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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田中芳樹 -【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三】巴黎‧妖都變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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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5 11:45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日文名稱:やくしじりょうこのかいきじけんぼ‧巴里‧妖都変
所屬文庫:講談社




警視廳有史以來最蠻悍也最晦氣的女性官僚.藥師寺涼子警視駕臨巴黎了!
她這次是以特約講師的身分受邀來到巴黎的大學,
當然忠貞的僕人(?)泉田準一郎警部補也被迫同行……
當涼子一行二人甫抵達機場,眼前便目睹一個老人的腦髓遭怪物吸食而死,
涼子隨即喜不自禁地開始單槍匹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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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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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8 12:33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第一章 《巴黎大小姐》


  Ⅰ


  腦袋裡的咕咕鐘一開啟,鴿子便冒出來叫了十三聲。

  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只因為我的生理時鐘有點亂。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時差問題吧,下午三點成田機場出發,在地球上空飛了十三個鐘頭,抵達巴黎時並非翌日凌晨四點,而是當日下午八點,總計有八個小時的時差。

  我以背抵著樑柱,行李箱就擺在腳邊。我右手邊的人也和我採取同樣的姿勢,她不像我有時差問題,雙眸的視線泛著咄咄逼人的活力,只是她看起來比我更不悅。

  「太慢了!」

  呈現硬質美感的雙唇,簡短的吐露出一句話,理由在於原已安排人員來接機,到現在卻連半個人影也看不到。我開始同情起這個尚未謀面、負責接機的人物,一旦他壞了藥師寺涼子的心情,此人將遭受不幸命運的眷顧。

  「對方也許出了什麼狀況吧。」

  我試著安撫,結果一如往常,只有更助長受安撫人的壞心情。

  「一開始就根本不需要有人接機!巴黎我熟到不能再熟了,就跟警視總監辦公桌的內部一樣。」

  藥師寺涼子年僅二十七歲,卻已經官拜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階級為警視。我是她的部屬,名叫泉田準一郎,階級為警部補,年紀三十三歲,我與生俱來的美德就是寬容與忍耐,自己這麼說自己似乎有點奇怪。啊、各位千萬別笑我。

  我的上司兼具女神的美貌與惡魔的個性,當她走在東京都千代田區的官廳街,四周會傳來一群畏畏縮縮的官僚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

  「看,她就是驅魔娘娘。」

  「櫻田門的黑玫瑰。」

  「霞之關(譯注:東京千代田區的一個地區,從櫻田門到虎之門一帶,日本眾多機構的所在地)的人形原子爐。」

  乍聽之下似乎被批評的很難堪,不過這些並非毫無根據的譭謗,就算把她推為警視廳有史以來的頭號問題人物,想必也不會有人站出來反對。

  涼子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院,亦即世稱的CAREER官僚,同時也是全亞洲最大的保全公司JACES的總裁千金。到此都還算好,問題在於她透過JACES組織的力量,掌握了官僚與政客的把柄又恐嚇上司,膽大包天恣意妄為。

  若要提到利慾薰心、在辦案現場排不上用處的CAREER官僚要多少有多少,然而涼子以強硬手段所解決的各種難案怪案不計其數,她也因此成為眾人既厭惡又畏懼的存在,之所以稱呼她「驅魔娘娘」是取自「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的含意。

  我甩了甩頭,對於自己目前身處於巴黎,幾乎抓不到一絲真實感。

  怪盜羅蘋(譯注:Arsene Lupln,法國推理小說家Maurice Leblance作品裡的主角名)、名偵探馬格雷督察長(譯注:法國推理小說家Gason Leroux的系列作品主角)、歌劇魅影(譯注:法國推理小說家Gason Leroux的作品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基督山伯爵(譯注:法國小說家Alexandre Dumas的作品Le Comte de Monte-Gristo)、達達尼奧與三劍客(譯注:法國小說家Alexander Dumas的作品Les Trois Mousquetaires)……數不清的小說英雄四處穿梭於巴黎的街道。

  是不是應該把藥師寺涼子也算進去呢?這麼一來就要稱呼她英雌才對。

  涼子身穿軍服式大衣,衣襟圍著一條絲質領巾,我同樣穿著軍服式大衣,不過比起我來,她那件可是價值高出十倍以上的米蘭名牌服飾。在不知其真面目的情況下,她的美貌與架勢十足的舉止,就連對於女性審美眼光相當挑剔的巴黎佬也為之傾倒,眼前已經有數名男子投以讚嘆的注目禮。

  目前距離Noei(耶誕節)尚有一星期的時間,這裡是位於巴黎東北方二十五公里處的戴高樂機場,雖然我們在航廈內部,一旦有人進出大門,冷空氣仍會跟著鑽竄進來,足以令人想見外頭的天寒地凍。

  話又說回來,涼子的容貌擺在東京街頭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然而到了巴黎卻沒有任何不協調感。

  法國這個國家原本就很接近藥師寺涼子的行事風格。

  一九八五年,法國政府在南太平洋強行進行核爆之際,曾經暗中派遣地下工作人員爆破採取反對行動的環保團體船隻並殺害其成員,此舉自然遭到各國的同聲譴責,法國政府不僅無意道歉,甚至強調「錯在對方無視警告,擅自侵入領海。」

  手段狠毒又不加以反省,甚至擺出義正詞嚴、凜然大度的姿態,一路蒙混過關。即使我深知涼子的真面目,也不曉得被騙過多少次、後悔過多少次。

  「大小姐。」

  耳邊傳來一句日語的稱謂,我一時之間分不清這個稱謂制的是誰,全因為我還處在時差調整不過來的窘態當中。不用想也知道對方一定是在叫涼子,她可是對日本舉足輕重的大企業的總裁千金。

  喊住涼子的男子畢恭畢敬的鞠躬行禮。

  「我是JACES歐洲總局的北岡,過去曾經與大小姐有過一面之緣。」

  北岡大概比我小一、二歲,身高也比我略矮,不過以日本人來說算是標準身材。而提及他的長相,不論我再怎麼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他一定比我受女性歡迎。首先,他跟演藝人員一樣懂得裝扮自己,眉線生得好似特地描過一半,皮膚光滑亮麗。

  涼子盯著北岡,連眨了兩次眼。

  「啊,沒記錯的話,你是北岡伸行對吧?」

  「真是太榮幸了,想不到大小姐還記得我,請往這邊走。大小姐這次來到巴黎的迎接事宜已經準備就緒。」

  北岡連瞄也不瞄我一眼,逕自提起涼子的行李箱,以帶路的姿態往前走,於是「涼子大小姐」空著雙手,而我拎著自己的行李箱,緊跟在後。

  涼子覷著北岡的背影嘴裡咕噥著:「我想起來了,哼、不正經的傢伙。」

  「你對他不滿意嗎?」

  涼子以高挺的鼻尖哼笑。

  「對於初次見面的女性一開口就是:『請問Rlen跟Debramarky那個牌子的女用襯衣比較好?』的男人,我沒興趣。」

  「哦,難怪。」

  「泉田,聽你這話,難不成你一開始就猜到了?」

  「只要知道你的心情不好就能猜出一二。」

  烏雲一來,很快就會下雨。只要明白這個邏輯,便可事前把雨傘準備好,我說這番話是基於這個意思,然而我那唯我獨尊的上司已逕自作了個她自認合理的解釋。

  「很好,不愧是我的忠臣,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你也覺得心情不好,我叫你往前衝,你就要勇往直前。」

  與其說是忠臣還不如說是忠狗,我很想提出異議,不過我現在懶得爭論,一切等抵達飯店,放下行李、沖個熱水澡之後再說。稍等一下!涼子究竟是預訂了哪家飯店?

  冷不防我定住腳步,剛才彷彿在機場熙來攘往的人群當中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由於印象稍縱即逝,究竟是我的錯覺呢?抑或是電視明星偶然路過?我一時無法做下判斷。

  緊接著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名法國人,十之八九是法國人沒錯,總不可能直接去確認對方的國籍。

  對方是一個老人,只見他佇立在原地,身體卻左右搖晃,頭頂已經禿了一片,戴著復古的銀框眼鏡,高領毛衣之外套了一件又髒又舊的大衣,腳邊擺著一隻看起來相當堅固的老舊旅行皮箱,不過這樣的裝扮並不值得大書特書。

  比較需要特別注意的得是站在老人肩上的一隻長毛小動物,外形很接近猿猴,事實上是什麼種類就不得而知了。它把自己的小臉湊向身為飼主的老人,看起來好像在親吻他。

  出國旅行可以攜帶寵物隨行嗎?我禁不住滿心的疑惑,猛一回過神來才發現涼子也已經停下了腳步,將視線投向老人,可見這名老人身上散發著不僅是我、同時也引起涼子抱以興趣的特質。

  「是不是爛醉的酒鬼啊?」

  北岡帶著興致缺缺的語氣對涼子說道,想他下一句肯定是:還是趕快走吧。只不過就在他還來不及說出這一句之際--

  「啊啊、啊啊、啊啊……」

  老人口中擠出呻吟,我頓時升起緊張感。無論對方說的是日語或是法語,平常幾乎不太可能聽到如此充滿恐懼與絕望的聲調。

  「泉田!」

  涼子的語氣裡也透露著與我相近的緊張感,我拋下行李箱,原本打算丟到地上的,不料傳來一聲刺耳的慘叫,看來我是把行李箱砸到北岡的腳上了。

  北岡放開涼子的行李箱,抱住右大腿跳起痛苦的舞蹈。我多少有些同情他,但現在無暇向他道歉或解釋。涼子的高跟鞋跟已經摩擦出火花往前疾馳,我當然也不能落於人後。

  涼子與我穿梭於或呆站原地、或面面相覷的人群之間,不、正確來說,是我們推開並撞開了數人,涼子甚至表現出一副擋我者死的凶相。

  老人倒向地板,在地面上撞出一記鈍響之際,肩上的動物並未隨之患難與共,它發出幾乎要挫平聽眾耳膜般令人不快的笑聲,然後輕盈的在半空翻滾一圈,以四肢著地。沒錯,它的確是在笑,那長相醜惡的令人作嘔,貌似松鼠,卻是肉食性的松鼠,原本就是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

  涼子才伸出手臂,小怪物就立刻逃之夭夭,以近似瞬間移動的驚人速度跳上半空,消失在人群當中。

  我單膝跪在老人身旁,抓起對方的手腕測量脈搏。



  Ⅱ


  「情況怎麼樣?泉田。」

  「很遺憾,他已經回天乏術了,而且有一點相當奇怪。」

  「怎麼說?」

  「恕我失禮了。」

  我面向死者低聲說完,便輕搖著不幸老人的頭部,他的頭部顯得異常的輕,搖動時還發出聲響,是那種聽起來乾澀又空洞的喀拉喀拉聲。

  「他的耳內流出某種液體,這……不是血,應該是……腦漿。」

  涼子略顯遲疑的低喃數聲,調整呼吸之後換了個語氣說道:「那只小怪物不是在親吻老人,而是把嘴巴貼近耳邊吸食腦髓。」

  我的時差問題早已被我拋諸於巴黎遙遠的夜空之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噁心的感覺從胃部直衝喉嚨,好不容易和著唾液吞咽下去,我卻無法克制暈眩感。算起來已經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每次只要與涼子一起行動,百分之百准會遇上不合邏輯的離奇事件。

  此時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三名身穿制服的警官趨趕上前把涼子、我跟老人包圍起來,即使三人的體格完全不像,卻不約而同的蓄著鬍子,這也算是一種流行嗎?

  涼子趾高氣揚的抬頭挺胸,帶著苛責的語氣以法語朝警官轟出連珠炮。原本準備盤問我們的警官們反而被搶去先機。從他們的表情看來,他們不單是受到涼子的美貌與氣勢所壓制,而且還被問及足以令他們驚慌失措的事情,只見他們表情僵硬的聽著,隨即三人中的一人轉向剛剛跑來的方向折返回去。

  「我有點擔心,你該不會連到法國來也隨身攜帶手槍吧?」

  「你放心好了。」

  聽到這句話,無論誰都會以為涼子並未把手槍帶進法國境內,我也傻傻地信以為真,想不到涼子的回答還有下文。

  「我在巴黎這裡準備了一把,不必大費周章從日本帶過來,所以你大可以安心。」

  「會安心才怪!」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留在現場的兩名警官對我們投以迷惑與猜忌的目光,於是我壓低語氣。

  「你剛剛向那群警官說了些什麼?」

  「你在大學裡不是選修過法語當作第二外語嗎?」

  「你因該很明白日本語學教育的現況,參加託福考試測驗的一百六十五個國家之中,日本的程度是排名第一百五十名。」

  我憑藉著半生不熟的印象,把責任推卸給制度,涼子並未對此表示任何意見。兩名警官目光銳利的盯著我們,明白他們不可能聽得懂日語,所以我們也放心地聊著。

  「我叫他們去找迪鮑爾警視長,他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副局長。」

  巴黎司法警察局若以日本的制度來說,相當於巴黎警視廳刑事部,對於我們而言,形同異國的同業。

  「你認識這麼了不起的大官啊?」

  「大官」這句話似乎是激起了涼子愛挖苦人的本性。

  「你應該很清楚才對,他就是我待在國際刑事警察組織的那個時候,膽敢偷摸我屁股,還以為可以若無其事的活到今天的色老頭。」

  「原來如此……」

  我點頭稱是。我聽說過有一個與其說是勇氣十足、還不如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官」竟敢偷摸涼子的尊臀,結果吃了一記鐵砂掌,整個人一頭撞向玻璃窗,當時還不知道這個出盡洋相的人物是何許人也,原來就是迪鮑爾警視長。

  終於,剛才離開的警官回來了,只見他面上露出鄭重其事的表情向涼子通報了幾句。

  「對方答應見面了,我麼走吧!」

  於是涼子與我便前往位於奧菲布魯河畔的巴黎司法警察局。

  ……這一切的開端全起源於涼子決定到法國出差這件事情。距離現在大約兩個星期前,季節從晚秋邁入初冬,天氣逐漸轉為寒冷的十二月上旬。

  那一天,差點遲到的我快步跑衝向自己的上班地點--警視廳大樓。因為剛出門,就被警員宿舍的管理員神琦警部夫人逮個正著。先是說我前天拿出門丟棄的可燃垃圾裡混雜了不可燃垃圾,又說我在節日裡沒有掛國旗,代表我缺乏身為日本人的自覺云云,就這樣叨叨絮絮的大加數落了我一番。

  「是是,明年的五月五日我會努力記得懸掛鯉魚旗,至少比太陽旗的歷史來的更久遠,更能代表傳統文化。」

  我會講出這番話大概是受到了上司的不良影響吧。以背部抵擋著神琦夫人金屬般的叫嚷,我奔向地下鐵有樂町線的車站,神琦夫人受不了她丈夫到處拈花惹草的毛病,這件事全宿舍的人都知道,只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她丈夫。不過抱歉,我實在沒空理會這種八卦。

  我在尖峰時間的地下鐵鍛煉耐力,經過二十分鐘之後便抵達櫻田門車站。走進位於警視廳大樓六樓的刑事部參事官室,把報紙攤在桌上的丸岡警部望向我,露出一個意有所指的笑容。

  「哎呀呀,居然在這個大好日子差點遲到,泉田你的運氣不好哦。」

  「是不是有什麼好消息?」

  「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這樣啊,那你聽好囉。驅魔娘娘準備到巴黎出差,在法國待兩星期。」

  丸岡警部比涼子年長三十歲,當她本人不在場時,不加敬稱直呼名號應該不為過吧。

  「哦,巴黎嗎?」

  我做了一個毫無創意的驚訝方式,丸岡警部則開始有條不紊的向我說明。

  巴黎第一大學「索爾本」(譯注:La Sorbonne,原為中世紀法國的神學生宿舍,1808年併入巴黎大學,現在成為文學院、理學院與古文學校的總稱)稱號赫赫有名。其中設置了「犯罪科學、法律問題」學系,此外在巴黎第二大學也有「推理學系」,這兩個學系共同招收世界各國的犯罪搜查官,由他們擔任實習課程的講師,雀屏中選成為我國日本犯罪搜查官的正是藥師寺涼子警視。

  究竟是誰選的啊,到時出了什麼事我可不負責。

  我反射性的做下判斷,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沒生麼好奇怪的。

  藥師寺涼子精通英語跟法語,曾經派駐國際刑事警察組織,在法國居留兩年之久。面對法籍學生講解犯罪搜查的課程對她來說應該輕而易舉,雖然在個性語言行方面有著諸多問題,但才能與實績確實卓越出眾。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涼子要到巴黎兩星期。她不在的這段期間,我就可以暫時卸下貼身保鏢的職務,等於多出兩星期的休假,由心理層面來看,這可是好處多多的兩星期。

  「謝謝您告訴我這個好消息。」

  「做決定的又不是我,不過總之先向你說聲恭喜了,驅魔娘娘想必會在巴黎暢遊一番,正好你們兩人都能休息一下。」

  舉雙手贊成!這回到了巴黎,涼子就可以好好運用她多到不能再多的鉅款。

  涼子五年前收到網路搜尋服務公司面額高達五百萬日元的股票,據說是她父親為了祝賀她大學畢業所贈送給她的禮物。到了今年,那家公司的股票上市,面額五萬日元居然飆到了六千萬日元的價格,等於是一千二百倍。意即涼子獲得了六十億日元的收入,加上股市交易之抽取一成的稅金,因此這筆鉅款幾乎是原封不動的留在涼子手邊。

  家境一向富裕的涼子從此變得更加富有,真不知道這應該說她幸運呢?還是老天爺不公平?或許連司掌命運的神祗也有把柄落在涼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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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勝者為王

  牆壁上貼了一張字體偌大的書法,我打開一旁的房門,走進涼子的辦公室。

  「你今天來晚了。」

  「很抱歉,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盡可能盡可能的和顏悅色,因為接下來有兩星期的自由與安逸在等著我。為了讓涼子心甘情願到海外散心,努力取悅上司是身為芝麻綠豆官必須具備的小聰明。

  「當然是有事才會找你。」

  「就算沒事你還不是照常使喚我。」

  我不做以上不要命的發言,繼續保持畢恭畢敬的態度。

  「您說得對,那您找我有何貴幹呢?」

  「你今天心情好想特別好。」

  「看得出來嗎?大概是身體律動提升的關係。」

  「嗯,那麼這次你會高高興興的跟我去巴黎吧?不要告訴我冬天的巴黎又冷又黑不想去。」

  刹時,舞台為之一暗。

  我的腳底重重踩在地上,好不容易打破長達五秒半的沉默。

  「我也必須去巴黎嗎?」

  「這還用問。」

  「怎麼不能問,奉命到巴黎出差的是你吧,為什麼我也必須跟到巴黎?」

  「你現在是什麼職稱?」

  「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貼身護衛。」

  「參事官指的是誰?」

  「你。」

  「沒錯,你很清楚不是嗎?也就是說,你是我的附屬品。」

  「附屬品……?!」

  「對!所以我到巴黎,你也得跟到巴黎,我到冥王星,你也得跟到冥王星,我到地底王國,你就必須跟到地底王國。」

  等一下,警視廳的犯罪搜查官怎麼會跑到冥王星或地底王國?!

