不同。

  抵達一樓之後,涼子便熄掉引擎,我則從滿是刮痕的機車跳下來,不理會涼子,直接往出入大廳的方向跑過去查看情況,見到有個人跨在小孩子常玩的單輪車上,正是岸本。

  「喂--緊身癖!這邊!」

  我招手大喊,岸本帶著無法分辨是喜是悲的表情騎著單輪車過來。

  「太、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們丟下我不管了。對了,緊身癖是什麼啊?」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驅魔娘娘騎重型機車,你騎單輪車……你是從哪裡找來這種玩意兒的?」

  「運動用品店,因為雙腳著地會有生命危險,其實騎自行車也行,不過我從小對單輪車比較拿手。」

  跨著單輪車在摩天大樓裡巡邏的員警官僚,雖然不怎麼像樣,不過對於他自力救濟、不讓雙腳著地的努力,我倒是滿佩服的。

  「喲,你還活著啊?」

  我領著岸本來見涼子,涼子卻露出刻薄的眼光盯著他,岸本則報以低聲下氣的笑瞼。

  「啊哈哈……『緊身衣戰士露兒』下檔前我是不會死的。」

  「我想也是,其它場所情況如何?你報告一下。」

  「總之啊,就是一團亂。」

  怪物在地板、牆壁甚至是天花板現身,引起一般市民與員警之間的恐慌,照常理應該先讓一般市民逃到外面的,但員警卻沒有這麼做,反而身上攜帶著武器歇斯底里地橫衝直撞,沒有比這更危險的了。

  正巧在此時一名SP彎過走廊轉角冒出來,持著手槍、雙眼佈滿血絲瞪視我們,口中不知喊了些什麼就往我們衝過來。

  涼子抬起自豪的美腿水準一踢,給予SP下顎猛烈地一擊,SP吐出微弱的呻吟與大量的空氣,整個人往後飛了五公尺遠,在地氈上翻了一圈之後擺出大字形動也不動。

  「你怎麼打自己人啊!」

  「錯亂的自己人比敵人更棘手,所以才要他乖乖睡上一覺。」

  「漂亮。」

  多嘴的岸本拍手叫好,而我的想法則是:

  「怪物的速度那麼快,單憑手槍要打中地實在難上加難,除非有全自動步槍或機關槍。」

  「有的話我也想要。」

  「這麼一來就輪到自衛隊出場了。」

  岸本又插嘴道,我看這小子鐵定是怪獸電影的忠實影迷。

  很明顯的,涼子根本無意把出風頭的機會拱手讓給自衛隊,她微蹙起柳眉,很快做下決定:

  「我想有一試的必要,依照傳說的內容把那傢伙引出來。」

  「怎麼做?」

  「照我的話去做就對了!反正最壞的情況,就是除了我以外,所有人全成了犧牲品!」

  好一番激勵人心的說法。

  「是,您說的是。」

  忠誠度遠超過我一萬倍的岸本應聲附和,看著那喜不自禁的表情,實在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我和岸本按照涼子的指示奔向百貨公司的地下室,因為女王殿下命令我們搬來大量的食用油。

  「喂,你為什麼要假裝服從驅魔娘娘?」

  我問道,岸本隨即鼓起雙頰。

  「泉田先生,你不可以用驅魔娘娘這個綽號。」

  「哦,這是當然啦,我應該稱呼她藥師寺警現才對……」

  「不是的,應該稱呼涼子小姐才對。」

  「涼子小姐?」

  年輕的高材生莊嚴肅穆地說道,這小子的腦筋該不會也錯亂了吧?