  「事情就是這樣。你趕快去準備旅行用品,下午准你請假。」

  「太突然了吧……我又沒說要去巴黎。」

  「你不想去巴黎嗎?」

  「有機會的話當然想去。」

  「現在不就是大好良機嗎?而且費用全部由警視廳負擔,以出差之名花用公費,這正是在日本當公務員的意義所在。」

  我愕然望著涼子。

  「你不是富婆嗎?為什麼還會想要花用公費?」

  「我們不用,就會被其他腐敗官僚濫用,這就是理由,我沒說錯吧?」

  「請不要用『我們』這個說法,就因為你總是使用第一人稱複數形式,我才老是被當成共犯。」

  此時傳來一陣遲疑的敲門聲,丸岡警部走了進來。

  「打擾了,參事官,刑事部長要泉田警部補直接去見他。」

  「泉田你去吧,讓對方多等一下也無所謂。」

  三分鐘後,我敲著刑事部長室的房門,我已經有好幾次被喊到這個辦公室來了。

  一旦部屬出錯,直屬上司往往會被自己的頂頭上司叫去叱責一番,這種事情在民間企業或者公家機關已是家常便飯,可是當上司出錯,被上司的頂頭上司傳喚的部屬……我看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了,至少在北半球前所未聞。

  刑事部長一見到我便堆起露骨的假笑,那是CAREER有求於NONCAREER時所擺出的特有表情,據我所知已經有好幾個NONCAREER搜查官被這個表情所騙而自掘墳墓。

  「你辛苦了,這個雖然不多,卻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拿到巴黎去吃點好的吧。」

  見到遞上來的一包錢,我頓時恍然大悟。

  「謝謝您的好意,我不能接受,因為我不準備去巴黎。」

  「別這麼說。你可以用公費到法國玩兩星期,而且還有絕色美女同行,你是何等幸運啊,大家一定都很羨慕你。」

  「這是錯的。」

  我不管這句話的文法是否正確,不過當我冷漠的丟出這句話之際,刑事部長的雙眼掠過一絲憤怒與狼狽,顯然他對於我的態度相當反感,然而站在部長的立場,他決定以苦笑敷衍過去。

  「哈、哈、哈、一點都沒有錯!連我也很羨慕你!」

  「怎麼可能!」

  「你這個人疑心病真重!我說的是真的!可以的話我還想代替你!」

  部長吊起眉梢吼道,接著張大嘴巴,表情整個凍結。當然,我並沒有聽漏高層警察官僚的失言。

  「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就來交換,我會乖乖留在東京看守,請部長去巴黎吧。」

  刑事部長總算閉上了嘴,以陰慘的目光瞪視我,我則不以為然。被驅魔娘娘那樣的小女孩逮到小辮子,因而決定「敬女神而遠之」的這群官僚有什麼好怕的。

  只見刑事部長以厚舌舔著下唇。

  「你聽好了,泉田警部補。」

  部長的語氣聽起來很鄭重,但更像是故意裝出來的。

  「你一個人的犧牲,可以讓警視廳所有人獲得兩星期的自由與安逸。雖然只有兩星期,卻如同鑽石般的珍貴,難道你就那麼吝於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嗎?原來你是這麼自私自利的人,我真是看錯你了!」

  「我說啊……」

  「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對你太失望了!如此一來就不能期待你主動答應,只有動用職務的命令權,我現在命令你去巴黎!非去不可!不然我就把你貶到南鳥島分局!」

  重點是,我必須在巴黎跟南鳥島分局這兩者之間選擇其一就對了。沒辦法,區區警部補哪有可能進一步反抗刑事部長,涼子以前總會在大官面前袒護我,這次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反過來跟刑事部長站在同一陣線,硬逼我在巴黎跟南鳥島分局之間作選擇,至少相較起冥王星或地底王國,巴黎還算是滿不錯的地方(應該吧)。得知我即將與涼子同行,警視廳相關人士有半數對我抱以同情,剩下半數隻差沒有說出「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們把我視為「驅魔娘娘的爪牙與共犯」。至於丸岡警部則帶著感慨萬千的表情拍拍我的肩頭,但他並沒有說出「要不要我來代替你?」這句話,公務員的世界就是如此。

  越過北半球半圈的飛行旅行以後應該有機會提到,不過在此先以飛機平安抵達做結論。

  抵達戴高樂機場之際,我擔心一件事,那就是入境審查。

  世界各國的外國人入境審查均是採用英語,然而法國的作風偏向文化國粹主義,一旦對方以法語滔滔不絕問個不停,就算只用「是」「不是」來回答,我也沒有什麼信心。

  想歸想,我的杞人憂天已經結束了,一位看起來跟大學生一樣年輕的入境審查官一語不發的接過我遞出的護照,然後一語不發的交還給我。

  「JACES歐洲分公司會派人來接機,我早跟他們說不必來也沒關係。」

  涼子說道,然後帶著充滿自信的的腳步,踩著響亮的高跟鞋跟走了出去,我則雙手提著行李尾隨在後……



  Ⅳ


  對於身為法國高層警察官僚的安東華諾.迪鮑爾而言,他有生以來最倒楣的一件事,就是與涼子.藥師寺同時期派駐在國際刑事警察組織。

  當眼前有一個被緊身裙包住、堪稱世間少有的漂亮臀部出現,一時神志不清才會不知不覺地伸出手。說好聽點,是慾念驅逐了理性,儘管他的行為不可取,然而他已經受到了比他的罪行更嚴重的懲罰,多少可以獲取一點同情才對。手掌瞬間的觸感換來了需要一星期才得以痊癒的傷勢,同時還必須背負一輩子的悔恨。

  迪鮑爾的年齡約在四十五歲左右,黑褐的髮色再配上復古的黑框眼鏡,十足合乎知識份子的形象。憑他的條件,身邊應該不乏女人才對,根本不需要偷摸地上最危險女人的尊臀,由此可見任何精英份子都難免會有鬼迷心竅的時候。

  如果要形容的話,迪鮑爾警視長的表情看起來就好像是背了高額債務、牙齒隱隱作痛的模樣。只見他若無其事的將視線從涼子身上移開,並請涼子坐上辦公桌旁的椅子。涼子不帶一毫克的顧慮,仰著身蹺起雙腿,她已經脫掉了大衣,從迷你裙下延伸出來的罪孽深重的完美腿線畢露無遺。那脫掉的大衣是由誰捧著?不用說當然就是我了。

  我站在涼子座位的後方,手上掛著兩人份的大衣,豎耳傾聽日法兩國高階搜查官之間的對話,接著聽到涼子說了某句話:

  「Malasne」

  雖然我的法文只有半調子程度,不過我對這個單詞還有印象,意思沒記錯的話就是「有點邪惡的」。這不是個好聽的字,不過從涼子口中說出來卻有著優美的抑揚頓挫。傷腦筋,連聲音都這麼有磁性,無怪乎犧牲者一個接著一個出現。

  迪鮑爾先生瞄了我兩、三次,好像有意與我直接交談,可惜他完全不懂日語,如果不透過涼子,要跟我談話是不可能的事。」

  無論法國、日本、美國,搜查官的辦公室都大同小異,單調又制式,不過藥師寺涼子那清一色的洛可可樣式的辦公室除外。我一邊觀察著室內,順便思索著出現在機場的怪物,可是結論怎麼也找不到。

  最後迪鮑爾警視長大咧咧的攤開雙手,涼子便以緩慢輕柔的動作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已經談完了,走吧,泉田,灰姑娘解除魔法的時間到了。」

  「要走了?」

  「有任何情況他們會隨時通報,別人對我們這麼親切,我們當然恭敬不如從命。」

  法國是近代民主國家,同時也具有警察國家的一面,舉例來說,外國人若是不隨身攜帶護照,遭到逮捕再怎麼怨天尤人也無濟於事。這次碰上離奇殺人現場,還能夠如此輕鬆,想必是藥師寺涼子的力量吧。關上門扉之際,我看見迪鮑爾警視長交叉著雙手坐在桌上,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來到走廊,我想起有件事必須詢問涼子。

  「對了,我們要住那家飯店?」

  「飯店?」

  「應該事先預約好了吧。」

  涼子以她獨有的口氣回答我的問題。

  「你在胡說什麼啊?住自己的公寓不需要預約吧。」

  說得也對,涼子是有錢人,在巴黎市區擁有自己的公寓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可不是有錢人,必須找個便宜的旅館才行,不曉得附近有沒有服務日本遊客的觀光詢問處?涼子抬眼望向我疑惑的臉。

  「看來你是誤會我了。」

  突然被這麼一說我反而不知所措,我當然不可能完全瞭解涼子的一切,可是涼子在這個時候是這麼說究竟用意何在?

  「你一定以為我是個滿不在乎的把部屬丟在異國城市街道上的冷酷上司吧,這真是天大的誤會,你也一起來我公寓住。」

  「我覺得不太方便……」

  「不要再囉哩叭唆了,你就住客房,這是上司的命令!」

  客房啊,應該是「傭人房」才對吧?不過總比在冬天深夜的異國城市裡四處打探住處要來的好太多了。

  「謝謝你提供住處給我。」

  「很好,一開始坦誠一點不就好了。像你這種老是不肯接受上司好意的部下,我看在警視廳還找不到第二個。」

  我們兩人通過站在走廊上的兩名警官面前。

  兩名警官直盯著我們,一邊竊竊私語。即使他們的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我卻完全明白他們談話的內容,甚至不必特地寫出來。

  我們在走廊上繼續走著。

  走廊很寬敞,天花板很高,燈光很昏暗,整體感覺灰濛濛一片,比東京的警視廳更為老舊;然而從視窗可以俯瞰中庭,充滿了休閒情調,模擬吉爾.馬格雷警視辦公室的房間想必就在這棟建築的某處。

  走下暖氣效果很差的階梯,前往出入口的拱門,就看到默默以面紙擤著鼻子的北岡。他一見到涼子,頓時猶豫著該不該把面紙丟掉,下一刻隨即塞進大衣的口袋裡。

  「大小姐,這次真是禍從天降啊!接送的車子已經到了,請上車,行李也一併放進車廂了。」

  北岡依舊把我當成靜物一樣不理不睬,只朝涼子一個人鞠躬哈腰,忙不迭地準備帶領涼子前往停車場,涼子則以十分平靜的語氣說道:「北岡,剛才在機場時,雖然我什麼也沒說……」

  「啊,大小姐有事吩咐嗎?」

  涼子單手指著我。

  「這一位是泉田警部補,為了我甚至不惜犧牲性命、出賣靈魂的忠誠部屬,希望你不要故意無視他的存在,保持紳士風度向他打聲招呼吧。」

  涼子的介紹方式並不正確,不過我明白她是想替我做面子。北岡看向我,目光露骨的打量著我,我想這個動作早在機場碰面時就做過了,現在則是對我表明立場,意思是像你這種非精英份子,我根本不放在眼裡。

  「你好,泉田先生,謝謝你照顧大小姐。」

  當他伸出手時,心裡想著的大概就是要怎麼除掉我吧。不過我並非好戰之人,不至於把對方伸過來的手撥開,所以我嘴上掛著「你好」之類的句子,回握對方的手。

  涼子帶著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視著我們寒暄的情景,然後高跟鞋跟踩著清脆的步伐走向車子,兩個男人尾隨在她身後,北岡急著搶在我前頭,於是我禮讓他,不想與他相爭。

  本來我還有點擔心,幸好我的行李箱也和涼子的行李同樣好好的收進了後車廂裡,阿爾及利亞籍的司機抓著方向盤,涼子與我坐在後座,北岡則心不甘清不願的坐進副駕駛座,車子在深夜的街道上駛向十六區。

  姑且不論大都市圈,據說原本巴黎市區的面積有一○六平方公里。以東京來說,就是比山手線內側來得更廣大,市區內劃分成二十區,每區並無專有名詞,而是一區、二區、三區……以數字稱呼,這該說是合乎邏輯呢?亦或是漫不經心呢?不、既然是在巴黎,這樣也算是一種瀟灑吧。

  十六區位於巴黎西端,從凱旋門所在的星辰廣場西側延伸到布隆森林,占地相當廣大,而且也是高級住宅區--旅遊指南上是這麼寫的。

  藥師寺家的公寓位於十六區北邊,布隆森林的入口與維克多.尤格大道(AVENUE VICTORHUGO)兩邊的正中間,我頂多只能想像景觀一定相當棒。

  現在正來到深夜裡的異國街頭,黑暗、濃霧、燈火從車窗外不斷流過,完全不知道究竟哪裡通向哪裡。

  「泉田,你在想什麼?」

  「沒有、只是胡思亂想罷了。」

  「胡思亂想也行,說說看。」

  「這個嘛,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我們所到之處都會出現怪物、妖怪之類的……一般人恐怕一輩子都碰不到吧。」

  「它們要出現有什麼辦法,只能說我們大概不是普通人吧。」

  她又使用第一人稱複數形式了,非比尋常的只有涼子而已,我僅為一介普通、平凡又善良的公務員,可是不知怎麼搞的,我覺得很難反駁她這番話。

  「唉,想想那真是太可怕了,大小姐。」

  坐在副駕駛座的北岡插話進來。

  「我們全體職員一致希望大小姐不要涉足危險之事,據說當時在機場出現的是近似惡魔的奇怪生物。」

  「聽到惡魔就怕成這樣怎麼行,這世間多的是比惡魔更可惡的傢伙!」

  涼子的說法相當具有說服力,如果她本人多少有點自覺的話,接下來一定會繼續說出:「像我就是!」不過抱著這個期待是錯誤的。

  此時司機開口說話,車子的速度也慢了下來,看來我們已經抵達目的地了,中途應該有經過星辰廣場,可惜沒有注意到凱旋門,不夠資格當個觀光客。

  汽車緩緩滑進令人聯想到第二市政時期軍人貴族的大宅邸的社區中庭。司機講後車廂內的行李拿出來,北岡露出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樣,涼子則說道:「行李箱讓泉田搬就行了,晚安。」

  語畢就連人帶車把他趕走,我雙手提著行李箱,與涼子走向玄關。

  「這個時間會打擾到左鄰右舍吧。」

  「隔壁沒有住人。」

  「耶?」

  我的表情一定很蠢,因為涼子的語氣顯得有點不耐煩。

  「這整棟大樓都是我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講一遍就夠了!」

  按下玄關老舊的電鈴,對講機傳來回應,涼子一報上名字,門扉便隨著厚重的聲響開啟。

  「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巴黎的不動產價格遠比東京來的便宜,大概只是四分之一吧。」

  就算便宜也要好幾億吧。

  寬敞的玄關裝飾著雕像與繪畫,在枝形吊燈的映照下,營造出美術館的氛圍,這時出現了兩名少女。

  彷彿從畫中跳出來的法國女僕打扮,兩人都只有十多歲,一人是栗色頭髮、碧綠色眼珠,另一人是黑色頭髮、有著小麥色的肌膚,我突然想到法國有許多北非籍移民,這名少女或許就是其中之一。

  「我會找一大群美青年、美少年、美少女服侍我。」

  涼子曾如此斷言,看來她已經在巴黎實踐她的理想,在用法語向她們吩咐完事情之後,涼子轉向我。

  「所有事就等明天睡醒以後再說,這個女孩會帶你到你的房間,肚子餓不餓?」

  「不會。」

  「這樣就不需要吃宵夜了,好好睡吧。」

  涼子輕輕舉起右手,走向大廳左側,飄著栗色髮絲的女僕拿起行李箱隨行在後,黑髮女僕正朝著我的行李箱伸出手,我提起行李箱搖著另一隻手,於是她點點頭走在我的前方,帶領我走向大廳右側。

  經過好幾道門扉之後,女僕轉頭看向我,並打開門催我進房。

  「Merci(謝謝)!」

  雖然只是一句平淡無奇的句子,也足以表達外國人的謝意,女僕帶著微笑靈巧得點了下頭,很接近日式的社交禮儀。

  一個人環顧室內,以飯店的標準來說這個房間等於是雙人房,有兩個小型雙人床,中間隔著床頭櫃,窗邊擺著附有抽屜的寫字台跟椅子,牆角有梳洗台,外加咖啡桌與兩張扶手椅,一張水車小屋的油畫,連電視都有,或許等會可以看看NHK的國際節目。

  與通往走廊的門扉成90度角的位置有另一道門扉,打開一看原來是浴室。我立刻做好今晚的預定計劃,我要在所費不菲的大理石浴缸裡放滿熱水,泡完澡之後直接倒向床鋪,一切等天亮睡醒之後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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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女王對女帝》


  Ⅰ


  睜開眼睛,有數秒的時間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請恕我的表達方式過於陳腐,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因為我並非專職的文學作家。

  不用說這裡正是藥師寺自家公寓的客用寢室。以前在國內出差時,住的不是當地的警察宿舍就是廉價的商業旅館,身為一介窮酸公務員的我睡醒時通常很難繼續懶散的賴在床上,又不是被點到名,我卻一股腦兒從床上坐起身來。

  走到浴室做完早上的梳洗,全身才剛穿戴整齊,就傳來敲門聲,昨晚的黑髮女僕走了進來,面帶微笑的通報了幾句。

  「謝謝你,我馬上去。」

  雖然我以日語回答,對方應該聽得懂我的意思,這是我自以為是的想法,只見女僕中斷了微笑,牽起我的手,我只有乖乖被她拉著走向電梯。

  走出電梯,立刻被一片暗灰色壁面包圍住,巴黎的清晨籠罩在濃霧之中,我被帶到了屋頂的玻璃溫室。

  開著暖氣的玻璃溫室擺滿了觀葉植物與鮮花,美麗的女主人如同女王一般坐在位於中央的桌子前。

  「時差問題解決了嗎?」

  「托您的福,已經沒事了。」

  「那就快吃早餐吧,一切等補充能源之後再說。」

  法式早餐一般是牛角麵包跟咖啡,然而餐桌上擺滿了料理跟餐具,光是麵包就有四種,蛋包飯、沙拉、濃湯,冬季歐洲少見的水果:草莓、蘋果、桔子,五種乳酪加上三種火腿,飲料除了咖啡以外,還有三種礦泉水。涼子說的沒錯,冬天在寒冷地區活動的確需要補給充分的能量,或許我比自己所認為得來的更為厚臉皮,呼呼大睡之後的現在輪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計。

  桌上有三份日本報紙,是銷售到海外大都市的衛星版。我瞄了其中一版,有段標題寫著:經營不善的銀行面臨倒閉前夕,政府投入三兆日元公共基金。我不知道其他的國家如何,我只知道在我生長的國家裡,銀行家是指「欠缺責任感與尊嚴的叫化子」。

  與我不同,涼子讀的是法文報紙,好像是La Monde(世界報)與Le Figaro(費加羅報)。

  「昨晚發生在機場的事件好像還沒見報。」

  涼子把麥森陶器制的咖啡杯擱在盤子上。

  「好,泉田,我們出門吧。」

  「去索爾本大學嗎?」

  「沒必要到那種地方去。」

  這種說法對於一所位於歐洲學術史光環籠罩之下的名校不是太失禮了嗎?

  「地點我記得清清楚楚,也沒聽說他們搬家。」

  「就算你知道路線,不事先聯絡沒關係嗎?」

  「沒關係。」

  好吧,我只能這麼回答。

  「那我們究竟要到哪裡去?」

  「你想去哪裡?」

  「……啊?」

  「你頭一次來巴黎對吧,凱旋門、艾菲爾鐵塔、羅浮宮、舊歌劇院、新歌劇院、聖母院、布隆森林、香榭麗舍大道……看你想去哪個俗不可耐的觀光景點,我就帶你去。」

  「我不是來巴黎觀光的。」

  我只是個貼身保鏢。

  我負責保護的對象聽了我這個公僕的發言,立即以鼻尖冷哼一聲。

  「在日本,觀光跟招待都是公務,不信你去問問巴黎的日本大使館,陪伴議員夫人搜購名牌,正是大使館工作人員最重要的公務。」

  此時電話鈴聲響起,栗色頭髮的女僕接起聽筒,交談一、兩句之後便以戒慎恐懼的動作將整支電話送到涼子身邊,女王陛下態度昂揚的拿起聽筒。

  「迪鮑爾先生?」

  電話的另一端似乎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迪鮑爾先生,涼子一邊與對方交談,一邊向我下令。

  「泉田,拿支筆給我!」

  我抽出夾在胸前口袋的鋼筆,由於手邊沒有記事本,就把日本報紙全版廣告那一頁裡空白最大的部分撕下,急忙遞給涼子。

  涼子就跟昨晚一樣以流利的法語交談,手上的鋼筆寫個不停。

  一掛上電話,涼子立刻目光雀躍的看著我。

  「昨晚在機場遇害的老人身份查到了。」

  「哦,他是什麼人?」

  「我看看。」

  涼子拿起報紙的碎片,把自己用法文寫出的記事翻譯成日文。

  「名字叫路易.潘德羅,職業是……」

  語尾突然消失,只見涼子微側著頭。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就像個少女,完全沒有魔界女王的氣勢,這又是一個表裡不一的陷阱。

  「怎麼回事?」

  「泉田,你聽說過亞爾古嗎?」

  「巴黎我不熟,日本的話……對了,我倒是知道亞爾古複合企業。」

  「就是那個亞爾古。亞爾古的歐洲總公司就在巴黎,潘德羅是廚師,在歐洲總公司總經理的宅邸工作。」

  「那個總經理是日本人嗎?」

  「沒錯,是總裁的女兒。」

  複合企業亞爾古的「黃金羊」標誌聞名全世界。希臘神話裡有一艘名為亞爾古的船,勇士們乘上那艘船航行全世界去尋找具有魔法的黃金羊皮,故事大致是如此,公司名稱既然是亞爾古,便理所當然的採用了黃金羊作為公司的標誌。

  亞爾古原本是製造電氣機械的公司,因預測到時代趨勢的變化,便逐漸裁撤傳統機械部門,轉型為研發高級電子系統與機械裝置,目前電腦與情報通信產業部門均處於世界首屈一指的地位,事實上讓涼子淨賺六十億日元鉅款的股票正是來自於亞爾古的子公司。

  「好,目標確定了。」

  涼子顯得幹勁十足,這個時候所謂的目標應該譯成「犧牲者」比較恰當。

  「亞爾古歐洲總經理叫藤城奈澄,同樣住在這十六區,我覺得應該先去刺探對方的虛實,視對方的回應再思考下一步。」

  「上課之前不先預習一下嗎?」

  「預習?噢呵呵呵!」

  涼子高笑起來,我發現兩名女僕露出欽慕的眼神注視著她,似乎不太妙。

  「我打出娘胎以來從來沒有預習過。聽好,如果預習就能懂,就沒有必要上課,如果預習之後還是不懂,預習等於浪費時間,直接上課就行了,如何,我說的有錯嗎?」

  絕對是錯的!可是用理論說明她哪裡出錯,對於我而言簡直比登天還難,雖然我心裡不認同她說出的這種不合教育原則的話,不過涼子本來就不是教育工作者。

  「好,要出門了!跟我來!」

  涼子並沒有這麼說,我只要系上領帶披好大衣,確定身上有攜帶護照就可以馬上出門,女王陛下可不能這麼草率,她也需要一些時間打扮。

  不過我並沒有等多久,我只看到她以口紅輕點朱唇。她的五官深刻、皮膚白皙,根本沒有化妝的必要。服裝方面我只知道她身上毛衣的顏色跟昨晚不同,這只能說我欠缺對流行的觀察力。

  話又說回來,身為旁觀者的我相當在意女僕們注視涼子的目光,如果只是單純的仰慕還好,我只希望她們千萬不要以涼子為目標,地上有一個藥師寺涼子就已經綽綽有餘了,要是再多出兩個,將會立即陷入飽和狀態。

  我們搭乘電梯來到一樓,這座豪華的建築其實只是一棟公寓,目前除了房東日本人一家(也就是藥師寺家)以外,其餘全是空房。

  走出玄關,涼子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

  「瞧,艾菲爾鐵塔,距離這裡大約一公里。」

  我循著涼子的指尖,眺望曲線絕美的鐵塔,此刻我才頭一次產生置身巴黎的實際感受。可惜只維持了一瞬間,灰色的霧氣很快便一湧而上,遮掩了艾菲爾鐵塔的身影。

  「走路需要十五分鐘,一邊走一邊討論作戰計畫吧。」

  女王陛下伸出手,侍從也誠惶誠恐得伸出自己的手作為回應。



  Ⅱ


  矗立在灰霧當中的樹叢宛如一群亡靈。其實還有其它表現方式,例如姿勢柔軟彎曲的雜耍舞者,然而第一天就碰上戴高樂機場的事件,巴黎的妖都印象便已深植在我的心中。

  無論巴黎的冬季如何晦暗、寒冷、陰鬱。可是一清早就遇到這種天氣,也算相當罕見。根據涼子的說明,我們從維克多.尤格大道往左傳,沿著巷道南下就可以到了。行色匆匆的男女豎起大衣衣領,白色的吐息混雜在濃霧當中,人們以一口流利的法語喋喋不休的交談著。

  牽著一隻狗、頭戴貝雷帽的老人垂著頭與我們擦肩而過,準備開店的古董店內輕輕流瀉出法國名曲「枯葉」的旋律。現在與我手挽手的是一名來到任何國家都稱得上國色天香的絕世美女,此時的氣氛應該十分羅曼蒂克才對,可惜我們用日語交談的話題卻相當殺風景。

  「你覺不覺得昨晚的事件是一樁預謀殺人?」

  「預謀殺人嗎?可是……殺害一個上了年紀的可憐老廚師有什麼好處?」

  「沒錯,問題就在這裡,你覺得兇手的目的是什麼?」

  我默默不語地走了四步,第五步才答道:「殺人滅口!」

  「這個推測還不差。」

  如果是為了滅口,應該選一個不為人知的地點殺人,在把屍體埋在不為人所知的場所才是上上之策。挑國際機場航廈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下手,簡直是蠢到了極點。然而像昨晚在人前使用異形怪物的話,由於超乎邏輯之外導致缺乏真實感,或許反而容易讓搜查行動碰壁也說不定。

  此處是一個關鍵,昨晚的事件很可能不在某人的計畫之中,而是一項錯誤的結果。

  我常常納悶,一群被稱為文化人士與新聞記者的人們是否相信「犯罪者是不會出錯的」呢?

  曾經有個轟動事件:律師與其妻子遭到宗教狂熱團體所殺,當然該宗教狂熱團體的徽章就掉在命案現場,理所當然箭頭便直接指向該團體,然而該團體的發言人卻滿不在乎的大放厥詞。

  「如果我們真的是犯人,就不會故意把徽章遺落在現場,這是企圖誣陷我們的宗教鎮壓陰謀。」

  最叫人不敢置信的是,許多文化人士與新聞記者居然對這番膚淺的狡辯深信不疑,甚至還有部分文化人士跟犯人站在同一陣線,共同譴責追求真像的人們,結果呢……我想現在誰都知道最後的事實。

  風吹流霧,雖然身處巴黎,卻有置身倫敦的感覺。

  涼子的高跟鞋跟踩出規律的節奏,接著突然停住。

  「到了。」

  巴黎市內獨棟的公寓並不多,眼前的不僅是獨棟,而且還是威嚴肅穆的大宅邸,高聳的石牆與有著斑駁藍點的鐵欄桿大門略微透露出排他的印象,這點倒是與頭頂暗灰色的天空不謀而合。

  石牆的另一邊,空無一片樹葉的樹梢交錯重疊,再看過去便可以看到一排窗戶,從立有數根煙囪的屋頂高度判斷,應該是四樓加蓋的閣樓,地下室不包括在內,這可以說是典型的巴黎建築。

  門扉並未完全鎖緊,手才一推,想不到就順勢開啟了。

  我讓涼子先進去,再走入門內。鋪著石板的前庭大約可以擺上五十輛馬車,很快的隨著法語的叫嚷聲,身著制服的警察飛奔而來。

  此時,涼子往前站出一步,以法語面朝警察們陳述如下:「我是索爾本大學犯罪學客座教授,同時也是國際刑事警察組織的相關人士,若我遭遇任何非法行為,巴黎司法警察局的迪鮑爾警視長必定對於你們施以嚴懲。」

  把大名鼎鼎的索爾本喊成「那種地方」,不是正式的客座教授只是一天講師罷了,明明讓國際刑事警察組織跟巴黎司法警察局都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總之只要還派得上用場的,涼子就一定利用到底。

  無論是先進國家亦或是發展中國家,凡是身穿制服的人大多是權威主義的奴僕。警察們聞言立即戰戰兢兢的帶領我們去會見他們的上司。他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為了昨晚發生的命案才前來搜查不幸的犧牲者路易.安德羅老人的工作地點。

  擔任搜查主任的克雷蒙警部年約五十歲左右,豐腴的臉頰、偌大的鼻子、稀疏的頭頂都泛著紅潤的氣色,整個身軀圓滾滾的,很適合打扮成聖誕老人,這麼一提,才想起巴黎的耶誕節就快到了。

  一見到涼子,克雷蒙警部臉上浮現讚美的表情,眼角與嘴角同時緩和下來,當涼子以巴黎女郎級的法語跟他交談時,他一下抬眉、一下搖頭、一下攤開雙手,使出渾身解數以示回應。

  涼子不時中斷與克雷蒙警部的對話,以日語向我說明,我倒是挺感謝她的;只不過想想在日本的時候反而都是我在擔任涼字的口譯,涼子一出言不遜,我就盡可能修飾成無害的日語轉達給對方,所以說呢,這算是扯平了吧。

  到最後,巴黎司法警察局的搜證才正要展開,目前尚未查出任何蛛絲馬跡,不過讓涼子蹙起眉頭的則是另一件事。

  「有日本警察來這裡搜查?……是誰呢?」

  就在涼子不解的側著頭之際,玄關大廳出現一個人影,那是個一身套裝的女性,我跟涼子都知道她的名字,她就是室町由紀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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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既沒有驚呼出聲、也沒有互相指來指去,藥師寺涼子與室町由紀子互相以看不到一絲再會喜悅的眼神瞪視對方。

  室町由紀子為警視廳警備部的參事官,年齡、就讀的大學、階級都與藥師寺涼子一模一樣,她父親曾經擔任過警視總監,相較於涼子的茶褐短髮,她有著一頭漆黑的長髮,是個相當適合戴上眼鏡的知性美女。與涼子不同,她是一個認真嚴謹的公務員,也因此兩人的關係形同天敵。

  克雷蒙警部似乎有意介紹雙方認識,不過他的好意根本派不上用場,由紀子首先詰問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

  「喲,在這裡不行嗎?」

  「我又沒說不行,我只是問你為何會來巴黎?」

  「我沒義務回答你。」

  「是嗎?看起來內情重重的樣子。」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你!」

  「既然如此,坦白答覆我不就得了!」

  「我來巴黎或到四次元空間都不需要經過你的允許吧?!你以為你是誰呀,拽的跟二五八萬一樣。」

  「你又以為你是誰呀?!」

  「我是藥師寺涼子大小姐!」

  正想嘆息之際,身旁有個人戳著我的手肘,我直覺猜到此人是誰,縱使百般不情願卻還是無奈的回過頭去,正如我所料的室町由紀子的部屬正歪著嘴角向我打招呼,他瞄著由紀子跟涼子,一邊低聲說道:「明明兩人都是優秀的CAREER,為什麼每次一見面就會變得那麼孩子氣呢?」

  「相當於磁鐵的同極相斥的原理吧。對了,你又怎麼會到巴黎來呢?」

  「這裡要舉行一場關於如何因應宗教恐怖份子的對策會議,所有先進國家的警備公安警察的相關人士均齊聚一堂,因為最近好像回教的原理派、基督教的極右派、還有叫什麼真實教的,一個接著一個出籠。」

  「我聽都沒聽說過。」

  警備公安警察是秘密主義的大本營,只不過岸本這個人本來就是個長舌男,他與我同階級,但出身CAREER,年齡小我十歲。

  「涼子小姐跟泉田先生來巴黎有何貴幹?」

  岸本一問,我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概略說明一遍,只見那張從出生到現在都沒長大過的臉蛋煞有介事得點著頭。

  「哦,原來刑事部也會有這種活動啊,頭一次聽到。」

  「我們跟你們警備部不同,我們並沒有刻意隱瞞事實。」

  「我當然明白,我個人認為這來自於官僚機構各自為政的弊端,右手作的事,左手卻不知道,如此一來就無法應付二十一世紀多元化的犯罪形態。」

  「這正是CAREER官僚的職責所在不是嗎?」

  「一點都沒錯,等我當上警政署長的那一天,我會努力改革組織的缺點。」

  我只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不過我並未說出口,只要不出嚴重紕漏也不鬧革命,這小子確實會比我竄升到更高更大的地位。

  「你們是何時抵達巴黎的?」

  「我算算,四天前。」

  「昨晚有沒有到戴高樂機場?」

  「有啊、有啊,我們原本是跟大阪府警的人一起來的巴黎,不過他動作比我們快一步,昨晚就回國去了,所以我們到機場送他。」

  我終於明白昨晚在喧鬧擁擠的機場航廈裡所產生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原來那種似曾相識的印象,是因為室町由紀子跟岸本的身影從我的視線中一掠而過的緣故。

  「呵呵,我們真的很有緣,乾脆一道同行如何,其實啊……」

  正當岸本的舌頭準備全速運轉之際,耳邊傳來高跟鞋鞋跟用力踩在地板上的清脆聲響,我的上司向我丟來一句話。

  「泉田!幹嘛跟敵人聊得那麼開心啊!」

  「說敵人太難聽了吧,我們不都是警視廳的同事嗎?」

  岸本沮喪的搓揉著雙手。這個樣子還好,拜託你可千萬別作出全身蠕動的動作。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預定在巴黎遇見驅魔娘娘,想不到今天還是碰了面,這一定是命中註定的。既然大家都是日本人,好好相處吧。」

  「我們的工作才正要開始,而你們這次出差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快回去日本吧,我才不要你們在一旁礙手礙腳的。」

  涼子態度冷漠地大放厥詞,對於一個從來不作預習的人而言,這番話說得倒是挺流暢的。

  「是嗎?跟在涼子小姐身邊一向都是很好玩的。」

  岸本遺憾的說道,接著把夾在腋下的手冊拿正,仔細一瞧,上面畫著一群身著緊身衣,手上拿著緞帶或彩球的卡通少女,原來是日本當紅卡通「緊身衣戰士露兒」的主角們。

  「泉田先生,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緊身衣戰士露兒』現在正在法國放映哦!」

  「……然後呢?」

  「而且明天還有變裝大會哦,場地是借用十九區的維雷特園區的大廳(Grande Halle),參加的國家不僅有法國,還有比利時、英國等等。參加人數總計有一千人以上,我好興奮哦。」

  「我說先生啊,你是假借出公差的名義來巴黎參加這個活動的嗎?」

  「如果我說不是,你會相信嗎?」

  「你並沒有這沒說吧。」

  「嘿嘿嘿,其實你說的一點都沒錯。」

  他搔搔頭,毫無內疚之意。

  「就算是警察官僚,也有參加卡通變裝大會的權力吧。」

  「總比每天有做不完的接待或巧立活動經費名目要好多了。」

  「這得等到我升官以後再說……啊、沒有了、對了,涼子小姐今天有什麼計畫嗎?」

  不用想也知道!當然是介入並大加干涉巴黎司法警察局的搜查行動,此時涼子向我招手。

  「泉田,關於接下來的計畫……」

  「我話先說在前頭,這裡可是巴黎喲!」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插手對方的搜查行動?你根本沒有任何許可權嘛。」

  涼子露出忿忿不平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沒有許可權就什麼也不能做?」

  「一般來說是這個樣子沒錯。」

  「沒錯,驅魔娘娘,既然你沒有任何許可權,希望你不要輕舉妄動,妨礙有關單位的的搜查行動,若是對日本和法國之家的外交關係造成裂痕,將演變成國際問題。」

  聽到由紀子以嚴厲的口吻片面指責,涼子的眼眸隨即燃起敵意的火苗。

  「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囉嗦,你以為皺著眉頭就能展現你那微不足道的威嚴嗎?其實你大可以不必費這麼大力氣,反正你很快就會變成風乾的橘皮!」

  由紀子立刻豎起柳眉。我早就斷定情況不妙,然而無計可施。

  「我哪有皺眉!我要說的是,你未免也太過於欠缺身為警官應有的自覺與自省了吧;以前好幾次們混過關算你僥倖,不過我看你的賊運差不過快見底了!」

  「是、是,我們要珍惜既有資源,我的賊運跟你的青春都所剩不多了,噢--呵呵呵呵!」

  隨著一陣高笑,涼子別開頭,視線似乎注意到某件事物。她無視氣得白皙雙頰泛紅的由紀子,將目光投注在大廳的另一側,原本打算反駁的由紀子也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正好見到一名日籍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啊,那位是平河議員,跟我父親同期畢業。」

  由紀子望著我,親切地說明。

  那是平河勝英議員,他從警政署的CAREER官僚轉而投入政界,擔任過國土交通大臣,現在在執政黨的大政翼贊連合當中晉升派間大佬,投效旗下的國會議員有六十人。甚至有人預測他在「十年後將成為首相」,就連現任淨政署長官也預定在退休後參與參議院的選舉,並加入他的派閥。

  「住在這裡的人跟平河議員認識嗎?」

  「因為這裡是居留巴黎的日本人聚會的沙龍,所以巡迴演員由紀也在。」

  涼子不屑地瞟著平河議員。



  Ⅳ


  儘管日本的新聞媒體刻意淡忘,其實平河議員曾經發生過醜聞。事件發生在三年前,大政翼贊連合當中一個叫泡井的議員不斷貪污,情節之嚴重連同儕之間也不願官官相護,於是此人最後在飯店上吊自殺。據說警方翌日就要發出拘票,在如此迫切的狀況下,心理承受了莫大壓力的他只有懸樑自盡一了百了,不過另外有一個說法是:「泡井議員被逼得走投無路,打算一旦自己遭到逮捕,就把執政黨的黑幕一五一十抖出來。」

  因此有人認為:「看起來像自殺,實際上也許是謀殺。」

  最先發現泡井議員的屍體的是他的夫人,而泡井夫人既未報警也沒有救護車,反而撥了通電話給其夫的上司平河議員,平河議員在三名秘書的伴隨下趕到飯店,又過了一小時之後警方才接獲報案趕至現場,而當時泡井議員的屍體就躺在床上,現場清理的相當整潔。

  「泡井的屍體就懸在天花板地燈上,不把他放下來躺好實在說不過去,這是做人的道德所在。」

  平河議員嘴上說的煞有介事,然而以前在警界待過的他,所作所為卻完全違反了發現離奇死亡屍體之際的「保持案發現場鐵則」,為什麼遲了一小時才報警?這一小時內放生了什麼事情?縱使事件從頭到尾有多處啟人疑竇,迄今仍無法獲得合理解釋。

  倘若清理現場的人換成一般市民,想必會遭到相當嚴格的偵訊,而警視廳連一次也不曾傳喚過平河議員。當時的副總監與刑事部長曾前往拜訪平河議員的事務所,翌日警視廳便發出--「泡井議員自殺的消息」的消息,各家媒體並未表示任何疑問,直接把這個消息照本宣科報導出來。兩個月後,內閣進行改組,平河議員順利就任國土交通大臣。

  涼子對這一類報導的掌權者向來虎視眈眈,看不順眼的就無所不用其極徹底毀滅對方,看得順眼的就抓住對方的把柄,將其訓練成奴隸。不曉得這次是哪一邊,我才開始思索,涼子便向我低語道:「泉田,你對泡井議員這件事有何看法?」

  平河在怎麼欠缺犯罪搜查官的能力,也不可能不懂「保持案發現場鐵則」這個道理。不但明知故犯,更仗著自己「身為議員又曾擔任過警察官僚」的權勢,硬是把消息壓了下來。

  「這個嘛,我不認為泡井議員是被謀殺的,應該是自殺沒錯,不過我想他應該留了封遺書,寫了許多對執政黨不利的內容,平河從泡井夫人手中搶過那封遺書在湮滅證據,堵住夫人的嘴,最後他就是憑藉這項功績獲得了國土交通大臣的地位,聽起來好像三流劇本的情節。」

  不知不覺說了一堆長篇大論,因為我相當厭惡平河議員這一類的人物,這種人對犯罪的搜查或事件的真相絲毫不感興趣,他們只是把警察當成是獲取權力的跳板罷了。

  涼子頷首,接著轉移話題。

  「瞧,這座宅邸的主人總算現身了,亞爾古的歐洲總公司總經理。」

  「總經理都做些什麼工作?」

  「當然是虐待經理。」

  真是簡單扼要的說明,總裁的女兒經手公司實務工作的例子並不多見,作為享譽海內外的藤城一族一份子,算得上是象徵性的存在吧。

  從裡門現身的正是藤城奈澄,她與平河議員交換過數句話之後,視線便投向涼子迎面走來。

  奈澄的年齡大約三十五歲左右,齊肩的秀髮與雙眸均是黑色。然而外表卻不像日本人,原因在於她那令人聯想到雕像的優美容貌還具備著強而有力的威嚴。她的身高比涼子稍矮,但比由紀子略高。

  如果說涼子是女王,奈澄就是女帝。她身穿一襲綠色絲綢上以銀線繡著孔雀圖案的旗袍,從大膽的開衩延伸出來的腿線也相當完美,完全不遜於涼子。

  「還真是花了不少錢做保養啊。」

  這句冷嘲熱諷的喃喃自語想當然爾是來自我的上司。她不是輸不起,只是眼前這位美女的存在感強烈到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涼子也無法保持虛懷若谷的心情。

  「涼子,久違了。」

  深沉的女中音從奈澄的紅唇流瀉而出,典雅的笑容透露著遊刃有餘的餘裕。

  反觀涼子,縱使依舊昂揚的抬著頭,氣勢上卻顯得有點受到壓制,這還真是難得一見的現象。既然兩人是舊識,或許奈澄還知道涼子幼年時期的糗事也說不定。

  「是啊,好久不見了,看到你人平安就好。」

  「我有好一陣子未見到令尊了,他身子還很硬朗吧。」

  「說硬朗是很硬朗,就算喝下一桶鈽也完全沒事,我想他至少會一直活到遺產稅稅率調降吧。」

  「哎呀呀呀,你還是老樣子。」

  「歡迎你來,有空常來坐坐,這位是?」

  一接到她的視線,我不由自主打起寒顫,只見涼子不知為何一連不悅的介紹我。

  「哦,原來是涼子忠誠的部下。我聽巴黎司法警察局說過,潘德羅的死因是遭到某種異形生物的襲擊。」

  奈澄的眉頭蹙成一個微妙的角度,接著對我笑道:「我是常識之人,從不相信怪物、幽靈之類的。」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這類怪物存不存在的問題!」

  在此之前涼子說話的用詞還算謹慎,到此她似乎認為沒有繼續應酬的必要,於是語氣變得冷淡,而且夾雜著嫌惡。

  「既然你這麼說就依你吧。」

  奈澄的聲調裡帶有安撫,同時也透露著些許嘲諷。

  「我已經在沙龍叫人準備好茶水了,你多坐一會兒,那位警部補先生也是,我必須在跟巴黎司法警察局的人做進一步的詳談,稍後才會回到沙龍,希望你們不要因此感到我有所怠慢。」

  「需要我們陪你嗎?」

  「不用,平河議員會陪我去。」

  「哦,那我就放心了,沒有人比他更牢靠的了。」

  奈澄以微笑回應涼子的挖苦,接著緩步離去。或許是她身穿旗袍的緣故,總覺得她的背影看起來相當性感。就在剛才站得遠遠的由紀子走近我們打算與我們交談之際,耳邊傳來一段日語,一個身穿和服的老婦人突然出現,以舞台劇的高身段呐喊著:「啊、可怕、真是可怕!一個女人從東方之國帶來災厄,縱使她生的美麗,卻充滿了邪惡與暴虐,凡是與她有所關聯的任何人事物均會遭逢不行,被地獄之火焚燒殆盡!可怕、真是可怕!爾等、勿聽、勿看、勿言,虔誠祈禱吧!」

  涼子帶著指責的目光望向由紀子。

  「她是誰呀?」

  「這裡的客人,在日本是相當有名的靈媒。」

  「是哦,原來靈媒就跟蟑螂一樣到處都有。對了,你闖進這座宅邸要做什麼?」

  以由紀子的個性來說,對方認真地發問,她也會認真地回答;換言之,如果對方講話不客氣的話,由紀子就會用這種方式回應:「我何必闖進這裡!我又不是你。」

  眼看著另一道戰火即將燃起,一名男子打斷了兩位美女的對話。

  「呵呵、真高興看到美女陸續登場,你們好,在下是駐法日本大使館一等書記官達增鷹夫。」達增長得並不醜,把他的五官分開來看的確比我帥多了,可惜乍看之下卻給人兩棲類的印象,因為他的臉很寬,而左右眼的間隔又太大。

  「這男的長得好像青蛙哦。」

  涼子低聲對我說,這個人總是不假思索貶低他人的外貌,完全沒有經過內心的掙扎。對我說完之後,涼子彷彿忘記了由紀子的存在,臉上堆起燦爛的笑容。

  「原來是大使館官員,日後還望你們多方照顧,請指教。」

  「樂意之至。」

  可憐的犧牲者露出好色的笑臉。另一方面,室町由紀子一時還無法捨棄對涼子的敵意,佇在原地連笑容也擠不出來,使得一旁的我如坐針氈。

  「我先去沙龍看看。」

  我隨便掰了個藉口決定從現場開溜,出了走廊才轉過一個彎竟然撞見岸本,岸本已連納悶的向我問道:「泉田先生,剛剛有隻動物我一直看不出是什麼,會不會是這家主人的寵物啊?」