  「我終於頓悟了,被掠子小姐往屁股道麼一踢,一直沉睡的真正的我總算清醒了。我剛剛才明白這一點,所以立刻騎著單輪車趕過來。」

  「喂、喂!」

  「在虛擬的世界裡,我的心在露兒身上;然而回到現實世界,我要對涼子小姐獻上我的忠誠。」

  「……哦?是嗎?」

  「泉田先生,就算對手是你,我也不會認輸的。」

  這小子到底在胡扯些什麼啊?愈聽愈離譜,於是我加快腳步。不過即使腳程加快也花了二十分鐘的時間,我們從百貨公司的地下室拿出大量油料,再以推車搬運。

  我和岸本一邊走一邊把橄欖油淋向整面地板,一開始只覺得橄欖油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後來逐漸在鼻子與胃部累積,讓人產生一股食欲,想吃以橄欖油烹調的地中海料理。灑完油後,岸本必恭必敬地向涼子報告:

  「請問這樣子可以嗎?」

  「很好,泉田,你的手槍換新彈匣了沒?」

  「換了。」

  「那現在就守株待兔吧,如果傳說無誤的話,怪物應該會被橄欖油的香氣引來。」

  為了避免踩到地面我們站上沙發,我和岸本是沒問題,但是穿著高跟鞋的涼子想站在沙發上顯然有些困難,只有抬起雙腿側躺。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不到一分鐘涼子就大喊:

  「上面!」

  就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同時,一個紅褐色的物體摔了下來,原來怪物躲在天花板。

  我把涼子整個人橫抱起來,往地板縱身一跳,就差這麼千鈞一髮,怪物的毒針便插進沙發,八隻腳踩在沙發上。

  「啊哇--哇--哇--哇哇哇!」

  嚇得手腳發軟的岸本拼命想逃跑,此時涼子與我在地面翻身躍起,涼子開始連續開槍。

  「別擋路,滾開!」

  涼子不斷射擊,順便用力踢了岸本的屁股一腳,岸本叫了一聲,在地板滾了一圈後昏厥過去,看來從恐慌到快感的心理變化實在太大,以致超過了精神的負荷。

  他被「涼子小姐」打罵後,其實是帶著滿足的表情不省人事。

  我可沒有聞工夫昏倒,我雙手緊握COLT三二口徑,瞄準怪物扣下板機,槍聲接連撞擊耳膜,手腕承受著反作用力。

  連射三槍全部命中目標,卻看不出怪物有任何受創的跡象,倏地怪物亮出毒針,我連忙跳開,毒針在我眼前劃出一道死亡閃光。

  「你要瞄準神經節開槍才行!」

  涼子大喊,我只希望她不要叫我做這麼困難的事。涼子丟開空彈匣,換上從SP抄來的彈匣,就在她握好COLT三二口徑準備瞄準的瞬間,怪物的一隻腳騰空飛出,手槍從涼子的手畫了一個弧形飛了出去,泛出陰狠亮光的毒針筆直朝赤手空拳的她刺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我從一旁以左肘撞偏毒針,連我自己也想像不到自己會這麼做。

  在半空蠕動的毒針這次換成攻擊我。我沉下身子,勉強閃過致命的一擊,然而整個人隨即失去平衡,單膝抵住地板。冷不防地,揮舞著毒針的怪物重心不穩,跌在橄欖油池裡,原來是涼子往怪物的身體狠狠踹了一腳。高跟鞋也隨之離開右腳,前端嵌進怪物的身體,而怪物想趁機逃進地面--卻辦不到。

  橄欖油膜覆蓋在大理石表面,阻礙怪物潛入石中。


  Ⅴ


  原來橄欖油不僅可以引出怪物,還能防止它逃走。

  「橄欖的恩惠使我們重獲和平」這句話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嗎?

  「噢呵呵呵呵--一切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涼子發出得意的勝利哄笑。我對她這句話抱持懷疑,不過涼子的思考回路是有別於我這個普通人,也許她早就知道此事了,既然如此,一開始用這招來對付怪物不就得了?也有可能這只是單純的巧合,如果真是如此,只能說藥師寺涼子的賊運亨通,深不見底。

  「喂!不服氣就罵回來呀!」

  涼子對著趴在油膜、一副狠狠相的怪物大肆嘲笑;包括我在內,涼子對敗者向來是毫不留情。怪物企圖跳上沒有油膜阻擋的天花板,卻因地板的油膜太滑而找不到出力點,結果在地上拼命掙扎的模樣愈發滑稽可笑。只見他醜陋的頭部沾滿了油,不可能有任何表情的臉部,看起來好似充滿了裁在涼子手上的憾恨。

  此時涼子伸出右手,手上握著仕女專用的打火機,我趕忙後退二步遠離油池。

  手邊點起金黃色的火焰,涼子高高舉起右手,擺出紐約自由女神像的姿勢,然而表情卻像是復仇女神。

  「本來你只要乖乖在大理石裡睡你的大頭覺就不會有事,可是你卻跑來藥師寺涼子女王所統治的這個時代、這個場所大開殺戒,就算撒旦與路西法饒得了你,我可不饒!」

  涼子的手腕一翻,打火機就畫著一道拋物線飛了出去。

  「給我消失吧!」

  火焰在瞬間熊熊燃燒,怪物被金黃色的光與熱緊緊包圍,發出痛苦的哀嚎。不,它應該沒有發聲器官,只是腳下不斷摩擦著地板發出聲響,在火與油的作用下,這個聲響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怪物身體燃燒的聲音,化為一團火球的怪物看來踉踉蹌蹌。

  「明白了嗎?!正義必勝,不,唯我得勝才叫真正的正義!」

  涼子高聲哄笑,對方當然是沒有反駁。猛烈的火勢冒出濃煙,開始舔舐天花板,地板的火團也開始擴張,涼子放下插在腰際的手,納悶地側著頭。

  「奇怪……」

  「怎麼了?」

  「火燒得這麼旺,自動灑水滅火京簡應該會啟動才對呀?」

  涼子與我面面相覷。

  「這些裝置會不會已經被怪物破壞了!」

  「……這麼一來,總不會連防火門也沒有降下吧。」

  「我看是沒有。」

  涼子與我再度面面相覷。

  「如果沒有水,火是不會自然消失的。」

  「會一直燒到精光才肯甘休。」

  「快拿滅火器!」

  涼子叫道。

  「在這之前先按下火災警報器試試。」

  「你不是說這些裝置已經被破壞了嗎?」

  「死馬當活馬醫醫看。」

  「我不喜歡白費力氣!」

  ……經過一番折騰,我們總算不至於變成「縱火犯涼子與其手下」,而前途無量的高材生岸本青年才俊也不至於在烈火中殉職。岸本特在出入大廳一隅,依舊處於昏迷狀態,很快就會輪到他被抬進救護車,而且,他身上並沒有「可以稱得上傷勢的傷痕」,擺著不管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這次損失不知道會有幾億圓?」

  「不必太在意,反正不會找我們賠償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覺得涼子至少必須負擔損失金額的一成才對。不過這麼一來,我也必須負擔其中一部分的損失,因此我學起上司三緘其口。

  一回神發現室町由紀子正站在我們面前,她對著我說了一句:「辛苦你了。」

  接下來整個人轉向涼子。她帶著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明她把這次事件的起因歸咎於高市理事長個人的妄想與電腦故障,意即她經手整理的報告書基本內容就是:她絕對不承認怪物的存在。語畢,由紀子仍然是客套地應酬幾句隨即轉身離開,目送她遠去之後,我的視線移向上司。

  「你可以接受這樣的解釋嗎?」

  「沒關係,身為員警與科學家本來就不可以認同超自然現象的存在,我也無意對外張揚自己的功勞,所以全部禮讓給總監,噢呵呵呵--」

  意思就是要總監負起全部責任,雖然值得同情,不過一開始錄取涼子就是他的不對。只希望他做好這次事件的善後工作,順便再度證明他自己的管理能力。

  「現在幾點?」

  「啊!馬上就到明天零時了。」

  「今晚真是亂七八糟,加班也應該有個限度,接下來的事情都丟給由紀子去處理吧,我要蹺頭了。」

  「您高興的話請便。」

  「為什麼你對我講話這麼恭敬?」

  涼子又不講理了,更不講理的是她伸出纖纖玉手揪住我的領帶,今晚這是第二次,我還不是很習慣。

  「我是部屬,對上司講話語氣理所當然要恭?匆壞恪!?