  在寬廣的走廊牆邊擺設著一尊身著薄衣的女性大理石像,似乎是北歐神話的女神,在她肩上有隻小動物,那正是昨晚在戴高樂機場吸光潘德羅老人腦漿、既像猴子又像松鼠的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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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Ⅴ


  「不要碰它!快退開!」

  岸本被我厲聲一喝,嚇得當場愣在原地,因為他正漫不經心的湊上前把手伸向怪物。

  我小心翼翼的走近大理石女神像,視線左顧右盼想看看附近有沒有武器,卻什麼也沒有找到。沒辦法,我只好緊盯住怪物,慢慢脫下大衣,然後把大衣掛在左手,左手向前伸,繼續朝著怪物接近,此時傳來明顯不同於涼子的腳步聲,由紀子從走廊的轉角出現,當她看到我又看到怪物,不僅呆立原地。

  「那究竟是什麼?!」

  由紀子的疑問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我並不具備足以提供著這種生物正確名稱的知識。

  「是昨晚在機場殺人的怪物,請千萬不要靠近它,太危險了。」

  「又是怪物?!」

  由紀子的語氣聽起來很不耐煩。

  「驅魔娘娘跟怪物的八字還真合得來,你不覺得驅魔娘娘不管到哪裡,怪物都一定出現。」

  「你不也一樣。」

  我反射性的回答,這句話並未經過深思熟慮。想不到似乎讓由紀子受了打擊,頓時沉默下來。由紀子與我一樣數度目睹涼子消滅怪物的過程。

  冷不防傳來悲鳴。

  怪物跳向岸本,岸本原本打算閃開,不料腳底一滑,屁股整個跌坐在地面上,此時怪物臉上竄出一道細長的黑影直指岸本,說時遲那時快,我從地板跳起,手腕一甩把抓在左手的大衣拋出,用力打中怪物。

  怪物摔落地板,在碰觸地板的前一刻,它以驚人的速度調整姿態站穩腳步,著地的同時再度飛向半空。

  我剛開始還搞不清楚這隻邪惡的小怪物究竟是如何把人類的頭蓋骨鑽洞吸出腦漿,現在終於明白了這隻怪物的舌頭並非呈扁平狀而是棒狀,一旦以超高速竄出,自然有辦法鑽破頭骨。

  對於拼命思索不幸的潘德羅老人死因的迪鮑爾警視長與克雷蒙警部來說,這可是相當重要的情報,不過還必須加上生還者的證詞才能得以成立。

  怪物從地板一口氣飛上天花板然後飛向牆壁,接著又跳到對面的牆上,以令人無法置信的高速移動混淆人們的視線。

  法語的驚叫響起,一個臉色勃然丕變得男子將右手探進西裝內側,應該是克雷蒙警部的部屬吧,這名刑事伸出手上緊抓的泛著光澤的金屬硬物。

  怪物的身影越過刑事的頭頂。

  刑事理應趴下才對,然而他的身子卻往後仰,把手槍直指頭頂,同一時間,飛在半空的怪物朝刑事的右手刺處它那駭人的舌頭。

  只見刑事的右手掌噴出鮮血。

  刑事慘叫出聲,整個人往前摔倒,手槍也飛了出去掉落在地板上,隨即因撞擊而走火。火線貫穿距離岸本臉部十公分左右的空間,在牆壁上鑿了個洞,當我撿起手槍時,聽到槍聲的人們已經蜂擁進走廊。

  法國警察的制式手槍是貝雷塔M92FS,我手上這把是義大利製的,據說有少部分的警察使用的是法國制手槍,不過相較起來。貝雷塔的性能明顯優越許多,即使是強調國粹主義的法國人也不得不承認這項實事。

  言歸正傳,我手上雖然拿著貝雷塔,卻不敢隨便開槍,因為怪物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飛來飛去、跳來跳去,要瞄準它並非易事,再加上槍口前有數名男女亂成一團,一個不小心誤傷了人,鐵定釀成國際事件。

  「泉田,不要想太多,儘管斃了它。」

  「不行,泉田警部補,不能隨便開槍!」

  一聽就知道接連說出這兩句話的人分別是誰,不過我根本無暇回應。

  突然間,怪物主動飛到槍口前方,我正想扣下扳機,卻在前一秒遲疑了一下,因為穿著旗袍的藤城奈澄正好擋在怪物前方。

  我在千鈞一髮之際豎起貝雷塔的槍身,換成揮動左手的大衣,在怪物眼中,我的大衣就等於危險的武器,只聽它發出一聲吹笛般尖細的叫聲,從牆壁跳到天花板在跳到牆壁,不消一會兒工夫,便逃竄的不見蹤影。

  我重重吐出一口氣,放下貝雷塔跟大衣,接著耳朵冷不防被人揪住。

  「膽敢不聽上司的命令的就是這隻耳朵嗎?」

  「好痛、別那麼用力扯啊!」

  「你現在只聽巡迴演員由紀的話,把我說的話當成耳邊風了是吧!啊!」

  「問、問題不在這裡吧!」

  「問題就在這裡!」

  「住手!驅魔娘娘!不開槍是正確的,泉田警部補,你遠比你的上司來的理智多了。」

  涼子瞪了由紀子一眼並放開了我的耳朵,這次輪到岸本跑過來險些把我抱個滿懷。

  「泉田先生,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哪裡、你平安無事這是太可惜了……不、是太好了!」

  「為了報答泉田先生,日後你有難我一定鼎力相助。」

  「我是很想說聲謝謝你,不過我想以後大概不會有什麼機會讓你幫我吧。」

  「當然有,例如你出了什麼紕漏就要被懲戒免職,或者在發薪水之前想調頭寸,只要是泉田先生的事情,我一定幫忙到底。」

  「……我說啊。」

  「我會祈禱報恩的機會趕快到來。」

  不需要你多此一舉!

  一回過神來,便見到克雷蒙對我伸出他那毛茸茸的大手,表情不悅的咕噥著,我恍然大悟,立即把貝雷塔遞給警部,警部重重的點點頭,把手搶接了過去。

  這次涼子輕輕揪住我的耳朵,看來她的怒氣已經比先前平息了許多。

  「剛才的事可以饒了你,不過你必須完成一項任務,今天以內找出那隻怪物,查出幕後主使者。」

  「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是看怎麼知道,意志就是力量,沒什麼事情是人類做不到的!」

  說給我聽也沒用。

  「驅魔娘娘又不是人類……」

  「你說什麼?」

  「……沒有,反正只有豁出去了。」

  「沒錯,人間有九成的麻煩事憑藉毅力跟金錢就可以解決,這種小CASE沒什麼好怕的。」

  「這話是誰說的?」

  「金色緊身衣戰士,你不知道嗎?」

  「那是在暢銷卡通『緊身衣戰士露兒』裡登場的人物,據說是大阪商人的孫女。」

  想不到涼子也知道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看來明天她有可能接受岸本的誘惑,前往十九區的大展示場也說不定。

  不過在這之前必須先揪出怪物才行,昨晚在戴高樂機場被殺的是這座館邸的廚師,而今天怪物又出現在這座館邸,由此可見這座館邸的女主人藤城奈澄必定知道內情。事情的發展過於單純,或許半途隱藏著危險的陷阱,但無論如何我們只能從這一點著手。

  話又說回來--

  果然不出我所料,即使沒有搜查的許可權,即使這裡不是日本,我這次又不得不跟藥師寺涼子一起與異形生物戰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的胃似乎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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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灰色天空下》


  Ⅰ


  負傷的巴黎司法警察局刑事搭上救護車離去,接下來只見克雷蒙警部的表情越來越難堪。

  部下受傷,而那只害人的奇怪生物卻逃之夭夭。同樣的目擊犯案現場的日本人對於搜查行動又十分不配合。一想到上級的叱責與遍體鱗傷的自尊心,克雷蒙警部會如此不悅是可以理解的。

  在我們這群日本人當中,我頭一個被叫去詢問,當然是透過涼子的口譯,不過我唯一幫得上忙的只不過是直接陳述案件的過程而已。接下來接受詢問的岸本也跟我一樣。

  輪到館邸的女主人、藤城奈澄被傳喚,平河議員與達增書記官隨侍在她左右,三人一同前去會見克雷蒙警部。

  我們則被留在沙龍外,望著立在各個角落的警官,我想起有件事要詢問涼子。

  「可不可以請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覺得你對藤城奈澄這位女性,敵意的部分似乎多於善意。」

  「會嗎?反正我對大多數的地球人都抱持敵意。」

  「實話實說是好事,不過請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我哪有顧左右而言他!」

  「這麼說來,我也是你敵視的地球人之一嗎?」

  涼子立即露出一臉不悅。

  「這還用問,敵視不聽話的部屬是做上司的義務。」

  「……你是指剛才的事件嗎?」

  涼子默不作答。

  「有什麼辦法,我又不像你是射擊天才,要是射偏了打中人,後果不堪設想。」

  「怕什麼,如果你出了什麼差錯,我會負起責任的。」

  話不能這麼說--我正想這麼回答,涼子卻有意無意忽視我,把矛頭指向身旁的室町由紀子。

  「你從剛剛就像隻得了傷風的狐狸一直對我許可權許可權的嚷個不停,我倒是想問問你,你能拿出什麼正當理由解釋你為什麼會到這棟館邸來?」

  「只不過前來問候主人一下。」

  「所以才問你為什麼要來問候這裡的主人?」

  「藤城奈澄小姐是我的高中學姐,又是學生會幹部,亞爾古還捐贈公司製品給警視廳的情報通信部門,另外她也告訴過我如果到巴黎時可以來找她。」

  「啊、真受不了官界跟財界永遠也學不乖的相互勾結,難道你不懷疑這種關係嗎?」

  由紀子隔著眼鏡鏡片的眼神亮了一下。

  「當然,所以我不會跟身為大企業總裁千金的你勾結。」

  難得看到涼子一時該不知如何反駁的樣子。這次顯然是由紀子獲勝,而由紀子自己似乎也察覺到了,嘴角和緩許多,她並為露骨地誇耀自己的勝利。不過這樣反而更令涼子看不順眼。

  接著輪到由紀子問道:「我記得你在巴黎有自己的公寓,那麼泉田警部補住在哪裡呢?」

  「當然是我的公寓。」

  由紀子的表情開始轉變,趁著她還沒完全變臉之前,我好不容易插嘴道:「我是住客用寢室,比外面廉價旅館的房間要好太多,還順便省下住宿費。」

  「是這樣嗎?」

  「那你們住哪裡?」

  「十五區的皇冠飯店單人房兩間。」

  「哈,你這個人無趣,連選飯店也很無趣。難得來一趟巴黎卻住在日系飯店,從你這種貧瘠的選擇能力就知道你根本缺乏冒險心跟遊樂心。」

  涼子的大加訕笑令由紀子動起氣來。

  「你胡說什麼?皇冠飯店是警界相關人士到巴黎出差時指定投宿的飯店,你忘了?!」

  「哎呀,是這樣嗎?」

  「看來你的記憶力衰退的相當嚴重。」

  「我從來不去記這種無聊事,從指定要投宿到日系飯店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警察組織有多無聊,一點也不適合我這個不受拘束的人。」

  「那你大可以辭掉警察的工作,警察這項工作跟你的八字不合,對此我毫無異議。」

  我對此也毫無異議,就涼子的情況來說,問題在於她總是要強迫警界配合她。

  「合不來就馬上辭職,我又不是現今無所事事的未成年人,像我這樣的成熟女性是不會做出這麼不負責任的事情來的,噢呵呵!」

  「明明把不負責任穿在身上橫行霸道,還有臉說得出這種話,對了,我希望你至少在打扮上節制一點。」

  「腦袋還停留在大正時代(譯注:日本大正天皇年號,西元1912-1926年)的你沒有資格教訓我,像你這種不合乎二十一世紀潮流的超級保守派,應該趕快搭時光機器回到過去才對!」

  「你才應該去侏羅紀!你跟霸王龍一定很合得來!」

  「沒常識的女人,霸王龍是白堊紀時代的恐龍,不在侏羅紀!」

  「大使館的官員回來了。」

  我的一聲通報終於讓兩位女性CAREER官僚中斷了舌戰,正好一等書記官達增從沙龍走出來,他瞄了瞄站在門口左右的的警官,以日語不屑的啐了幾句,他八成認為對方聽不懂日語才口出惡言,縱使我聽不到,但還是可以從他的態度猜出來。

  「請問情況如何?」

  由紀子向迎面走來的達增問道。

  達增堆起複雜的表情,雖然很對不起他,不過他現在看起來就像一隻怨恨老天不下雨的青蛙。

  「傳喚奈澄小姐是不合理的,只不過家中雇用的當地廚師離奇死亡罷了,奈澄小姐是不可能跟這種事情扯上關係的,她是日本名門世家的千金小姐,而且又是法國總統的好朋友,真不知道巴黎司法警察局在想些什麼?」

  達增的話讓我聽得很刺耳,不禁開口打岔。

  「我也是警察,所以希望與被害人有關的人可以盡可能協助警方搜查。」

  「是嗎?那真是失禮了。」

  達增口中說著毫無意義的句子,以嫌惡的眼神盯著我然後離去,想必我是惹惱他了,管他的。

  涼子當著由紀子的面拉著我的手臂,走了十步把我帶到放置在牆邊的大株觀葉植物盆栽一旁。

  「我剛剛想到,泡井議員自殺的飯店是涉谷的男爵夫人飯店。」

  「有什麼不對嗎?」

  「這家飯店的頭號大股東正是亞爾古。」

  「哦,原來如此。」

  我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實,涼子一邊出聲、一邊整理思緒。

  「泡井議員生前曾擔任過防衛廳的政務次官,當時亞爾古曾經捐贈電腦與衛星通訊系統給防衛廳,每年獲取好幾百億的利潤……」

  「這樣的獲利對亞爾古來說應該不算太大的數字,而且挑選的飯店也可能只是單純的巧合罷了。」

  我並非有意潑冷水,當搜查官的推理集中到同一個方向之際,同時也必須確認其他可能性才行,否則發展到越後面越難修正軌道,尤其涼子一旦全速前進,無論誰想追也追不上。

  「還有一個重點!」

  涼子不經意開啟了秘密的門扉。

  「藤城奈澄是法國總統的情婦。」

  這又是一個我從來不知道的事實。沒辦法,社交界的蜚短流長原本就不是我注意的範圍。

  「法國總統是相當著名的親日派。」

  「每年兩次非正式入境日本,每次都滯留在南伊豆海上的琴之島,這個島雖小,但整個都是亞爾古的土地,還蓋了一棟跟宮殿沒兩樣的迎賓館,就在其中的特別密室裡,法國總統秘密接受政治獻金,與日籍情婦度過軟玉溫香的數日。」

  我在佩服之餘也吃驚不已。

  「真服了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詳細?」

  「政客與財界人士的親密往來往往與犯罪息息相關,這是日本近代歷史的通則,只要持續追蹤一定可以揪出蛛絲馬跡。」

  日本最危險的女性官僚一臉的得意洋洋。



  Ⅱ


  亞爾古的總會長,也就是奈澄的父親名叫藤城東洋雄,是財經界的超級明星,連我都知道他的名字,看過他的人。

  他不僅是財經界人士,同時也創立研究尖端科技的大學,設立育英基金,與外國元首稱朋道友,出版有關國際政治論與教育論的書籍,製造了不少話題,可惜不幸在去年腦溢血,目前正在與病魔纏鬥當中,挑選繼任者成了一族的重要大事。

  法國也由於藤城東洋雄在促進日法友好、並在經濟技術協助方面提供了卓越的貢獻,因此頒贈著名的榮譽勳位團勳章給他。而奈澄則是她的獨生女。很遺憾,克雷蒙警部幾乎很難動得了她一根手指。

  根據涼子的說明,奈澄曾經就讀日本數一數二的知名女子大學,而後中途休學前往加拿大的蒙特利爾大學留學。蒙特利爾是全球僅次於巴黎的第二法語都市,奈澄就在這個環境裡磨練英語跟法語,同時取得文化經濟學碩士學位。文化經濟學據說是將文化或藝術運用在商業經營上的學問,回國後她便成為了父親的秘書兼口譯,飛遍了全世界,亞爾古也並購美國電影公司,全力培植遊戲設計師。另一方面她與外國人的緋聞也鬧得滿城風雨,現在則是法國總統的情婦。

  「哦,真是個多彩多姿的經歷。」

  法國這個社會對男女關係相當寬容,就算總統養情婦或私生子,大眾也不會大驚小怪。不過情婦是外籍女性,還從情婦的父親手中秘密接受政治獻金,再頒贈榮譽勳位團勳章作為回禮。

  這種做法其實是很不妥當的。

  「恕我提個掃興的話題,提到國際影響力這一點,亞爾古應該強過JACES吧。」

  「相較起亞爾古,JACES只能算是中小企業。」

  可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成為總統的情婦之後,藤城奈澄這名女性現在在法國社交界的地位是如何呢?」

  「情婦不是正妻,所以那女人仗著總統的庇護為所欲為,電影導演、時裝設計師、擁有城堡的舊貴族、政客……傳聞她換情夫就跟換床單一樣。」

  「日本媒體從來就沒有報導過這件事。」

  「那是因為啊、真要把這件事寫出來,惹得亞爾古不放廣告的話,電視新聞也會蒙受重大打擊。」

  聊著聊著,沙龍的門再度打開,裡面走出一個日本人,這次是平河議員。他在電視新聞節目上體格高大,但實際上頂多只有中等身材罷了,或許是充滿了存在感才令他看起來外形壯碩。

  面對這種場合,當下採取行動的是高材生室町由紀子,她走上前鄭重得向議員寒暄,平河議員邊點頭邊走過來,打量涼子全身之後露出笑容。

  「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驅魔娘娘』啊,百聞不如一見,本尊比傳聞中來的美豔動人,多謝你讓本人的眼睛得到保養。」

  「關於我的傳聞應該都是一堆壞話吧。」

  「本人也一樣,誰交本人不會做人,才老是被人說壞話。」

  初次見面,就向對方使用「本人」這種第一人稱的男子,是為人豪邁呢?亦或是假裝豪邁的膽小鬼?不知平河議員屬於哪一邊?

  「年輕人活力充沛是好事,把長官跟總監鬧得雞犬不寧也無傷大雅,像本人以前在警政署的時候,還把胃藥當成中元節的禮物送給長官。」

  「晚輩受教了。」

  涼子泰然自若的說著口是心非的台詞。

  「對了,剛才出現了一個穿著和服的怪婆婆,請問你認不認識她?」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平河議員咳了一聲。

  「啊、老實說本人也不是很清楚。聽說這個老婆婆與藤城家深交三代之久,當會長在經營與技術開發方面碰到瓶頸而無法做下判斷之際,多虧有她的建言才能迎刃而解,因此被亞爾古迎為VIP上賓。」

  像亞爾古這種走在產業科學最尖端的龐大企業會與靈媒來往密切,其實是常見的例子。

  「如果這個靈媒真有這麼神準,那她對潘德羅遇害一案應該會有獨到的見解吧。」

  「不知道,到目前為止她什麼都沒說。不過這沒什麼好在意的,巴黎司法警察局現在還掌握不到任何線索,不要有什麼風吹草動就大加質疑一番,只要靜待沉不住氣的傢伙露出馬腳即可。」

  「不愧是我們的資深前輩,對於搜查當局的作業內幕如此了若指掌,想必泡井夫人一定會傷透心。」

  我心頭一涼,完全沒料到涼子會議這麼露骨的方式挖苦對方,一旁的由紀子也咽下一口氣,岸本則一聲不吭的連續張合嘴巴三次。

  唯一不動如山的只有平河議員,姑且不論他內心作何想法。只見他開啟厚唇,擠出健康的牙齦。

  「本人永遠站在女性這一邊,特別是美麗端莊的日本淑女。」

  當他再度望向涼子,眼中似乎浮現了飄忽不定的目光,不過最後他仍然保持冷靜的態度留下了一句「再會」,以看得見肌肉厚度的背部面向我們朝中庭走去,達增連忙緊跟在後。

  「你對議員太失禮了!」

  由紀子指責道。想也知道涼子完全不引以為意,她用鼻子哼笑一聲之後就跟我說道:「泉田,說到那個怪物啊。」

  「你想到什麼線索了嗎?」

  「假如那個怪物以吸食人類的腦髓維生,那巴黎應該隨處可見缺了腦漿的人類屍體才對。」

  「說的也是,不過我們並為聽說相同的事件再度發生。」

  涼子做下斷言,我也這麼認為。接下來的問題是:「那個怪物是在哪裡出生的呢?」

  我問道,涼子便以纖纖玉指抵在線條優美的下顎。

  「問得好,如果怪物出生在他處,然後憑藉一己之力來到巴黎,沿途必定會出現大量少了腦漿的屍體。」

  室町由紀子似乎正試著想像「少了腦漿的屍體」的模樣,只見她打了個寒顫接著左右張望。

  「凡是大自然的動物均屬於生態系統的一部分,有草原的地方就會出現草食動物,然後肉食動物出現以草食動物為餌食,肉食動物死後肉體回歸大地,成為培育草原的養分,成為生命迴圈的食物鏈的一部分才具有存在的價值……」

  大概是無法歸納思緒,涼子的高跟鞋跟響亮的踩了兩、三步。

  「那個怪物吸食人類的腦漿,那它是位於食物鏈的哪一環?」

  我試著玩味涼子所說的話,我無法解釋自然科學的命題,不過我可以明白涼子所要表達的意思。

  「意思是說,那個怪物是不自然的存在嗎?」

  「對、就是這樣沒錯,一般都是把不自然的存在叫做怪物。」

  這麼說來,難道是利用遺傳工程學製造出來的嗎?

  我錯失了射擊那隻怪物的良機,雖然我認為自己沒有開槍是正確的選擇,不過世間也時常發生明明做了正確的選擇,事後卻覺得後悔的狀況。

  此時達增又折了回來,他刻意忽略我的存在,像涼子跟由紀子表示:「奈澄小姐強調沒有口譯、律師以及日本大使館人員同席,就不願配合警方的偵訊。」

  「跩什麼跩呀!」

  涼子咂嘴道。

  包括我在內沒有人願意回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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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藤城奈澄與克雷蒙警部並肩站著。克雷蒙警部看起來一肚子火同時一臉無可奈何,率先開口說話的是奈澄。

  「經過平河議員的處理,已經取得警部先生的同意,目前我只想把事情告訴日本搜查官。」

  涼子露出銳利的目光,奈澄則若無其事地加以制止。

  「如果是涼子與由紀子,我就難以啟齒,正因為我們認識反而不容易把事情談開,再說如果被外界認為我們串供也不太妥當。」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藤城奈澄並未立即回答由紀子的問題,只是環顧著在場的所有日本人,所謂從容不迫就是形容她現在的態度。

  「這個嘛,就這麼辦吧,站在那邊的那位身材高大的刑事先生,如果他能站在公證不阿的立場聽我說話,我就接受偵訊。」

  當場好幾道視線貫穿我的身體。

  我盡可能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任何表情,一邊望向奈澄。巴黎的女士有如古代埃及的宗教壁畫一般泛起神秘的微笑,美麗典雅的不可言喻,然而我卻無法立即點頭答應。

  「為什麼挑上我呢?」

  「正如我剛才所表示的,再強調一點,我覺得你的為人穩健,做事公平。」

  「這是我的榮幸,不過我必須先取得上司的許可。」

  「沒問題!」

  涼子擅自替我做了回答之後,向我低聲說道:「趁這個機會替我套那個女人的話,不過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被她給迷去。」

  「不會。」

  我不悅的低聲回答。

  「誘惑我這個小角色並不會讓事態有所好轉,你儘管放心。」

  「你們商量好了嗎?」

  奈澄的語氣透著挖苦人的心態,涼子則點點頭把我推了出去。

  「刑事先生,到那邊去吧。」

  於是我尾隨妖豔的旗袍背影踏進一個房間,即將走入室內之前不經意隔著肩頭回望,五名日本人跟一名法國人以合計六種表情目送著我。涼子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由紀子則是擔心與困惑,岸本充滿了好奇,平河議員帶著看好戲的淺笑,達增顯得嫉妒與羨慕,克雷蒙警部只看得出一臉不情願與疑惑,大致區分起來是這樣。據說奈澄的情夫相當多,不知道平河議員與達增是不是也包括在內。

  我進入的房間不知是圖書室還是談話室,天花板並沒有很高,空間卻相當寬廣,金黃色的火焰在暖爐裡搖晃著,其中兩面牆上裝飾著風景畫與靜物畫,另一面是擺滿了外文書的書櫃,剩下一面是面朝中庭敞開的落地窗。奈澄往沙發坐下徐徐蹺起腿來,並要我坐在與她相對的安樂椅上。

  「請隨意,這麼說好像有點奇怪。」

  奈澄胸前掛著一條金鍊子,下端綴著一顆偌大的寶石,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寶石,不知道是什麼種類。

  「這顆寶石很漂亮。」

  且不論這個問題得體與否,總之我先試著打開話題。

  「謝謝,這是黑色貓眼石。」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那色澤接近黑色卻又不是黑色,彷彿把剛點燃的火苗在瞬間凍結一般充滿了異樣的美感,必定是我所無法想像的天價。

  「比起鑽石我更喜歡貓眼石,妖冶神秘並帶有官能之美,如同寶石中的女帝一般。」

  意思是美得像藤城奈澄一樣就對了。

  我遞出隨身攜帶的名片,沒想到來到法國還派得上用場。

  「準一郎……好有趣的名字,就字面上來說的話。」

  我的名字念成……ROU。這並不稀奇,只是在寫成文字時經常被寫錯。「純一郎」、「順一郎」、「巡一郎」、「潤一郎」--大概都是這些名字輪來輪去。這算是比較不為人知的私事,我之所以被取名「準一郎」是由原因的。

  「我本來有個哥哥,不幸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當我出生之際,雖然是次男,不過父母還是比照養育長男的準則來栽培我,所以才取名準一郎。」

  「原來你的名字還包含了雙親對你的期望。」

  「父母總是過度期待自己的兒女,我的事情沒什麼好提的,還不如來談談藤城小姐你的問題吧,可以嗎?」

  「叫我奈澄就可以了。」

  「好的。」

  這僅只於形式上的回答罷了,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性直呼其名諱並非我的作風。

  「昨晚在戴高樂機場遇害的路易.潘德羅世貴府的廚師沒錯吧。」

  「是的,在我這裡工作快滿五年了。」

  奈澄巧妙的挪動從旗袍裡隱約可見的美腿,旗袍的衣角一翻動隨即露出性感的大腿內側,奈澄朱唇微啟,勾引著我的視線。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被她給迷去。」

  涼子先前這麼對我說過,且不論我會不會受到誘惑,奈澄的確是有意勾引我。簡直把人看扁了!我心想,不過奈澄在這方面具有輝煌的實績與十足的自信也是不容小覷的事實,再怎麼說人家可是貴為法國總統的情婦。

  然而相較起法國總統,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更何況我早已經看慣豪不遜於奈澄、甚至略勝一籌的美腿了。

  「請問你對他的來歷瞭解多少?」

  我以最冷酷的聲調來說這句話。

  奈澄的臉上浮現出掃興的表情,她繼續維持性感的坐姿,回答的口氣卻顯得平實。

  「他曾經在總統胞妹的館邸裡做了二十年的廚師,更早以前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為人雖然頑固了些,廚藝倒是不在話下。」

  「府上廚師此次遇害,你有沒有什麼線索可以提供?」

  「很遺憾我無能為力,警部先生。」

  「我是警部補。」

  在這一類的對話裡,警察說穿了只是主角所經歷的推理事件的附屬品,況且我本來就不是主角,而是「驅魔娘娘戰記」的一介配角罷了。

  「是嗎?那、警部補先生,我有件事想請教你。」

  「請說。」

  「在日本,如果有人遭到大熊的攻擊身亡,被害人的親朋好友有義務接受警察的偵訊嗎?」

  看樣子奈澄有意把潘德羅不幸遇害身亡的事件解釋成普通的意外事件,意即向澄清自己是清白的。她這個說法並不令我意外,有趣的是她居然會拿熊來作比喻。

  「對於事件的目擊證人自然是必須詳細詢問。」

  「我並為親眼目睹案件的過程啊。」

  「說的也是,藥師寺警視跟我才是目擊證人。」

  我思索著,卻想不出該如何應付她。

  「你剛剛提到熊,如果說害人的熊有飼主,那位飼主自然就會成為偵訊的對象。」

  奈澄微微蹙起了眉頭。

  「據說潘德羅是被一隻奇怪的生物所殺,照你這麼說來,那隻生物是有人飼養的嗎?」

  「目前尚不清楚,在還沒有證實有無飼主之前,任何可能性都不會排除。」

  「你的答案真是標準,想必一定是個模範搜查官。」

  「這句話請你找機會告訴藥師寺警視。」

  「好啊,我現立刻告訴她。」

  說罷奈澄站起身來,輕柔卻包含力感的動作充滿了女帝的威嚴,她向我投以揶揄的微笑,接著朝門扉走去。



  Ⅳ


  當她用力把門拉開,把耳朵貼在門上站著偷聽的兩個人影一時間失去了平衡,一股腦兒摔向室內,那是兩名年輕貌美的女性。

  我從安樂椅上站起身並嘆了一口氣。

  「看看你們二位成何體統,又不是國小女生了還做這種事,藥師寺警視也就算了,想不到連室町警視你也一樣。」

  「什麼叫『藥師寺警視也就算了』!」

  涼子的態度丕變,她的反應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拜託不要穿著短裙還趾高氣揚得盤起雙腿用雙手抓著兩腳腳踝。

  由紀子則正好成反比,她端著身坐在地板上,一隻手微微調整眼鏡的位置一邊加以辯解。

  「我阻止過驅魔娘娘,可是她根本不聽我的勸告,我認為有必要牽制她的行動,所以就……」

  「哼!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巡迴演員由紀!」

  「什麼狐狸尾巴……」

  「你這種人,為了當個乖乖牌,一旦遇到對自己不利的狀況就立即出賣自己的同學,我看透你了,像你這種毛遂自薦當上風紀股長的人,終其一生都會不斷背叛別人以求自保。」

  「我是有真的阻止過你呀!」

  「你只不過是裝個樣子罷了!」

  「停!」

  兩個聲音說出相同的句子,奈澄跟我正是異口同聲地具體實例。涼子像個第一次反抗期的幼兒一樣把頭撇向一邊,由紀子則羞愧的低下頭。

  「在繼續談下去是不會得到任何結果的,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警部補先生,下次有機會再請教……只是這個下次不知輝等到何時。」

  女帝陛下逕自打斷謁見時間。

  「對了,我已經叫人準備好午餐了,要不要留下來用飯?」

  此時涼子奮力站起身,態度冷淡的拒絕奈澄禮貌的邀請。

  「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我已經訂好餐廳了。」

  說著的同時,她順便抓住我的手臂。

  「走吧,泉田。」

  「哦……」

  奈澄輕輕叉著雙手笑道:「是嗎?真可惜,那室町警視有何打算?」

  室町由紀子似乎顯得猶豫不決,剛才她跟涼子一起偷聽,現在一個人留下來吃飯確實滿尷尬的。

  「非常感謝你的盛情邀請,不過我還是就此告辭。」

  結果涼子、由紀子、岸本加上我四個人就在藤城奈澄的小小擺佈下匆忙撤退。涼子跟我本來就是不請自來的客人,是在沒有理由繼續待著。

  只不過就算全身而退,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已經超乎我們的掌控之外,極度不悅的克雷蒙警部之所以勉強准許我們離開,是因為涼子保證以後只要巴黎司法警察局有請,一定會隨傳隨到。

  我們四個人一起走出玄關,天色比清晨時分亮了許多,只是依舊一片灰濛濛,風越吹越冷,彷彿在表示憐憫的同時,也嘲笑著平白浪費了一整個上午的我們,涼子與我在前,由紀子與岸本在後,四人走在人行步道上。

  此時涼子大聲咂嘴。

  「真是丟臉到家了,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去參觀馬森.普契歐博士的宅邸。」

  據說馬森.普契歐博士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人人聞之色變的殺人狂。

  當時的巴黎在納粹德國軍隊的佔領之下,許多人都急於逃往國外,特別是那些生活富裕的猶太人更是迫不及待。

  「聽說有個名叫普契歐博士的人知道逃往國外的路線。」

  街頭流傳著這樣一則謠言,於是許多人把全部家當塞進貨車,前去拜訪位於巴黎薔薇街二十一號的普契歐博士宅邸,結果一去不復返。所有人被關在密閉的房間裡遭到毒氣殺害,普契歐博士則從小洞陶醉的偷窺犧牲者痛苦掙扎的模樣。

  當法國重獲自由之後,普契歐博士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遭到逮捕,由於臭氣熏天,當警官闖入之際,竟發現地下室有堆積如山的屍體。普契歐博士殺害了六十三人,強佔了一百萬法郎以上的財產,據說當時一法郎的價值是現在的五十倍……

  「算了,普契歐博士宅邸隨時都可以去,現在先到中華街吃午飯吧,泉田。」

  好吧,總之要一直往前看就對了。

  以世界的角度來說,沒有中華街的城市就不算一流的都會,不管是倫敦、紐約甚至是巴黎這裡都少不了中華街。十區的貝維爾、十三區的秀瓦吉是其中的代表。而居民並不止中國人,越南人、寮國人也不在少數,巴黎是個可以容納多人種民族的都市。

  「來巴黎不一定要享受法國料理,在東京想吃隨時隨地都吃得到,到倫敦吃印度料理、來巴黎倒是可以吃吃亞洲食物,例如越南料理或北非料理。」

  「你決定就好。」

  要說我是美食家還差了十萬八千里,既然涼子聲稱「對巴黎熟到跟警視總監辦公桌的內部一樣」,一切交給她是再好不過的了。

  「算你識相,對了,不知道後面那兩個接著有何打算?」

  「後面那兩個」指的自然是由紀子跟岸本。

  「啊,岸本說過他會去十九區,好像是維雷特。」

  「十九區的維雷特園區?」

  「緊身癖岸本是這麼說的。」

  緊身癖是「緊身衣戰士癖」的略稱,也是岸本的綽號,替他取綽號的正是我,當我解釋岸本的「行程表」之際,涼子卻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反應。

  「好、那明天我們也去維雷特園區吧。」

  本來我還在想應該不可能,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我詫異的望著涼子。

  「你也會想去欣賞緊身衣戰士的變裝大會啊?你那非『神秘的十二號星期四』不看的宗旨何時變更了?」

  「神秘的十二號星期四」是涼子最愛的電視連續劇,目前已經播映完畢,涼子正期待續集的推出。

  「你在胡說什麼?別搞錯了,亞爾古歐洲總公司就位於維雷特園區的羅列克運河沿岸,想也知道那裡有個總經理辦公室,裡頭有個總經理在耀武揚威。」

  「你的意思是明天還要繼續挑戰就對了。」

  我轉頭望向後方的岸本確認道:「你明天幾點要去參加變裝大會?」

  「啊、這個嘛。其實不是明天,我剛剛確認過日期,恐怕會來不及。」

  「來不及……就是今天嗎?」

  「從中午開始,差不多就要開場了,我必須趕到十九區去。」

  涼子以挖苦的目光看著由紀子。

  「你就這樣讓你的部下擅自行動沒關係嗎?」

  「還好啦……現在是自由時間。」

  「這樣啊,那你家岸本借我一下,我們也要去維雷特。」

  「耶?涼子小姐也一起同行嗎?啊、能夠當上警察官僚真是上輩子燒好香拜好佛,那您要不要一起來變裝?」

  「別傻了!」

  我們先繞到十五區的皇冠飯店,讓岸本攜帶上為了這一天所準備的數位相機之後,在前往位於巴黎東北部的十九區。



  Ⅴ


  有生以來頭一次見到的物體聳立在我眼前。

  那是一個直徑三十公尺、泛著銀色光澤的巨型大球,球的表面映照出花都巴黎的市景,隨著觀賞者視線的移動忽而變長忽而變短忽而變胖,幽默的映射不斷重複出現,此處與其說是巴黎十九區維雷特園區的名勝,還不如說是全巴黎的觀光勝地:全天幕電影院(LaCeode)。

  維雷特園區過去曾是一處占地廣大的屠宰場與家畜市場,一九八○年進行大規模二度改建,於是在巴黎東北部出現了一座以科學與藝術為主題的近未來都市。全天幕電影院外觀是貼上了六千片以上的不銹鋼板興建而成,占地面積一千平方公尺,並以擁有三百六十度立體螢幕著稱。其他還有運用高科技的未來博物館:「科學工業城」(La Citedes Sicences)、可以容納六千名觀眾的鮮紅色大型帳篷「頂點中心」(Le Zenith)加上外形如同一個以鋼骨建造的工廠:「大廳」(Grande Halle),以及寬廣的公園。相較起來,外國的觀光客並不多見,反倒是作為巴黎市民的休憩場所而大受歡迎。

  而其中一角,亞爾古歐洲總部大樓正對著羅列克運河矗立著。烏賊色的外壁浮現著巨大的黃金色AGRO字母以及黃金羊標誌。地上四十層、地下三層,內部不僅有營業與研究開發部門,表演會場跟娛樂設施也都一應俱全。

  然而這一天,包括我在內,巴黎人目光的焦點並不在亞爾古大樓,而是圍繞在周邊約一千人以上的的年輕女性,她們幾乎全都穿著緊身衣,宛如熱帶花群在灰暗的天空下爭奇鬥豔。

  「太好了,全都到齊了!」

  欣喜若狂的緊身癖岸本踩著幾近手舞足蹈的步伐。

  「粉紅、紅、藍、綠、黃、紫、金還有銀,哇!就跟真人一模一樣!」

  「本來就不是真人好不好!」

  我的初級挖苦並未傳進抵達聖地的朝聖者耳中,只見他手捧數位相機,幾乎就要感動的落淚。

  「原來如此,難怪會在亞爾古大樓前面舉辦。」

  涼子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態說道。

  「這跟亞爾古有什麼關係?」

  「電視節目不是都有贊助商嗎?」

  「你的意思是,亞爾古是『緊身衣戰士』的贊助商?」

  「當然不只亞爾古一家。」

  亞爾古在電腦遊戲業也屬於世界頂級,據說他們獨家取得「緊身衣戰士」電腦遊戲的製作販售權。

  巴黎的灰色天空下放眼望去是滿滿一群緊身衣戰士。

  能夠身穿曲線畢露的緊身衣參加變裝大會,可見參加者對於自己的身材具有相當程度的自信,我承認眼睛吃了不少霜淇淋,只是所有人似乎發育得太好了,看起來完全不像日本國中女生,記得緊身衣戰士的故事內容是一群國中女生遵循女神的指示,起而對抗邪惡勢力。

  「看女神的制裁,覺悟吧!」

  我還聽得到帶有法國口音的日本話。

  「好詭異的世界。」

  由紀子低喃著,活像被灑了毒氣一樣,岸本則自以為是地教訓起不理解的上司。

  「一開始就抱持偏見是不對的,這是青春的祭典。看!每個人都閃耀著年輕的光彩。」

  「這麼冷的天氣穿那麼少,她們不冷嗎?」

  我邊啜著紙杯裡的檸檬水,邊覺得內心的擔憂顯得多餘,又熱又甜的液體不斷滑進食道,手上沒有檸檬水的只有岸本而已,看來興奮的能源就足以令他全身暖烘烘的。

  「粉紅緊身衣戰士的本名為星祭露兒,家境平凡,是個個性活潑開朗的女孩;藍色緊身衣戰士本名雁立真冬,是雁立派棍術本家傳人之女,她也是合氣道高手。」

  岸本興致勃勃而且滔滔不絕的詳加說明。

  「紅色緊身衣戰士本名日高安奈,她父親是美國人,而且還是摔跤選手,她是其中個頭最大,也最具破壞力;綠色緊身衣戰士是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本名花岡泉,平時學習豎琴與芭蕾,黃色緊身衣戰士是居住在橫濱的中國實業家之女,本名周玉麗。」

  「一定設定成中國功夫高手對吧。」

  「對呀,不成文的規定……不過紫色緊身衣戰士、金色緊身衣戰士、銀色緊身衣戰士這三人是高中生,所以看起來比較成熟,瞧,就像那些變裝的女生一樣。」

  我根本就分不出來,因為我不像岸本,我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不太清楚,還有人化了妝,看起來不像是國中生的扮相。」

  「哦,你是說紅白藍條紋緊身衣戰士嗎?那是新體操社的教練,事實上是緊身衣戰士們的指揮官,由於設定成日法混血兒,所以緊身衣上才會有跟法國三色旗一樣的條紋。」

  「還有人打扮成希臘神話中某個女神的模樣。」

  涼子插了句話進來,令岸本喜不自禁的答道:「您也注意到了嗎?那正是緊身衣戰士的守護神赫拉女神。」

  「你說赫拉?」

  室町由紀子的話裡略帶質問的語氣,緊接著涼子以挖苦的微笑回應。

  「哎喲,你也注意到了啊?看來你的腦袋也開始運轉起來了。」

  「為了尋找黃金羊皮,古代希臘勇士搭乘亞爾古號展開一場海上冒險之旅……」

  「而在天上保護亞爾古號的正式被尊為『眾神之后』的赫拉女神(譯注:Hera)」

  兩位美女CAREER同時噤口不語並同時看向我,而我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大型複合企業亞爾古與暢銷卡通之間有著奇妙的共通之處,的確很不可思議,而這項事實究竟蘊含著什麼樣的意義,實在有必要謹慎思考。

  「亞爾古基與商業考量而選擇『緊身衣戰士』這個題材進行電影與遊戲方面的發展,這種做法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試著推測,只見室町由紀子苦笑著點點頭。

  「說得也對,再怎麼也無法想像亞爾古帶著某種危險思想來製作『緊身衣戰士』,以便替卡通迷或幼稚園小朋友洗腦。」

  「警察高層官僚老早就被洗腦了,所謂的高層官僚只不過名字好聽罷了。」

  涼子大加嘲弄指謫。

  「你是指岸本警部補嗎?」

  「不然還有誰,而且巡迴演員由紀!我敢說你絕對是不對外公開的緊身衣戰士迷!」

  「我才不是!」

  「何必氣成這樣,就算被我猜中,你也無須緊張成這樣吧。」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

  「咦?怎麼了?泉田,你好像在找人的樣子,看到喜歡的美女啦?」

  涼子刻意忽略由紀子,轉過來跟我說話,我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才回答:「因為那個名不符實的警察官僚突然不見了人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哦,沒什麼好擔心的,他一定是拿著數位相機到處拍,要是纏人纏得太緊,被美女賞了個巴掌,他就會哭喪著臉乖乖回來的。」