  「哼!你又不當我是上司。」

  「沒這回事。」

  「真的嗎!」

  「我何必騙你。」

  「好,我明白了,那麼我這個上司命令你,明天……不,是今天請假陪我逛街購物、觀賞『歌劇魅影』、吃印度料理、還要幫忙提東西!」

  公私不分也該適可而止,居然強迫部屬犧牲放假--作陪,但是我卻聽到自己回答:

  「我明白了,不過我想先回住處睡一下。」

  「真沒用!算了,我也要回家睡個覺,你記得九點左右醒來,然後打電話叫我起床。」

  聽著涼子臉不紅氣不喘地差遣人,我不自覺笑了出來,心裡完全沒有怒氣。

  「遵命,女王陛下。」

  「很好,現在背我到那輛馬車吧。」

  女王陛下右腳的高跟鞋隨著怪物一起燒掉了,我誠惶誠恐地彎下腰來背起藥師寺涼子,穿過混雜著員警、救護人員與一般市民的深夜前庭,走向其中一輛巡邏警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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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6 08:0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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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短篇集【敬女神而遠之】


  Ⅰ


  「『和平』等於是『無聊』的同位語。」

  不知是誰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

  「甘於平凡者始能希求和平。」

  同時也有這句話。不過這些深入淺出的俗諺,對於一開始就無心追求和平的人來說,卻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唉……好無聊喔……,怎麼都沒有發生什麼血腥慘案呢?」

  一雙美腿大剌剌地擺在桌上,跟和平主義挑釁的正是我的上司。我語氣冷淡地答道:「你前不久才一口氣讓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同時下台一鞠躬,還有什麼好無聊的?再不適可而止,老天爺會生氣的。」

  我的名字叫泉田準一郎,是隸屬警視廳刑事部的三十三歲警部補,平時沒有什麼信仰,不過看到上司絲毫不把神明放在眼裡的行為,就忍不住想說句陳腐的挖苦話。

  「泉田,聽你的口氣好像是說那兩個會下台都是我害的。」

  「你想否認嗎?」

  「當然,根本就跟我無關,完全是那兩個的危機管理能力不足,才會落到這種下場。總之他們平安無事退休,還能領到退休金跟養老費,就該慶幸了,要是再抱怨,小心遭到報應!」

  遭到老天報應還說得過去,可是遭到涼子報應,想必會成為署長與總監心頭揮之不去的一個結吧!

  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涼子,二十七歲,警視,人稱她為「驅魔娘娘」,意思是「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論容貌、才能、經歷、財力,任何一項都完美無缺,興趣是虐待上司、小事鬧成大事、把爛攤子丟給別人善後。堪稱警視廳有史以來最棘手的與其說是麻煩製造者,還不如說是麻煩發明者。由於握有眾多上級長官的各種把柄,加上她解決了多起離奇事件,立下不少實際成績,所以沒有人敢叫她走路。