  應該吧,反正岸本又不是會走失的小孩子,他現在就像只蝴蝶一樣打算逛遍整座花園,這時要四處找人也非明智之舉。

  「我們就當著光天化日之下舉行作戰會議吧。假設那隻怪物跟亞爾古有所關聯,你們覺得會是什麼?」

  「這個嘛,如果說亞爾古是個遺傳基因工學的企業,很有可能在進行動物實驗之際不小心作出怪物,不過亞爾古是屬於電子科技方面的企業,怎麼看都很難找出關聯。」

  由紀子略顯遲疑的插嘴說道:「就這樣認定亞爾古跟那隻在機場殺人的怪物有關不太好吧?!」

  「如果沒有證據證明亞爾古是清白的,我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疑點的。」

  在斬釘截鐵說完後,涼子似乎想起另外一件事,因此瞪視著自己的宿敵。

  「巡會演員由紀,你是憑什麼呆在這裡瞎攪和啊!要是看不慣我的做法,你別跟來不就得了,趕快拍拍屁股回日本去!」

  「我不接受你的指使,我是為了監視成為妨礙日法友好關係主因的你才會待在這裡,比起漫無目的在巴黎觀光這來得更有意義。」

  「好大的口氣!告訴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聽這兩名美女拌嘴,我一手把空紙杯投進垃圾箱。

  而岸本還沒有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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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搜查以上、恐怖份子未滿》


  Ⅰ


  希臘神話中,「眾神之王」是宙斯(譯注:Zeus),赫拉是宙斯的妻子,為「眾神之后」。

  一般來說,赫拉比較為人所知的部分在於她是個嫉妒心強烈,喜歡折磨宙斯的強硬女子,不過她的嫉妒心是其來有因的。環顧古今東西,全世界的神話裡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宙斯這麼風流好色的神祗,其他女神、凡間女性甚至連美少年也包括在其染指的範圍之內,沒有性別之分,只要長得美就好。

  赫拉是女性的守護神,她的工作就是守護女性自古以來一生中必須經歷的婚姻、家庭與生產一切美滿幸福,從現代的價值觀看來會不會落伍了?絕對不會。現代社會有許多婦女為丈夫的外遇所苦,甚至處在丈夫的暴力與虐待的陰影之中,無論在美國或日本已然形成嚴重的社會問題。為了保障妻子的正當權利而勇於與宙斯抗爭的赫拉,在古代社會的女性心目中必定是個十分可靠的守護神。況且赫拉是個絕世美女,其美貌足以與維納斯跟雅典娜同時爭取天界第一美神的寶座。

  「六月新娘的婚姻會過的非常幸福美滿。」

  許多人都聽說過這個說法,只是有多少人知道這句話的由來?六月在英語裡意味著「赫拉女神的月份」。能夠得到婚姻守護神赫拉的祝福,六月新娘當然可以過的幸福美滿。

  ……明明沒問、卻自作聰明告訴我以上這個由來的正是警視廳高層官僚,也就是CAREER警部補岸本明。

  那個岸本埋沒在緊身衣美女群裡已經經過了一個小時,只見相機的白色閃光此起彼落,想必岸本跟一群發燒友正忙得團團轉,我本身並不排斥觀賞緊身衣美女的豔姿,只是美女的人數一多反而讓我覺得有些畏縮,看樣子我缺乏成為後宮統治者的資質。

  此時風停了下來,雖值得慶幸但壞心的寒氣卻一直從褲管竄上來。灰色的天空下,聚集了成群的緊身衣戰士。這裡是巴黎市內,不、是法國境內,而且也是最不適合舉辦作戰會議的地點。

  作戰會議--

  追根究底,我待在這個地方就近在做什麼?而且又是為了什麼?我明白我是上司的貼身保鏢,也正因為如此應該還可以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才對,除了「陪上司到香榭麗舍大道購物」之外,應該還可以做些能夠讓外界理解的工作才是。

  且不論藥師寺涼子,我覺得室町由紀子的心態跟我大同小異,從她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也在納悶自己為什麼會待在這個地方。其實涼子說得沒錯,工作一結束就應該趕快收拾行李回國才是上上之策,只是出發前總會有一段時間必須想辦法打發,早知道如此就去羅浮宮蹓躂都遠比來藤城館邸強的太多了。

  由紀子略有寒意得拉起大衣衣襟,並向我問道:「你認為那個廚師,路易.潘德羅究竟是目擊到什麼事件才遭到殺害?」

  「我完全找不出任何頭緒。」

  因為我既非靈媒也非超能力者,原本還指望巴黎司法警察局會提供些許搜查情報,但是搜查行動看情形也毫無進展,這樣實在是無計可施。

  「錢跟毅力能使鬼推磨!」

  耳邊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我回過頭,身後站著一名年輕的法國女孩正帶著一副職業的笑容,她的金髮綁著蝴蝶結,身上裹著金色緊身衣,原來她也是赫拉女神的戰士中的一員:金色緊身衣戰士,從顏色來區分角色還真是相當方便的設計。

  她朝我遞來一張紙片,反正一定是「緊身衣戰士」的文宣,當面拒收似乎很不禮貌,於是我擺出標準的日本笑臉接過紙片。

  「Merci!」

  我以我僅記的法語向對方道謝,(打扮成)金色緊身衣戰士(的年輕女孩)就對我請眨一眼,轉身離去。

  本來事情到此就應該結束。

  「咦?傳單上寫著日文呢!」

  聽到室町由紀子這麼一提,我才把視線放到傳單上,我對內容是完全不感興趣,只不過想看看上頭寫了些什麼。

  我讀了傳單上的日本字。

  一看到我霎時轉為僵硬的表情,涼子與由紀子也跟著瞄向紙面,公正的字體看起來不像是法國人寫的,字面簡短的記述著以下的內容--

  「我被ㄅㄤˇㄐㄧㄚˋ了,不知道敵人是誰,快來救我,對方命令我告訴你們在原地等待下一次的聯絡。岸本明」

  「泉田,把字條交給你的是什麼人?」

  「金髮、身穿緊身衣……」

  我斷了自己的語尾,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緊身衣女性的人海,把岸本的字條塞給我的女性早已融入人海當中不見了蹤影,要找到人等於是大海撈針,就算幸運發現了,詢問對方時如果對方的回答是受人所托,那就一切到此為止。

  由紀子再度端詳日文的字面。

  「這圓胖的字體的確是岸本警部補的筆跡,他究竟是被誰綁架了?……話又說回來,到底是誰會做出這種事?」

  「岸本居然連綁架的漢字都不會寫,可見他的上司教得多好。」

  「我想他大概沒有時間思考太多,或許背後還被人用槍抵住……室町警視,向你請教一件事,岸本警部補的法語流利嗎?」

  由紀子以手指推了推眼鏡,為側著頭。

  「算是普通程度吧,至少看得懂店鋪的招牌。」

  字條上寫著「對方命令我告訴你們在原地靜待下一次的聯絡」,由此可見「敵人」具備足夠的能力可以審視岸本所寫下的日文內容,難道說,岸本被日本人綁架了?

  「我不能就這樣回日本去,必須找到岸本警部補才行。」

  「那是當然的啦。」

  涼子臉上泛起嬌豔又邪惡的笑容。

  「直屬部下在公務結束後沒有立即回國,偏偏又在卡通變裝會場當中失蹤,屆時勢必追究上司的管理責任,你當然不能厚著臉皮一個人會日本去,噢--呵呵呵呵!」

  「既然我們也在場,我想多少會追究到我們頭上吧。」

  我試著提醒,只是在涼子的高笑面前正如迎著強風的蠟燭一般。

  此時由紀子表情為之一變。

  「驅魔娘娘,我倒想問你,你為什麼頻頻對藤城家的奈澄小姐表現出一副懷疑態度?你有證據可以證明她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老人在戴高樂機場被怪物殺害,而那名老人又是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總經理藤城奈澄館邸的廚師,而藤城奈澄家中又出現同一隻怪物,綜合以上三種情況,所得到的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怪物跟藤城奈澄絕對脫不了干係,怎麼?你想雞蛋裡挑骨頭嗎?」

  「你確定機場的怪物跟出現在藤城府上的怪物是同一支嗎?」

  「這還用問,看不就知道了!」

  「室町警視沒有目擊過機場的怪物。」

  為了公平起見,我特地插進來加以說明,卻只換來涼子不屑的哼笑。

  「就算親眼目擊,她照樣搞不清楚狀況,別看她帶了眼鏡一副博學多問的樣子,說穿了只是個繡花枕頭罷了。」

  「室町警視,我不但可以發誓、還能向你保證、機場的怪物跟藤城家的怪物的確長得一模一樣,至少是同類沒錯。」

  我說道,由紀子則刻意無視涼子的存在,逕自向我頷首。

  「好吧,就聽你的。我會以這兩件事均是一隻怪物所為的前提下繼續進行討論,這樣你能接受嗎?泉田警部補。」

  「你什麼時候當起議長了?」

  涼子的語氣裡半帶抗議半帶揶揄。

  「我只想保持冷靜且客觀的態度進行討論,只有沉著應對才能思索辦法救出岸本警部補。」

  「岸本那小子一去不回也不管我的痛癢。」

  涼子把視線投向我。

  「泉田你怎麼想?」

  「這個嘛……」

  我謹慎的用字遣詞。

  「就算他幸運的活著回來,我也不至於放鞭炮慶祝,但要是他不幸遇害,我仍然會感到於心不忍。」

  「你意思是希望他半死不活就對了。」

  「我沒這麼說。」

  「講清楚,你要不要去救岸本?」

  「先找到人比較要緊。」

  我小心翼翼的做答,我這樣的態度是顧慮到涼子跟由紀子兩人呢?亦或者純粹是小小公務員為了取得平衡感的自然反應?連我自己也理不清箇中緣由。



  Ⅱ


  涼子的動機我再清楚不過了,她確實不相管岸本的死活,不過她迫切需要能夠踏進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藉口。

  「要是岸本貝亞爾古公司抓進去當複製人類的實驗品,到時候一群密密麻麻的岸本複製人傾巢而出,情形就不妙了。」

  「虧你做得出那麼噁心的聯想。」

  「我只是先做最壞的想像罷了。」

  我們看似丟著岸本不管,盡聊寫無濟於事的廢話,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在「下一次的聯絡」到來之前,我沒根本無法採取任何行動。

  由紀子邊思索邊發言:「亞爾古的研發方向因該比較傾向於機器人吧,他們製造的機器狗跟深海作業機器人已經上市販售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訝異的望向室町由紀子秀麗白皙的臉龐。

  「室町警視,你這番話意指出現在機場跟藤城家的怪物有可能是機器做的嗎?」

  「我並未如此斷言,只是提出一個可能性而已。」

  「我有異議。」

  涼子舉起手,並非她認同由紀子的議長身份,對她而言,縱使由紀子提出「一加一等於二」,她也非反對到底不可。

  「那隻怪物在機場鑽開老人的頭蓋骨、吸取他的腦髓,如果是機器做的就沒有這個必要吧。」

  「吸取的動作確實發生了,但不表示會吃下去。」

  「可是不吃下去,又為什麼要吸取腦髓呢?」

  「……嗯,我懂了。」

  從涼子的表情可以判斷她抓住了某些靈感。

  「我明白巡迴演員由紀的意思了,她推測那隻怪物是機器做的,專門吸取人類的腦髓加以收集,以你的程度可以提出這樣的假設還算滿不錯的。不過最關鍵的問題在於,為什麼要用機器搜集人類的腦髓呢?」

  「會不會是某種實驗所必需的材料呢?」

  「你說說究竟是什麼實驗?」

  「我怎麼可能知道得那麼詳細!」

  遭到涼子的攻擊,原本態度冷靜的由紀子禁不住提高音量。

  「不過我認為室町警視的假設相當可行。」

  語畢,我略顯慌亂,區區一介NONCAREER警部補居然大言不慚的認為CAREER警視的想法「可行」,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等著挨罵,不過涼子跟由紀子似乎並不以為意。

  不僅如此,涼子還對我的指謫頗表讚賞。

  「確實可行,進入亞爾古公司用這個藉口再好不過了。不過巡迴演員由紀,我話說在前頭,你可別不識趣的嚷著『沒有搜查令不可擅闖』這種無聊八股,要記住,事情的起因全是來自你的管理能力不足。」

  厚重的雲層裂開了一條縫,冬日的太陽朝地面上投注了一道微弱的光亮,亞爾古歐洲總公司大樓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壁面的標誌反射出金黃色的光澤。

  「如果岸本的屍體已經橫躺在亞爾古歐洲總公司大樓的內部,那一切就圓滿落幕了。」

  「且不論岸本,我看比較可憐的是他的父母,他們最自豪的兒子就這樣英年早逝。」

  「自豪?怎麼說?」

  「他可是通過國家公務員甲等考試的CAREER的警察官僚啊,在他父母眼裡當然是最能光宗耀祖的兒子囉。」

  岸本是個高材生,雖然很少有人會記得這一點。至少他比我來的會念書,將來就算當不上警政署長,好歹也可以爬到神奈川縣警總長的職位,而我是警視廳任用的NONCAREER,不可能調到其他府縣的警察總部,這也算是一種小小的幸福吧。

  這時我思緒一動,轉而向由紀子確認道:「你們應該已經訂了回程的班機吧,是幾時的飛機?」

  「後天。」

  如此一來,由紀子若想按照出差的預定行程表回國,就有必要在明天解決事件,如果把這一連串的狀況視為「事件」的話由紀子眺望著亞爾古的大樓,眼鏡下的目光顯得相當複雜。這次被涼子的颱風尾掃到,還逼不得已必須懷疑大型企業亞爾古歐洲公司總經理藤城奈澄,她看起來似乎已經有所覺悟,心情在困惑與懊悔之中掙扎著。

  我自己本身也對亞爾古拿不定立場,雖然覺得藤城奈澄行徑可以,卻找不出證據證明她跟怪物有關,即使藤城奈澄真有涉嫌,或許與亞爾古無關,而是她個人的私事。我從來不認為涼子的所作所為百分之一百正確,然而當她踏進亞爾古大樓之際我也會同行吧,因為那是我的職責所在,但也可能會因此損及一個代表日本的大型企業的聲譽。

  涼子彷彿讀出了我的心意。

  「為了伸張正義,摧毀一、二個像亞爾古這樣的公司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真的是為了伸張正義嗎?

  「就算沒有這種大義的名分,一般來說文明的發展與警察的搜查行動總會伴隨著犧牲,真要是顧慮太多,當警察會變成一件苦差事,泉田。」

  「我拜託你多少顧慮一下吧,日本警察可不是德國的納粹秘密警察啊。」

  「我知道了,聽說蓋世太保做事精明能幹,至少擅長出洋相,在正式發表的場合訂正講稿好幾次……」

  涼子閉上線條優美的朱唇,不留口德的批評頓時遭到截斷,由紀子的嘴也張成了O字形,但沒有發出聲音。我回過頭,心裡有預感會看到不吉利的事物。

  一群穿著緊身衣的女性驚呼出聲,不同於先前朝氣蓬勃的喧鬧,這次充滿了不安與驚愕,一個黑影踩過她們的肩頭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同時朝著我們直逼而來。

  一隻生物踩過一個緊身衣美女的肩頭一躍而起,它繼戴高樂機場、藤城館邸之後第三度現身,彷彿似人血凝結而成的血紅雙眼迎面瞪視著我。

  「泉田,你讓開!」

  涼子手上握著某樣東西,我立刻加以制止。

  「藥師寺警視,大庭廣眾之下不能隨便開槍!」

  瞬間,怪物的黑影跳起。

  如同黑色子彈的物體急速朝我逼近,怪物瞄準我伸出它的舌尖,那是一條在目前任何一部科幻電影裡都不曾見過的殺人舌。

  我奮力扭轉身體。

  棒狀的舌頭掠過大衣的一角刺中廣場的石板,傳來如同玻璃破碎的聲音,舌頭快速卷回,光滑的石板表面被深深的造出一個圓洞。

  直到此時我才感到全身戰慄,即使步履踉蹌,所幸腳下踩得穩才不至於跌倒,然而我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採取什麼樣的攻勢。

  剛著地的怪物刹那間再度跳往我的頭顱,先前在十六區的藤城家我是以脫下大衣來避開怪物的攻擊,可是現在根本無暇脫掉大衣。敗北感向我襲來,我只有抬起左臂,為了保護頭部就算犧牲一隻手臂也在所不惜。

  怪物的舌頭再度伸向我,「快逃」耳邊傳來由紀子的叫聲,就在此時情況急轉直下。

  怪物的身軀在半空翻了一圈。

  我的腳下則多了一個扭動的物體,看起來像是長約三十公分,呈現令人作嘔的肉質色橡膠制棍棒,那是怪物部分的舌頭,而且已經被某個銳利的物體切斷了,我在經過0。5秒後才理清這個事實。

  我的視線一轉,救命恩人就近在咫尺,藥師寺涼子衣襟上的絹質領巾正握在她的右手中。

  就在怪物瞄準我伸出殺人舌的瞬間,涼子隨即甩出手上的領巾,從一旁切斷了怪物的舌頭,她的確是劍道天才,只不過……

  涼子看著我,輕輕拿起領巾。

  「這條領巾放入裡一根碳纖維,是我們公司開發的秘密武器。」

  「這樣啊,那就請你幫我向JACES的技術部門說聲謝謝。」

  「你應該先向我道謝才對吧!」

  「我當然感謝你,到死也不會忘記你的救命之恩。」

  死了以後的事情就交還給老天定奪。

  撿回一條命的我仍然動彈不得,因為我必須忍住生理上的厭惡感,以腳底踩住怪物的舌頭,在日本人當中我的體格還不算矮小,但要踩住這條怪物舌頭,卻必須用上全身吃奶的力氣。

  「怪物跑哪裡去了?」

  回答我這個問題的是室町由紀子。

  「在那邊。」

  她說道,蒼白著臉指了個方向,她的指尖所指的方向傳來尖叫,緊身衣戰士人海晃動了起來。

  越過人海我看到,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大樓高高聳立著,如同一座幾乎直逼鉛色天空的巨型墓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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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預料之中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那是採取出擊行動的高跟鞋鞋跟踏在石板上的聲響。

  大衣的一角隨風飄揚,露出膝蓋以上完美無缺的腿線美,藥師寺涼子邁步向前,昂揚著頭,直視前方的敵陣,右手握著全世界最危險的領巾,宛如傳說中手持寶劍的女騎士,美麗動人、威風凜凜、英氣泱泱。

  啊、現在不是看著發呆的時候。

  我向室町由紀子喊道:「室町警視,請你阻止藥師寺警視,我處理完這東西之後就馬上趕過去。」

  由紀子看著我似乎有話想說,視線移到我的腳下,才露出緊張的表情點點頭。

  我拼命以單腳踩住「這東西」,一邊解開大衣紐扣,我打算用大衣把這條不安分的怪物舌頭包起來,不管怎麼說,赤著手去抓這東西實在過於魯莽。

  豈料,當我正要解開第二顆紐扣之際,有人粗魯地推了我的身體一把,還得我一時重心不穩,不過腳下依然繼續踩住舌頭,好不容易才把姿勢調整過來。

  在上百朵爭奇鬥豔的緊身衣花群之中,出現了跟我一樣與現場氣氛格格不入的人影,一個體格壯碩的中年男子與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男子,兩者的共通點是一臉不耐煩的表情與身上的輕便大衣。

  我決定表達不滿,卻一時忘了法語怎麼說,正想從腦海裡搜尋英文單字,但隨即停下動作,想起我曾經看過這兩個推我的人,幾個小時前我們才在十六區的藤城館邸見過面。

  他們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

  看樣子是克雷蒙警部命令他們從藤城館邸一路跟蹤「這群怪裡怪氣的日本人」來到這裡。真是辛苦他們了,無論在法國還是日本,刑事的工作都一樣吃重。

  中年刑事惡形惡狀的抓住我的雙肩推著我,年輕刑事則迅速脫下大衣,撞開我的腳把怪物的舌頭包了起來。兩人之間以高分貝的音量交換著法語對話。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鎮住的怪物舌頭眼看著就要被巴黎司法警察局收押了,我可以理解這是他們的許可權,但是我實在無法接受他們的行為,這是藥師寺涼子的戰利品,沒有她的許可絕不能輕易交到他人之手。

  「冷靜下來,仔細思考。」

  我心中的理智如此告訴我,然而在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我已經抬起一隻腳用力往下放。

  被狠狠踩了一腳的大塊頭刑事發出痛楚與憤怒的叫聲,我甩開刑事滿是濃毛的大手縱身跳開,下一刻立即往地上伸手,單膝跪在地面上的年輕刑事驚訝得抬起頭,我以兩手撿起鋪在地上的大衣,把大衣一揉就往懷裡抱,裡頭明顯有東西在蠕動。

  搶回怪物的舌頭之後,我立即撥開緊身衣人群往前急奔。

  隔著肩膀回頭一望,正巧看見大塊頭刑事抱住一名身穿紅色緊身衣的女性,一起跌向地面,看來是不小心跟對方撞了個正著;一旁,不但怪物舌頭被搶走,連同自己的大衣也被順手牽羊的年輕刑事怒氣衝衝的大吼大叫,態度就像拿破崙一世斥責一群無功而返的元帥。倏地,他把手伸進西裝的內袋,隨即發現自己身處人潮之中,只有佇立在原地不做任何行動,緊身衣戰士的人海很快就把他跟我隔開,我趕到的時候涼子與由紀子正爭論不休。

  「出了什麼事?」

  女王陛下垂詢。

  「巴黎司法警察局出動了。」

  「哦,你時說你被人跟蹤了?」

  「怪物的舌頭差點就被對方拿走,幸好我及時搶了回來。」

  「漂亮,不愧是我的忠臣!」

  涼子滿意的點頭稱是,由紀子則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於是選擇保持沉默。

  「舌頭這玩意兒借給巴黎司法警察局也不打緊,不過要視對方的條件而定,這麼重要的交易貨品怎麼可以隨隨便便說給就給,好了!趕快進去亞爾古吧!」

  此時由紀子向涼子投以嚴肅的目光,她似乎已經想清楚應該提出什麼問題了。

  「驅魔娘娘,你打算與亞爾古和巴黎司法警察局為敵嗎?」

  「怎麼可能?」

  涼子只手輕輕爬梳著劉海。

  「我根本不把巴黎司法警察局放在眼裡,很抱歉,本姑娘沒有那種美國時間。」

  涼子帶著注視共犯的眼神向我微笑。

  「好了,在繼續蘑菇下去,對方就要追上來了。」

  還來不及詢問對方是誰,耳邊便傳來法語的咒罵聲,只見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兩名刑事穿越緊身衣戰士的人海直逼而來。