  此時內線電話響起,我接到櫃檯的通知,說涼子有訪客。

  二分鐘後,訪客出現了。

  自從成為涼子的部下之後,不知怎麼搞的,總覺得我見到美女的機會增加了。

  眼前是一位清秀的年輕少婦型美女,年齡約在三十歲左右,緊跟在後方的應該是妹妹吧,因為她比正前方的女性稍微年輕一些,兩人鼻子與下頜的輪廓十分神似。

  「這是我們的名片。」

  我接過通來的名片一看,只見上頭寫著:「花岡天海」、「花岡空海」。

  「天海(譯注:TENNKAI,日本江戶時期天台宗的僧侶1536-1643)與空海(譯注:KUUKAI,日本平安初期的僧侶,774-835)?」

  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兩位和尚同時復活了嗎?事實上並非如此。

  花岡天海的職業是「花藝造型師」,空海則是「國際保險顧問」,兩者皆與佛教無關。

  「我名叫天海(TENNMI),舍妹名叫空海(KUUMI)。」

  這種念法似乎有點牽強,不過在這種場合下輪不到我批評別人。

  「二位有何貴幹?」

  姊姊回答我的問題:「我們想見涼子小姐,有事與她相談。」

  「你說的涼子小姐,指的是藥師寺警視吧?」

  我刻意重覆確認,主要是因為「涼子小姐」這個稱呼聽起來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我的答案自然是YES,我走入涼子的辦公室代為傳達她們的來意。

  約經過三十分鐘,花岡姊妹告辭,接著換成我被叫進涼子的辦公室。

  「抱歉,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好像出事了。」

  花岡姊妹之中,天海是涼子的朋友,而她的妹妹,也就是空海的男朋友據說突然離奇失蹤。

  「可以請教花岡天海是你的什麼人嗎?」

  「我老爸的情婦。」

  「老爸……就是你的父親嗎?」

  「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把母親喊作老爸吧。」

  我將記憶重新倒帶,涼子的父親藥師寺弘毅過去普經是警政署的高級官員,現在則是大型企業JACES的總裁,擁有一千億資產、年收入高達二十億日圓,反正對我來說是毫無實際感的數字,總之此人是名符其實的資本家。

  藥師寺弘毅的妻子,也就是涼子的母親十年前就已經去世,因此現在即使弘毅有了情婦也算不上外遇,這叫做成人的交往。

  藥師寺目前出差到紐約去了,之所以沒有把情婦帶在身邊,大概是打算到了當地再臨時招募一個吧--以上來自他女兒尖酸刻薄的推測。

  「因為天海只負責星期二。」

  「負責?」

  我一時無法理解話中的含意。

  「我老爸有五個愛人,從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個人工作一天,星期六和星期日放假,我的父親還真是道德的敵人。」

  「令尊大人今年貴庚?」

  「應該已經六十了吧,如果戶籍資料沒有作假的話,不過如果是我老爸,就很難保證了。」

  六十歲有五名情婦,這該說是可喜可賀還是老當益壯?我心血來潮,隨口說了一個無聊的笑話:「那麼妹妹是星期四囉?」

  「錯,是星期三。」

  「耶……!?」

  「開玩笑的啦!妹妹空海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還腳踏兩條船。姑且不論有幾條船,一個是沒沒無聞的畫家、一個是沒沒無聞的舞台演員,兩人都自稱是天才,把自己無法成名的理由全歸罪於世人太愚笨了。」

  涼子以萬般不屑的語氣啐道:「就是有這種人,在藝術創作方面一無是處,把自己缺乏生活能力加以美化的才能倒是綽綽有餘。」

  涼子在批評別人的時候說好聽點是不懂得修飾,說難聽點就是不給面子。此時她又把原本放在地板的雙腿舉到桌面。

  「可是就是有女人會看上這種人,明明外貌跟腦筋都不錯,怎麼會被那種只會花言巧語的男人給騙了呃?結果你看,一個下落不明,一個成了嫌疑犯。」

  我也贊同涼子這番話的前半段「為什麼那種只會花言巧語的傢伙卻總是受到才能出眾的女性青睞呢?」,關於這個疑問我不曉得納悶過多少次,不過男人這種生物就是永遠也想不透自己不受歡迎跟別人受歡迎的理由。

  「總之先到所屬轄區走一趟,記得是自由之丘分局。」

  「下落不明的是哪一個?」

  「當畫家的那個。」

  這位名叫長谷川三千男的三十五歲男子離奇失蹤,而且還留下了身上的衣服。

  以畫家為業的長谷川畢業於知名美術大學已將近十年,但卻毫無出人頭地的跡象,因而打算改行從事插畫工作。據他說:「畫幾張插圖難不倒我,很快就會賺大錢」。

  用嘴巴說自然容易,而且這種說法對插畫家們也是相當失禮的。不過還是有些遊戲公司找上他繪製以怪物、魔法師為主軸的電玩遊戲包裝封面插畫。事實上這些機會都是花岡空海替他談成的,可是為了不傷害男朋友的自尊心,她一直對這件事保密。

  「不能自力更生還談什麼自尊心。」

  要是被涼子知道了,一定會大加嘲笑一番。總之,長谷川窩在他稱為工作室的簡陋公寓小房間裡開始了他的工作。

  事情就發生在昨日,空海的另一位男朋友,也就是舞台演員鳥井星志前去造訪長谷川。鳥井也是一直無法在舞台獨挑大樑,因而有意改行從事配音員。長谷川與鳥井從以前就一直不和。這也難怪,兩人之間夾著一名女性,而且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如果這兩個男人交情不錯反而讓人覺得很詭異。

  更何況這兩人都不成器,只有仰賴女朋友的經濟能力吃軟飯,想當然而會相互輕視對方,同時也擔心會被女朋友拋棄。

  據說,鳥井之所以到長谷川的公寓,是因為他跟長谷川在電話裡發生口角,當時長谷川帶著酒意,以驕傲自滿的語氣宣佈:「我就要賺大錢了,我一定會成功的,空海是我的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可憐啊,你就要像垃圾一樣被丟棄了!」

  被奚落得狗血淋頭的鳥井氣得想痛毆長谷川一頓,於是火速沖到情敵的公寓。

  鳥井的住處位於自黑區的自由之丘,自由之丘是高級住宅區,不過那裡同時也有便宜的公寓零星分佈著,所以長谷川自稱是「住在自由之丘的畫家」以示炫耀。

  鳥井大敲長谷川的住處房門。

  「誰?」

  「我是鳥井,快開門!」

  「吵死人了,快回去!」

  「我有話要跟你說,開門!」

  「我沒話跟你說,你快回去,不然我就叫員警……」

  本來想報警的長谷川聲音突然中斷,緊接著傳來粗重紊亂的呼吸聲,然後就是難以形容的慘叫響遍整棟公寓。

  鳥井驚惶失措地想逃離現場,不料一腳踩空跌下樓梯,公寓的住戶通知了員警,巡邏警車的響笛聲逐漸接近……



  Ⅱ


  涼子與我搭乘私人巡邏警車前往自由之丘分局,這麼做本來是想低調行事,但全黑的積架跑車反而引人注目。當然這是涼子名下的車子,論誰也不敢多說半句。

  手握方向盤、哼著歌曲的當然就是涼子,她的「駕駛哲學」我再清楚不過了,因此我全身僵硬地坐在副駕駛座,同時不忘叮嚀上司幾句:「你可得克制一點,這裡不是我們的管區,要抓人就必須申請拘票,千萬不要扯自由之丘分局的後腿。」

  「要抓人的確需要拘票,不過……」

  「不過?」

  「槍斃歹徒就不需要殺人許可證了,所以我不打算活捉,直接斃了犯人就行了。」

  「你以為你的歪理行得通嗎?」

  「少囉嗉!本姑娘想怎麼做,所有道理都得問一邊去!」

  我不再多做反駁,因為我視線的餘光瞄到了道理正畏畏縮縮地躲避起來。

  光是想像事態會如何發展就令人不禁打起哆嗦。車外是晴朗無雲的晚秋天氣,不久或許會刮起人工暴風雪也說不一定。只希望這次事件能夠發揮讓涼子消磨時間的作用,要是讓她期待落空,涼子心情一定會變得更差。