  涼子拔腿就跑,我則抱著大衣裡的怪物舌頭尾隨在後,涼子打從一開始就無意與巴黎司法警察局打交道,而我暫時也不想跟巴黎的同業碰面。

  由紀子沒有躲開刑事的必要,所以她一時之間顯得有點進退兩難,接著不知道是受到我們的影響,亦或者覺得為了找到岸本別無他法,於是她也跟著我一起跑。順帶一提,由紀子腳下穿的是十分輕便的平底鞋,不像涼子那種款式搶眼的高跟鞋,由紀子曾經穿著高跟鞋跑步,結果跌了一跤扭傷了腳踝,這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看來她對高跟鞋仍然抱有恐懼感。

  我們跑進亞爾古歐洲總公司大樓內的展示大廳一看,無論面積與設備幾乎與一座室內主題公園無異,在場展示著亞爾古歷年來所研發出來的各項製品,不僅有靜態展示,並提供參觀者實際操作的機會,另外也有全自動商品,就是在發售當時造成轟動的機器貓寵物。

  刑事們並未窮追不捨,可能是上級嚴禁他們與亞爾古發生齟齬,所以才放棄繼續追蹤。

  我們想找櫃檯的位置,就在展示大廳的一角發現了這麼一個空間,正當涼子大大咧咧的走上前之際。

  「魔女,終於現身了!」

  循著這句來者不善的日語望過去,一名身穿和服的老婦人正瞪著我們,在絳紫色外褂的腋下夾帶著一個看似茶壺的物品,她就是今天上午在藤城家遇見的女靈媒。相隔五小時以後的再次會面並未令我們感到雀躍。老婦人毫不避諱的指稱涼子是魔女,她的看法雖然很正確,但她本人的長相就跟老魔女沒兩樣。

  「喂、魔女!不要過來!」

  老婦人一面咒罵一面撣手,只見白粉四處飛揚。

  室町由紀子和我還來不及閃避就被撒了一頭白粉,也因此才發現這些白粉其實就是鹽。

  我想不需要說明各位也知道,鹽專門用來驅邪或淨化不潔的事物,亦即我們在老婦人眼中形同魔女的黨羽。我也就算了,想必由紀子一定無法接受吧。

  由紀子反射性的拍落鹽巴,由於對方是個老婦人,她也不知道接著該作何反應,冷不防老婦人發出呻吟,只見涼子以熟稔的動作扭轉老婦人的手腕。

  「如果你是貨真價實的靈媒,就應該想辦法把我從這個世界除掉,馬上在這裡做給我看,來呀,不要依賴鹽巴,靠自己的力量試試看啊!」

  涼子的言行過於偏激,不過內容方面我也有同感。從來沒有一個超能力者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飛上天空,也從來沒有一個預言家預測到蘇聯會在一九九一年底分崩離析,專職靈媒指的就是專門招搖撞騙的靈媒。

  老婦人的壺從手中滑落,隨著一聲鈍響摔碎在地面,鹽巴散落了一地。

  「啊--造孽啊、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丫頭,快放開我的手,不然到時遭到天譴後悔就來不及了!」

  「既然你是靈媒,就不要指望老天爺幫你,要罰你自己來罰不就得了!」

  在周遭受到驚動而趨步上前的旁人注視下,涼子大喝一聲。

  「你要是以為自己年紀大就可以以老賣老,那你簡直錯得離譜,快帶我們到經理室去。如果你繼續跟我硬碰硬,我會讓你永遠不必再確認回日本的班機機位!」

  受到涼子的再三威脅,老婦人發出誇張的尖叫,胡亂揮動手腳,此時穿著藍制服的警衛趕了過來。



  Ⅳ


  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經理室位於大樓第三十層的西南角,兩面牆上設置了大片窗戶,巴黎市街全景一覽無遺,倘若在晴天的黃昏,艾菲爾鐵塔的身影在金黃色天空的襯托下想必更為醒目。

  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經理合上攤在桌面上的檔,站起身以迎接一群魯莽的入侵者,正好遮住了身後掛在牆上的肖像畫。

  企業組織的形象與宗教團體相當接近,創始人就等於教祖。掛在牆上的正是教祖大人的肖像畫,此人為亞爾古的創始人--業已去世多年的藤城正昭。或許經過些許的美化,他的五官十分突出,的確很適合成為奈澄那樣的美女的祖父。

  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經理入江隆德辦公時眼中可以睥睨巴黎都市,而背部和後腦勺則隨時暴露在教祖大人的視線之下。

  入江經理年約五十五歲左右,身材並不特別高大,但體格相當寬厚,目光亦炯炯有神,而且他雙眼盯著我們、同時從辦公桌起身的動作完全找不出空隙,很可能有功夫底子。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儘管語氣溫和,眼神卻找不出一絲親切的目光,的確有兩把刷子,不過我覺得從昨晚開始,好像動不動就可以聽到「怎麼一回事」的詢問。

  涼子手裡揪著老婦人的衣襟答道:「看來你的總經理還沒有告訴你事情的來龍去脈,昨晚貴公司的相關人士在戴高樂機場被殺,我們懷疑兇險逃進這棟大樓,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們很快就會趕來。」

  「市警察局?」

  入江經理露出淺笑。

  「那是不可能的。若想進入本公司搜查,至少要提出國家保安局的搜查令才行。」

  我極力克制自己不要插嘴,涼子對於事情的說明方式通常是配合她個人的方便把事實添枝加葉,就算不是謊話也跟吹牛差不多,其實那兩個刑事調查的對象不是亞爾古而是我們,而且入江經理的態度有一點令我不得不在意,如果心中坦蕩蕩,聽到「警察」這個名詞仍然保持泰然自若的態度算是理所當然,只不過沒想到他會搬出「國家保安局」這個單位。

  我不得不提高警覺。

  國家保安局是法國的公安警察,強勢又粗暴的行事風格恐怕是先進國家中首屈一指的吧,炸毀反對核爆試驗團體的乘船並殺害成員的也是他們,據說一位國際知名女星的意外身亡,其實是某個擔心醜聞纏身的政府高官指示國家保安局所秘密進行的暗殺行動。

  此時我的腦海裡浮現藤城奈澄的臉,假如她在枕邊煽動法國總統下達一道追殺指令,到時國家保安局邪惡的觸手就會伸向我們。

  不過我們可是日本公務人員,姑且不論我,藥師寺涼子跟室町由紀子身為未來的高層官僚,日本警察絕不可能坐視不管,不、預料屆時他們會舍涼子而取由紀子,不過涼子是不可能乖乖認命的。

  「哇,你居然知道國家保安局啊,好可怕哦,不愧是世界性的亞爾古企業,比起那些只知道跟黑道幫派勾結的銀行,氣度果然不同凡響。」

  涼子以高挺的鼻尖不屑的冷哼道。

  入江經理應該這麼回答才對--

  「市警察局其能奈何得了我們,還不如找預審法官你覺得如何?」

  預審法官是法國推理小說中的固定班底,相當於日本的檢察官。面臨犯罪搜查之際,具有質詢、逮捕、拘留嫌犯的許可權。

  曾經有一段時期,法國出現女性擔任司法部長,其下朝氣蓬勃的女性預審法官團大力揭發社會上的非法行為,因而獲得全歐洲的高度評價。話又說回來,專辦犯罪的機關不提,卻偏偏搬出國家保安局這個單位,這是入江經理的敗筆,只能說他不瞭解涼子的個性吧,他居然主動招認自己擁有邪門歪道的背景。

  「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雖不知其內心作何想法,入江經理表面沉著冷靜的避開涼子的挑釁。

  「我多年來向外籍社員灌輸亞爾古主義,其中不乏從國家保安局調職過來的人,這些人同樣不能例外,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灌輸亞爾古主義。」

  在企業名下加上「主義」兩個字,這正是企業與宗教團體同流合污的一點。日本的大企業向來不負社會責任,卻還堅信自己的經營方針是全世界最優越的思想,這種心態相較起宗教團體,或許更接近狂信組織也說不定。

  「你所謂的亞爾古主義跟這個老太婆有關聯嗎?」

  涼子粗手粗腳的撤著老婦人外褂的衣繩,老婦人前進了兩步,整個人幾乎往前摔。

  入江經理立刻露出不悅的表情,顯然他對靈媒並不抱持好感。

  「不要胡說,兩者毫無瓜葛。」

  「哦,是嗎?對了,大嬸,你叫什麼名字啊?」

  「花、花園堇。」

  「我沒有問你的藝名。」

  「是戶籍上的名字!」

  「喲,你出生在江戶時代(譯注:西元1603-1867年),取的名字倒是蠻好聽的嘛。」

  「哪有那麼老,我是在昭和年間(譯注:西元1926-1989年)出生的。」

  「哦,是這樣嗎?」

  涼子這個問題是針對入江經理的,而國際性大公司的高層主管的視線向花園堇女士投以露骨的輕蔑。

  「我不認識她,她不是本公司的正式員工。」

  「不過,她跟你的主管一家很熟吧?」

  「先不提這個。」

  入江經理硬是轉移話題。

  「我從剛才就一直在意一件事。」

  入江經理亮晃晃如針般的目光指向我,正確地說法應該是我抱在懷中的事物。在揉成一團的大衣裡頭包裹著一條怪物的舌頭,是被藥師寺涼子以全世界最危險的領巾砍斷的。我身上套著一件大衣,手上又抓著另一件大衣,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想必是很詭異吧。

  「那邊那個人手上抱著什麼東西?」

  「大衣。」

  「不只是大衣吧,我看它動個不停,裡頭應該藏了某樣東西才對。」

  其實我自身也很在意,因為我懷中的大衣裡頭有個東西不斷蠕動著。

  什麼東西?自然是涼子砍斷的怪物舌頭,然而不管是舌頭也罷、手臂也罷,一旦由本體切除就不可能繼續活動,就一般情況而言,應該是這樣。

  可見這不是普通的怪物,我以為自己已經充分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凡夫俗子如我的預測總是經常為嚴苛的現實所背叛。

  「請你們不要把莫名其妙的東西帶進來,既然被發現了就麻煩你們離開吧,神聖的辦公室是不准帶寵物進來的……」

  倏地,入江經理的語句中斷了,大衣的一角突然開始劇烈晃動,同時我感覺由某個物體從我的手臂中滑走。

  彷彿一隻巨大的蝙蝠奮力振翼,我懷中的大衣飛了起來,而包裹在其中的怪物舌頭則猛然躍上了半空。

  原本大約只有三十公分長的舌頭怎麼看居然「成長」到八十公分的長度,簡直就像一條飛天的蛇。

  入江經理錯愕的從椅子中起身。

  怪物的舌頭在半空中用力轉了一個彎,然後伸成一條直線筆直朝入江經理撲過去。

  入江經理的上半身反射性的趴向辦公桌,怪物的舌頭掠過他的頭頂,撞上牆面上的肖像畫又反彈回來,接著從後方襲擊入江經理。

  令人作嘔的肉色兇器纏住了入江經理的脖子。

  經過一瞬的沉默。

  在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之際,入江經理發出慘叫,如同緊急鈴聲的高音很快轉為痛苦的呻吟,怪物的舌頭強而有力的絞住了入江經理的頸項,椅子也應聲翻倒,入江經理則跌在了地板上,雙手拼命抓住怪物的舌頭,雙腳輪流在半空與地板之間踢來踢去。

  我正想趕上前,涼子忽然出聲制止了我的舉動。

  「泉田,救人是需要條件的。」

  涼子的高跟鞋踩著響亮的腳步聲走近入江經理。

  「要救你可以,不過你要一五一十回答我的問題,老實招出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內情,你先答應了我才救你。」

  入江經理以呻吟聲作出了回答,只見他的臉色越來越差,臉頰的肌肉也開始痙攣。

  一旁的由紀子終於看不下去了,大聲喊道:「在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放心好了,金星人就算三十分鐘不呼吸也不會死。」

  「我不知道金星人是什麼情況,可是這個人是地球人啊!」

  「我看他不順眼,不打算承認他是地球人!」

  「驅魔娘娘!」

  「幹嘛啦!」

  兩位美女正在大眼瞪小眼,所以輪到我來說服倒楣的入江經理。

  「她是來真的,你如果不把全部的真相據實招供,她絕對會見死不救的。」

  「唔啊……啊唔、唔哇、哇啊……」

  「關於日本CAREER警察官僚的可怕之處,如果你平時有看電視新聞就應該相當清楚,他們向來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你要是一命嗚呼就只會落得一個死無對證,你願意變成這樣嗎?」

  我誠懇地說詞似乎收到了效果,入江經理拼命的擠出話來。

  「我、我說、我說。」

  「你保證?」

  「我保證!快、快、快救我……」

  入江經理無法把話說完,因為他已經翻起了白眼,嘴角吐著白沫,我轉頭看向涼子。

  「他答應了,快救他吧。」

  「他答應了?真是沒骨氣,原來只有那張嘴皮子而已。」

  涼子帶著遺憾的表情走近入江經理的辦公桌,拿起一個黃金羊外形的裝飾品,把右角輕輕轉了一下,羊背上隨即燃起青色的火焰,原來是桌上型打火機。

  涼子手上握著打火機,然後走近入江經理,而老婦人與由紀子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泉田,按住入江經理。」

  「知道了。」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照做。這麼說是騙人的,因為入江經理根本很難引起我的同情與共鳴,我沒有一毫克的猶豫,立刻按住在地面上滾來滾去的入江經理,坐在他的肚子上,一面注意怪物舌頭的動靜,一面按住他的頭。

  「請。」

  「很好,注意囉!」

  打火機開始灼燒怪物的舌頭,痛苦萬分的入江經理不自覺伸出自己的舌頭,兩腳在半空中不停攪動。

  大約過了幾十秒之後,怪物的舌頭卷起一陣風從入江經理的脖子上撤退,朝著天花板高高彈起,接著迅速降落在地面上爬來爬去,以與蛇無異的動作鑽過縱身跳開的由紀子腳下,穿過門下的縫隙--最後消失在門外。

  「要追過去嗎?」

  「沒有必要。」

  涼子回答我的問題之後,便緊盯著入江經理。

  「好了,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吧。」

  「我是個忠實的上班族。」

  撫著紅得發紫的咽喉,入江經理嗚咽道,我從一旁攙扶起他的上半身。

  「我壓根不相信那個可以的老太婆,更不可能禮遇她,但既然總經理待她如上賓,那我也不便多說什麼。」

  他調整呼吸,一面忿忿不平的瞪視著老婦人,語氣聽起來雖然平靜,倘若他真的心如止水,應該不會對非公司員工說出這番話的,或許氧氣尚未運行到腦細胞吧。

  「看人臉色做事是很辛苦的。」

  涼子假慈悲的說道。

  「既然這個老太婆不是你找來的,那她專門跑來巴黎做什麼?」

  「聽了就覺得好笑,據說跟煉金術有關……總之我壓根兒不相信就對了。」

  說著說著,入江經理差點就不屑的吐出口水。

  「煉金術啊。」

  我是聽說過,不過對我而言那只是存在於字典上的詞彙。魔女與宗教審判同為中世紀歐洲社會黑暗面的象徵,我仍保有學習世界史時的模糊記憶。

  冷不防的,一聲尖銳的叫聲反射到牆面。

  「啊--可怕呀、可憎呀!污染神國日本的基督教傳教士的邪惡魔法,為了守護神國,亞爾古必須成為天兵,神佛啊、請賜予我力量以懲罰具有邪靈妖魂的魔女!」

  老婦像得了精神錯亂一樣四處亂竄,由紀子、入江經理跟我看得目瞪口呆。

  「你演夠了沒有?就算你拼了命也拿不到奧斯卡女主角獎。」

  一聲冷笑壓過了老婦人的怪叫,張著雙臂跑來跑去的老婦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你以為你喬裝成耍寶胡鬧的瘋女人就能逃得過我的慧眼嗎?」

  自己說自己有慧眼,臉皮未免也太厚了點。不過涼子確實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只見老婦人的表情抽動了一下,不敢正面直視涼子。

  「花園堇,聽起來像是早期寶塚歌舞團(譯注:位於日本寶塚市,表演歌舞獲音樂劇,團員全是女性,創立於一九一三年)的明星演員,自然很容易混淆視聽,我想你應該是威廉.皮爾斯大學唯一的日籍副教授堇.花園博士吧。」

  博士?!我略顯不敢置信的注視著老婦人,由紀子與入江經理也啞口無言地採取與我相同的行動。

  涼子自信滿滿的繼續說道:「你在麻省理工學院努力取得博士學位,卻因沉迷納粹優生思想而遭到母校驅逐,爾後受聘進入威廉.皮爾斯大學,這些都是發生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情。」

  由紀子似乎想到某件事,眼神跟嘴巴開始動了起來。

  「威廉.皮爾斯大學位於美國加州,據說是親納粹派的巢穴…」

  「沒錯,就是親納粹派,雖然他們自視甚高的自稱是歷史修正主義者,這位堇.花園博士就在那所大學裡不斷進行著研究與實驗。」

  「實驗……難道是……」

  涼子手指向老婦人。

  「她對幾十名墨西哥偷渡客進行人體實驗並導致他們死亡,後來此事曝光,使得她在美國根本待不下去,總之這是一個三流科學家應有的經歷。」

  「說話小心一點。」

  老婦人壓低聲音,陰險的語氣彷彿帶著靜電,從她的聲音的變化來看,使得我終於也不得不明白,涼子剛才敘述的有關老婦人的一切全是事實。

  入江經理茫然的望著花園堇博士,半張著口的表情找不出一絲精明能幹的上班族的影子,看來他先前一直不知道「花園博士」的真實身份。

  「哎呀呀,看來你並不像你自己所想的那麼了不起,經理大人。」

  涼子老愛挑這種節骨眼嘲弄人。

  「這個老太婆是你們總經理一族的貴客,而你卻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可見你並不得你主管的信任,你這個高級幹部的前途已經可想而知了。」

  作為被嘲弄對象的入江經理默不作聲,只見他額頭上浮現汗珠,似乎不可能是暖氣太強的緣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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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間店我全包了》



  Ⅰ


  再過數日,巴黎就要迎接耶誕節的來臨了。

  寒冷、灰暗、陰霾的北方城市在下午四點不到的日落時刻就化為夢幻國度。橫跨塞納河的三十六座橋上的路燈全部點亮,著名的香榭麗舍大道點綴著無數的燈飾,宛如數百萬隻螢火蟲成群飛舞,鋼骨建築之中堪稱全世界最為優美的艾菲爾鐵塔也在夜空下散發出青白色的光暈,傲然矗立以誇示其線條之美。

  此時在巴黎的東北一隅,我們正進行著與浪漫氣氛完全無緣的對峙。窗外的深藍色夜幕迅速速下,燈海開始閃爍,這樣的光景若是能夠擁著情人的肩頭一同眺望將會更令人陶醉。然而在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經理室裡夾雜著熱雷的視線交錯亂飛,令人窒息的氣氛壓迫者五名男女,不、僅有一人依然保持著倨傲的態度,絲毫不受影響。

  「小姐,言歸正傳,今天你是非法侵入,又有什麼資格質問並脅迫亞爾古的相關人士呢?」

  真面目曝光的花園堇博士挺起胸直起背掃視我們。

  「再不然就讓國家保安局出動,把你們驅逐到國外去,我想你們應該很清楚法國總統與奈澄之間的關係吧?!」

  她稀鬆平常的直呼總裁千金、也就是歐洲總公司總經理藤城奈澄的名諱。

  「還不如,帶著那邊那個高大的男士四處參觀巴黎風光。你長得可真俊,我要是再年輕個三十歲,一定會倒追你。」

  花園堇博士的視線投向我,並以暗紅色的舌頭舔舔唇瓣。我自認是個相當有敬老精神的地球人,然而內心卻禁不住如此呐喊--

  「拜託你千萬別追過來呀!」

  「泉田,這種女人沒必要對她太客氣。」

  涼以不屑的語氣啐道。我能感受到其中還蘊涵了緊繃的心情,這位名叫花園堇的老婦人已經使涼子認真動氣了,我輕咳了一聲。

  「恕我打個岔,我想請教花園堇博士知不知道我們的同事岸本明的下落?」

  「岸本?他是誰呀?」

  「這個戴眼鏡的女人的部下。」

  不用想也知道說這句話的人是涼子,而由紀子本人似乎無暇對涼子的出言不遜表示抗議,只見她默不作聲的凝視著花園堇。

  「那位部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在這棟大樓附近失了蹤。」

  「問我是無濟於事的,他又不是小孩子,而且還身為警官,應該懂得自己找路回來吧。」

  「我們接獲通知說他被身份不明的敵人綁架了。」

  「身份不明?那你們為什麼找上亞爾古?從你們的態度來看,所謂的身份不明的敵人根本指的就是亞爾古。」

  花園堇吊起嘴巴兩端奚落道,詭異的有如假面具一般的嘲笑讓我全身升起一陣惡寒。

  此時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是入江經理。

  「她說得沒錯,你們向誣衊世界聞名的亞爾古企業與犯罪行為有關嗎?夠了,我要你們現在立刻給我離開!」

  入江經理粗厚的手指指向門扉,顯而易見的他打算修正軌道,等我們離開之後想必他會馬上詢問花園堇,關於她的真正身份,與之所以受到總經理一家信賴的理由。

  縱然如此,我們仍然不得不先行撤退,因為涼子已經點點頭,往門扉走去。她的臉上寫著「暫時以退為進」,由紀子跟我在這個節骨眼上也提不出什麼獨到的戰略方案,於是只能跟涼子同進退。

  打開門,涼子隨即回頭,語帶威脅的朝著留在室內的兩人咋道:

  「今天本姑娘暫且放你們一馬。」

  這句台詞只有壞人才會說。

  走出房門,三人分別帶著三種掃興的表情走向電梯,當電梯門一開,正巧與兩名飛奔而出的男子撞個正著,其中一名男子一看到我們立即驚呼出聲。不妙,他不就是大衣被我搶走的刑事嗎?