  「天海跟我老爸之間的關係已經維持了有三年左右,她是相當著名的花藝造型師。」

  在在一路行駛的車內,涼子聊起她那豔福不淺的父親。

  「我老爸討厭除了當情婦以外沒有其它才能的女人,他喜歡的是獨當一面,只需在必要時給予援助的女人,所以他的每個情婦都相當獨立,不是開店就是擁有個人工作室。」

  「他可真挑剔。」

  就是因為這樣,好女人往往不會與年輕男人為伍。原本我以為自己身邊有了一個,結果還是拋棄不能理解女人減肥心情的男朋友,遠走南半球。

  想著想著,心情突然變得有些多愁善感,為了驅走難過的回憶,我只有繼續瞎聊。

  「這麼說來,這些情婦的店面或個人工作室就成了JACES的情報收集基地囉?」

  「沒錯,你怎麼知道?」

  「……我是說笑的。」

  「這種程度的玩笑是比不過我老爸的。把人間最惡質的玩笑磨成粉,加入名為不合常理的水予以攪拌,再放進地獄的爐灶烘烤,成品就是我老爸。」

  女兒可以這麼形容親生父親嗎?

  「是這樣嗎?不管怎麼說,我並無意贏過令尊大人,他是怎麼樣一個人與我無關。」

  我想藉這句話打住話題,不知為何涼子卻認真起來。

  「你現在就說這種話那以後該怎麼辦!?隨便你用什麼手段都沒關係,你一定要把我老爸逼到走投無路讓他投降。」

  「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麼……」

  「一開始就示弱的話,到時就不知道我那盛氣淩人的老爸會存心出什麼難題找碴,所以你要下定決心,使出比敵人更陰險毒辣的手段,徹底擊垮對方,讓他永遠無法捲土重來,明白嗎!?」

  「我要下定什麼決心啊?如果令尊大人真是那麼危險的人物,那我連想都不想接近他,請你不要牽連自己的部屬捲進家庭內部的霸權鬥爭!」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涼子頓時噤聲不語,接著一個彷彿大夢初醒的表情從她臉上一閃而過,然後才擠出略顯掃興的語氣:「算了,今天就先解決天海的事情吧。」

  抵達自由之丘分局,把黑色積架留在停車場,我們便走進建築物內,這是一楝保存著濃厚昭和時代(譯注:日本昭和天皇年號,1926-1989。)色彩、老舊又平阪的建築。

  站在正門的一個身穿制服的警員看見涼子立刻張大眼睛跟嘴巴,顯得手足無措,甚至忘了詢問對方來意。涼子則坦蕩蕩地通過他的前方,率領我快步走上階梯,她與這個分局的搜查課還算有點熟,因為雙方曾經共同處理過一個案子。當時涼子目中無人、恣意妄為的做事態度,讓所有刑事在顏面掃地的狀況下解決案件,直到現在,她仍然是不受歡迎的人物。

  所有刑事一見到涼子出現都嚇了一跳,好不容易其中一人鼓起勇氣走上前,毫無創意地冷嘲熱諷:「今天是吹了什麼風啊,不知尊貴的總廳參事官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呢?」

  這點程度的挖苦,在涼子白玉般的肌膚上根本連最輕微的刮傷也做不到。

  「當然是有事才會來你們這個骯髒的狗窩,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全是便宜香煙味跟拉麵這種窮酸的社會派惡臭味,是昭和時代的遺物吧,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才有許多案件懸而未決?」

  所有刑事聞言,臉部肌肉頓時轉為僵硬。我則若無其事地走上前,拜託舊識阪田警部補代為聯絡。

  正要走出搜查課的房門之際,後方傳來一個刻意提高分貝的聲音打在我的背上。

  「哼!對CAREER逢迎諂媚的叛徒!」

  這種無端的批評我已經聽了太多次,我停下腳步,想回過頭反駁但想想還是選擇放棄,因為我很能體會NONCAREER在面對CAREER時的心情。

  所以我準備不予理會,豈料我的上司竟把微風變成暴風。只見涼子走到一半又特地折回來,高跟鞋鞋跟猛力在地板敲出聲響。

  「喂!你們這群只會在背後說人壞話的窩囊廢有什麼好神氣的!泉田對我盡忠不是向CAREER逢迎謅媚,他是自願服從我個人,你們給我記清楚!」

  刑事們全部默不作聲,我聽得心裡發慌。「我才不是出於自願的。」這句話要是脫口而出,想必會使事態更加惡化,因此我把這件事擱在一邊,催促著涼子。

  「快走吧,阪田警部補安排了鳥井星志跟我們見面。」

  阪田警部補說鳥井星志已經在其中一間偵訊室裡等著我們。阪田警部補是一位貌似紅黑色螃蟹的中年男子,為人還算不錯。

  鳥井星志是個美男子,不過比他更帥的美男子多的是。他那柔弱、無助的氣質或許很容易引起女性的保護欲,但以同性的眼光來看,真想跟他說句:拜託你抬頭挺胸行不行?以他那種缺乏架勢的站姿,想成為優秀的舞台演員可能很困難……

  算了,反正又不關我的事。

  「二位能夠證明我是清白的嗎?」

  鳥井發出近似撒嬌的聲調,並自不轉睛地直盯著涼子,對我連正眼也不瞧一下。

  他的表情看來似乎十分確信自己的外表能夠引起女性的同情心。

  「除非你真的是清白,否則我們會證明你是有罪的。即使目前你不在我的管區,等到結果出爐,我可能會正式逮捕你,我根據一項線索可以判斷那個不成氣候的畫家長谷川已經死了。」

  鳥井倒吸一口氣,雙手抱住頭。

  「長谷川已經死了?噢噢,怎麼會有人犯下這麼殘酷的毒手!怎麼會遇到這麼血腥的事情!怎麼會發生這麼悲慘的變故!」

  緊接著一個半哼唱、半嘲弄的聲音答道:「你的反應怎麼這麼誇張!你的說詞怎麼這麼空洞!你的驚訝怎麼這麼虛偽!」

  鳥井倏地閉上嘴望向聲音的來源,這個聲音的主人不用說就是藥師寺涼子,她看著年輕演員,眼神中透出露骨的輕蔑。

  「我說你啊,真有志成為專職演員的話,最好要練出一套獨樹一格的表達方式,像你用字這麼貧乏,程度大概跟本國首相差不多。」

  鳥井的臉上迸出憤怒與失望,看他樣子好像想加以反駁,結果不知是因為欠缺詞藻,亦或是覺得有重整作戰計畫的必要,他後來並沒有開口。

  涼子回望阪田警部補。

  「可以讓我看看遺留在現場的畫嗎?」

  「好的,這邊請。」

  似乎還在摸索該以什麼態度面對涼子的阪田警部補在前帶路,來到地下的證物保管室。這楝建築物雖然老舊,但保管室的房門卻是全新的,必須按下密碼鍵才會開啟。

  我們尋找的畫作題名為「食人鬼」。

  背景是灰暗混獨的色調,前景是一位年輕女性,因恐懼而張大眼睛與嘴巴,雙手高舉四處逃竄,身上的衣服也破了,露出潔白的肌膚。

  整個畫面缺乏強烈魅力與獨創性,已故的長谷川固然值得同情,只是他似乎連做為插畫家的才能也沒有想像中來得出眾。

  最重要的關鍵是在於畫中的空白處,形狀相當不自然,顏料也掉得精光,露出底下的畫布,那塊空白呈現出一個高舉雙手,頭上長著角的巨人。

  該不會是畫中的食人鬼跑出來把畫家吃掉,然後消失不見?這個想法實在太荒謬了,因此我並未輕易脫口而出,相信一般正常人都會這麼做。

  然而,藥師寺涼子的字典裡從來沒有「遲疑」這個詞,她挺起傲人的前胸斬釘截鐵地斷言道:「我知道犯人是誰了,無庸置疑地,畫中的食人鬼跑出來把畫家吃掉,然後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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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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