  「我知道,還你就是了!」

  我以日語吼道,隨即把手上的大衣丟向那名刑事。

  在地球人的社會裡,善意與好意的表現經常會發生適得其反的狀況,這個時候也是如此。像頭瘋牛橫衝直撞的刑事既來不及避開飛過來的大衣,也沒有辦法及是接住它,結果大衣不偏不倚的蓋住了他的頭。

  那名刑事不幸的往前摔倒在地上,而三名亂了手腳的日本人緊接著衝進電梯,另一名刑事發出低嗥,企圖以雙手撬開正要觀賞的電梯門,涼子隨即伸出手,曲起手指往他的鼻尖用力一彈。

  失去阻礙的電梯門終於關了起來。

  我們從一樓的電梯門奔出,迅速穿越展示大廳,經由門廊來到外面,又在此時巧遇到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

  「涼子大小姐……?」

  是JACES歐洲總部的北岡伸行,他今天的服裝並不是像前天晚上你養一身無懈可擊的筆挺西裝,而是一般隨處可見的拉鍊夾克,他帶著不解的表情注視著涼子。

  「你在這個地方幹什麼?」

  「大小姐」冷言相待,令北岡露出苦笑。

  「或許大小姐不記得了,您所說的『這個地方』也就是亞爾古.歐洲總公司--對本公司而言是最為重要的客戶,今天為了作業上的需要我才穿得比較輕便。」

  「哦,是嗎?」

  涼子刻意搖頭晃腦。

  「這怎麼行,我們JACES企業形象這麼優良,對於客戶的品質一定要嚴格篩選才行。」

  「這是當然的,亞爾古是最好的客戶,本總部能夠接到他們的生意,相對的也獲得了法國當地的信任,可謂一舉兩得。」

  北岡抹去苦笑答道。我在一旁觀察著他的表情。北岡的回答不知是在教訓涼子,還是欠缺幽默感,總之他的態度引起了涼子的反感。

  「是嗎?那你就好好加油吧。」

  「啊,大小姐,您現在要上哪兒去呢?」

  「到香榭麗舍大道逛逛吧。」

  涼子跟我都抱持著「不便久留」的心態,無意與北岡繼續周旋,因此與由紀子三人快步乘上在玄關前方攬客的計程車,從疾馳的計程車視窗望去,已經看不見北岡的人影,大概是進入亞爾古大樓了吧。



  Ⅱ


  香榭麗舍大道全長約一千七百公尺,從凱旋門所在的戴高樂廣場「星辰廣場」步行到協和廣場,大約需要二十五分鐘。

  我們下車的地點正好接近香榭麗舍大道與喬治桑大道交會的十字路口處,浮現於六百公尺前方的凱旋門在夜間照明的燈光下泛著青白色的光暈,附近還有在法日本人協會與日本航空公司辦事處,一切都充滿了巴黎市中心的氛圍。

  至此我才頭一次有種「高高在上」的心情。其實是心理作用。經過寒冷的空氣洗滌之後,夜空看起來宛如泛著光澤的絲絹。四周熙來攘往的男女之中不乏凡夫俗子或地痞流氓,然而卻可以感覺到每個人都充滿了自信與品味,或許這就是巴黎這座城市的魔力吧。

  重建巴黎近代都市風貌的據說是拿破崙三世,他是發動政變打倒共和黨的陰謀家,在外交與戰爭方面都敗績連連,因此評價並不好;不過在內政與經濟方面卻是成果斐然,他當初大概也料想不到在自己退位超過一世紀之後,這座城市處處都可以見到來自極東的觀光客吧。

  「傷腦筋,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由紀子嘟囔著,或許是身在異國,她的態度比在東京是來得更欠缺自信。涼子朝她的宿敵輕瞥一眼,接著吐出一團白霧向我問道:

  「泉田,你有什麼想法?」

  「即使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真有不可告人的陰謀,卻完全看不出主導者是誰,藥師寺警視,你認為總經理藤城奈澄是這一連串事件的幕後推手嗎?」

  「沒錯。不過,現在花園堇一插進來攪局,就必須推翻先前的假設,依我看憑藤城奈澄的本事也沒有辦法玩弄此等人物於股掌之上……」

  說好聽點是聰敏果斷,實際上則是專斷獨行的涼子這是一反常態,以指尖抵著朱唇陷入沉思,我突然發現她外側的臉龐上沾上了些白色物體,那絕對不可能是鹽巴,我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下雪了!」

  「呵,按照一般俗氣的說法,今年是個白色耶誕節了。」

  涼子呼出白霧,一手則拉住我的手腕,整個人往我這邊靠過來。

  由紀子斜瞄著我們,卻什麼也沒說。

  來來往往的巴黎人向我們投以欽慕與嫉妒的目光,這是相當正常的反應;不過,我親愛的巴黎朋友啊,你們絲毫無須羨嫉,我身旁的女性的確是生的美貌又聰慧過人沒錯,然而在那層白瓷板的肌膚之下,其實是只霸王龍啊。

  「……誰呀,什麼時候了還打電話來。」

  涼子冷不防撫向大衣的胸口不悅的咂嘴,同時從我身邊走開,留下一句「呆在原地」,接著走向一盞路燈,我看到她從大衣的內袋掏出了手機。

  由紀子跟我留在原地,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尷尬又不是太尷尬,這時由紀子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似的終於開口說話。

  「泉田警部補,有件事要告訴你,我不想被驅魔娘娘聽到,所以選擇這個時候跟你講。」

  「是、什麼事呢?」

  「其實……」

  「其實?」

  「其實我連一句法語也不會講!」

  我默不作聲的望著由紀子,由於她的表情相當嚴肅,不但讓我感到納悶,也不由得提高了警覺。搞了半天,結果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我大學時代第二外語選修的是德語,其實我想學法語,但我父親認為法語聽起來太軟弱……」

  由紀子的父親曾經出任警視總監,看來是個會為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固執己見的人。

  「你不用太在意,我的法語也很爛,而且我的第二外語選修的還是法語,結果到現在不也全部還給老師了,啊、被拿來跟我這種程度的人相比,室町警視你可別見怪……」

  「快別這麼說,總之我欠缺獨自走在巴黎街頭的自信,所以才要求岸本警部補與我同行。」

  「岸本會說法語吧。」

  「雖然不像驅魔娘娘那麼流利,不過至少還看得懂標誌、指示牌跟報紙刊頭,如果沒有岸本警部補與我同行,我甚至沒辦法確認回程的機位,我需要有人替我翻譯。」

  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了。由紀子之所以跟隨我們來到維雷特園區的理由在於如果不跟懂法語的人同行,她會感到不知所措。

  由紀子向來是個認真努力的模範生,一旦遇到她不懂或不會的事情而需要仰賴他人協助的場合,或許會帶給她莫名的挫折感,更何況她的宿敵涼子除了貌似典型的巴黎女郎,還操著一口道地的法語,看著涼子在法國到處吃得開的模樣,由紀子的心頭想必頗不是滋味。

  一般說來,CAREER都不願意在NONCAREER面前透露自己的弱點,看來我是個特例,反正我再怎麼樣也構不成任何威脅。

  「我明白了,無論如何都要在明天找到岸本。」

  我想涼子多多少少都感覺得出由紀子不會法語,一旦她證實這一點,勢必喜不自禁的暗中策劃陰險狡詐的詭計把由紀子一個人扔在法國。不過由紀子也不是小孩子,真要是逼不得已她應該會前去尋求日本大使館的協助,說來說去目前最重要的課題,就是找出岸本的下落。

  「謝謝你的幫忙。」

  由紀子似乎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然而她要是期待過高,恐怕失望會越大,因為我的行動範圍只限定於涼子眼界可及之處,所以要如何找出岸本,我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細雪紛飛,夜間照明映照出白色的光暈,巴黎是一座足以迷惑異鄉人的夢幻之都,處在這座城市裡,令人不禁產生一種即將產生犯罪事件也充滿詩情畫意的錯覺。

  我的視線最著紛亂的細雪移動了四十度,正好跟一個身材矮小的人物四目相交,對方也嚇得停住腳步。

  「……岸本?!」

  「啊哇哇、泉、泉田先生。」

  岸本慌亂的舞動著雙手,我在喊出他的名字之後,立即擺脫內心的震撼,千鈞一髮之際一把揪住正打算溜之大吉的岸本。

  「你不是被來路不明的敵人綁架了嗎?!」

  「呃、這個嘛、這是因為……」

  岸本別過頭回避我,不料視線又跟由紀子撞個正著,他再次慌亂的移開目光,結果二次與我四目相交,名副其實的走投無路。

  由紀子上前質問道:

  「岸本警部補,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快解釋清楚!」

  「呃、這個嘛、這是因為……」

  岸本的態度顯然不太對勁,倘若他是憑一己之力逃脫敵人的擺佈,一定會不予吝嗇大肆炫耀一番,瞧他結結巴巴的窘樣想來其中必有隱情。

  此時我的腦海中掠過一個畫面。

  那是在前往維雷特園區之前,我們一行人先去吃午餐。我們找了一家巴黎人稱為「莉娜」的三明治加盟店,不同於一般擺設簡易的速食店,店內的傢俱裝潢營造出精緻舒適的氣氛,到處都有鮮花點綴,麵包採用全麥麵粉,並依照客人的需求放入不同的餡料,鮪角加熏鮭魚、火腿加培根、乳酪、蔬菜、雞蛋加火雞肉,任君挑選,然後所有三明治均附上沙拉,飲料另外加錢,紅茶、熱可可比咖啡貴五成。據說在英國,一壺茶跟一杯咖啡的價位差不多,國情不同,習慣也不一樣。

  在付帳時起了點小爭執,涼子出錢請客,由紀子的態度不太乾脆,不耐煩的涼子索性刷卡結帳,丟出一句「以後再來算個清楚!」作總結。

  離去之前,由紀子跟我分別去了洗手間,走回餐桌時正好看見涼子高高在上囑咐岸本:「明白了吧!」岸本也若無其事的抬起目光點頭示意……

  涼子當時究竟對岸本下了什麼指令,我並未加以追問,心想反正一定不是什麼正經事,而涼子緊接著說了一句:「好,走吧!」隨即走出了店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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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由於我緘默不語,反而惹得岸本賊頭賊腦地窺探著我的表情,因此我忍不住開口。

  「好,我總算明白了!」

  「明、明白什麼?」

  「你跟驅魔娘娘是同一夥的!」

  被我這麼一說,岸開開始動搖,由紀子瞠大又眼,交互望著岸本跟我。

  「啊、不、不可能有這種事的啦,不可能……」

  「還想繼續裝蒜嗎?算了,反正日本現今的警察官僚等於是騙子的代名詞,不撒謊或許就不能出人頭地。」

  長年的積怨此時一迸而出,我的這番話對身旁的由紀子是相當失禮的,但由紀子並未深入追究,她一心等待岸本的回答。

  「你講不出口的話,我就代替你來說明。困為驅魔娘娘需要製造藉口才能踏進亞爾古公司內部,於是命令你假裝被人綁架,我想第二次的聯絡應該是在便條紙寫著我被關在亞爾古公司裡。豈料在採取行動之前怪物搶先下手,驅魔娘娘於是變更計畫,二話不說直搗亞爾古。」

  也因此涼子才會連一聲也不吭就從亞爾古歐洲總公司鳴金收兵,她早確定岸本的安全無虞,此時又發現了特立獨行的靈媒老婦的真正身份,掌握這些資訊已經綽綽有餘,即使這次讓怪物逃掉,等下次準備充分之後,正好還可以充當再闖亞爾古的藉口……

  「真想不到……」

  由紀子吐出一口氣,看來她也同意我的推理,岸本抽動著嘴唇意圖辯解,最後還是放棄,他作勢攤開雙手。

  「我承認你說的都對,不要再欺負我了。」

  「話不要隨便亂講,你說誰欺負你了,我只是追求事實的真相罷了。」

  我揪住岸本的衣領轉起圈來,岸本發出哀叫,幾名路人向我們瞥了一眼,卻沒有人停下腳步。

  「泉田先生,你再三指責我的行為有錯,但是你不也跟我一樣嗎?」

  「你說什麼?」

  「因、因為泉田先生你還不是對涼子小姐的命令百依百順,就算嘴裡抱怨個不停,到頭來涼子小姐要你做什麼你也都照做,那你有什麼資格數落我的不是?」

  「你給我聽清楚了,我的職稱是驅魔娘娘的部屬,身為部屬倘若違抗上司的命令會有什麼下場,最傷腦筋的不就是你們這群CAREER?」

  「室町警視,快救救我啊!」

  岸本雙手合十向上司膜拜懇求,由紀子正想開口的當頭,她的眼鏡在夜間照明的反射下掠過一道閃光,接著她沒帶好氣地呻道:

  「想求人救你的話,就去求那個人吧!」

  兩名男子的二雙視線循著由紀子的目光望過去,紊亂的細雪當中,藥師寺涼子沐浴在夜間照明的燈光之下,雙手插在腰際佇立不動。

  「你說話呀!驅魔娘娘!」

  由紀子露出與其說是警官、倒不如更接近預審法官糾舉罪犯時的語氣與表情,涼子對她僅僅投以近乎雪國女王或北風女王的眼神並未作答,反倒是向我走過來說道:

  「泉田,你生氣啦?」

  「非常生氣。」

  「我明白,你的反應是正常的。」

  涼子擺出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點點頭,接著把自己白皙的柔荑擱在我揪著岸本衣領的手上。

  「如果岸本代替我挨你幾拳能讓你消氣的話,你儘管動手無妨。」

  「哇啊--!」岸本大哭出來,害我差點站不穩腳步,費了一番工夫才拉回重心。

  「這是不可能的!而且你的責任比岸本來得更重!」

  「嘖,果然還是行不通!沒辦法,讓你揍一拳好了,這樣就算一筆勾消。」

  「這怎麼可能!你是上司,我身為部下怎麼可以揍你,我氣的是你為什麼沒有事先找我商量?」

  「因為,事先找你商量的話,你會阻止我。」

  「沒錯,那是當然的。」

  說著,岸本的話浮現腦海,我一部分的良心感到一種還談不上疼痛的搔癢。即使我會阻止涼子,但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有辦法堅持到底。

  由紀子雙手緊握凝視著我們,她的表情寫著:「動手有什麼關係!」我可以理解由紀子的心情,不過無論如何,我是不可能出拳揍涼子的,若要因此看輕我我也認了。

  「請你下次不要再這麼做了。」

  我說道,一手放開岸本的衣領。

  「好吧,我會反省的。」

  就算這句話是真的,我也懷疑它能持續多欠。

  或許是看不慣我的懦弱,由紀子一呼一吸之後準備陳述已見的當頭,我們耳邊傳來日語。

  「喂--原來你在這裡啊,Monseiur(先生)岸本,你在這裡做些什麼呢?」

  那是一名身穿拉鍊夾克、年紀雖輕卻蓄著小鬍子的法國男性,身材比我略矮,大約跟JACES歐洲總部的北岡差不多高。看樣子岸本在巴黎還有朋友。

  「他是誰呀?」

  「他呀,是我在今天的變裝大會上認識的,我們聊得很投機,已經成了很好的朋友,跟知已差不多。」

  明白自己不必挨揍,岸本逐漸恢復血色並加以說明。他的朋友原本邀請他到香榭大道,結果在人群雜遝之中走散了。

  年輕的法國人對我們開朗地笑著。

  「你們好,初次見面,很高興能夠『看見』Monseiur岸本的朋友。」

  發音有點奇怪,動詞的用法也不太對。不過他的日語能力還算不錯,至少詞達意通。

  就在二十秒前整張臉還糾成一團的岸本彷彿已經跟過去訣別,完全換了副好心情。

  「我的這位朋友據說被稱為Baron De Otaku哦!」

  「Baron?是男爵嗎?」

  「是的,發燒友男爵,這是至高無上的尊稱,我感到相當榮幸。」

  「啊,至高無上嗎?」

  「是的,至高無上。」

  發燒友男爵笑得更形璀燦,他把自己的右手搭在岸本的右肩上,岸本也開懷不已,一手握在同好的手上,兩人異口同聲公開宣佈:

  「發燒友無國界!」

  涼子聳聳肩,由紀子則是手抵住額頭。

  看來怪胎似乎也是無國界的,人種與民族之間沒有偏見與差別也算一件好事。以我的立場來看,相較起美國卡通,日本卡通無論在作品世界的原創性或者角色人物的魅力營造來得突出許多。

  然而現在不是舉辦國際性發燒友座談會的時候,我們必須打個暖和的場所,統籌今天到目前為止的所有狀況,然後研討今後的對策。雖然對不起親切的發燒友男爵,但有他這號人物在場只會礙手礙腳。

  「現在該怎麼辦?」

  我向涼子問道,於是女王陛下難得露出一臉不自在答道:

  「不要太接近他比較妥當。」

  「我贊成,問題在於他會主動接近我們。」

  「就讓岸本去應付他,我們找個地方好好吃頓晚飯,討論一下作戰計畫。」

  這建議滿穩當的,我心想,原來涼子偶爾也會提出合乎常理的意見。


  Ⅳ


  雪停不久又開始降下,在路燈的映照之中只見白亮光細粉漫舞紛飛。

  據說在歐洲很少人撐傘,一般都是披著大衣或戴上帽子來遮雨。不過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撐傘的仍占了絕大多數,整條人行道看起來彷彿四處長著大香菇。

  「那現在要往哪兒去?」

  「這個嘛,從這裡的話……」

  包括與岸本勾肩搭背的發燒友男爵在內,我們一行五人決定先朝凱旋門的方向步行前進,此時一名身穿羽毛衣、拄著拐杖的男子微瘸著腿往我們走來。

  原以為此人只是擦身而過,不料他掄起拐杖,亮出前端的銀針攻擊涼子,所幸涼子的反應敏捷過人,只見她身子一閃讓拐杖撲了個空,手刀迅速一揮便將拐杖打落。

  曾經聽過來自保加利亞的流亡份子遭到祖國秘密警察工作人員暗殺,工作人員在傘的頂端裝了毒針,刺進流亡份子的腳。

  有了這個先例,拐杖裡暗藏玄機已經算不上是前無古人的新發明。

  眼見拐杖遭到擊落,男子隨即一語不發地跳開,他的動作完全不像個腿部不方便的人。我緊接著拾起拐杖遞給涼子,涼子的視線鎖定男子,一手接過拐杖。

  「泉田,你記不記得以前也有過一次,好像是在銀座被一群流氓偷襲。」

  「是的。」

  「對付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公然亮出武器的傢伙,應該算是正當防衛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如果我在大馬路上採取偏激一點的防衛行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全是那些向我找碴的傢伙不對,風紀股長認為如何?」

  「為什麼要問我?」

  「奇怪了,我又沒有指名道姓,既然你回話就表示你承認自己就是風紀股長,巡迴演員由紀!」

  由紀子聽了忿忿不平,卻沒有轉過身面向涼子,因為一群貌似兇神惡煞的男子開始往我們聚集過來,被擠開的路人露出不安與疑惑的表情,僅僅數秒的時間敵人就把我們團團圍住。

  巴黎是一個容納了各種民族的國際都市。舉凡藝術、行政、經濟等等各項範疇均有大批移民前來發展,連罪犯頭髮與眼睛的顏色也各有不同。放眼望去,自然是少不了土生土長的法國人,另外還有義大利裔、波蘭裔、阿爾及利亞裔、摩洛哥裔、黎巴嫩裔、越南裔還有西非裔,看來大家都是「黑社會」的好居民。

  日本人當然不可能清潔得像一張白紙,一九八一年有個居住在巴黎的日本人殺害了一名女性,並把屍體吃掉……另外還有三名日本人由於涉及某個案件,結果陸續遭到殺害或自殺,這很明顯與「黑社會」息息相關,卻因涉案人全部死亡導致真相石沉大海。

  不過話又說回來,今晚包圍我們的男子之中似乎沒有日本人。

  「發生什麼事了?發生什麼事了?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發燒友男爵以無辜的語氣重複著簡短的句子。

  此時傳來槍響,因為涼子拿起拐杖往一個準備開槍的男子擲過去,正好命中男子的顏面跟手腕,槍口朝下在人行道彈起一道火線,路人們齊聲發出驚叫,人海隨之晃動起來。

  於是包圍網瓦解,暴徒們趁著混亂之際變更作戰計畫。他們人手一支的軍用短馬反射出路燈與夜間照明的光亮,涼子對著一名直衝而來的男子甩動她的領巾,含有炭纖維的領巾一掃就劃斷短馬的馬柄。

  男子把聲音吞回喉頭,茫然地望著自己的手掌。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即便是經驗老到的「黑社會」居民,想必也是初次目睹領巾劃斷馬柄的鏡頭。

  還來不及從驚惶失措當中回過神,男子緊接著彎下身子,吐出剛剛吞入的聲音,因為涼子的高跟鞋尖埋進了他的腹部。

  第二名男子正準備撲向涼子的當頭,我從一旁攫住男子的手腕,抓著他跟自己轉過身,於是第三名男子的短刀正好刺進第二名男子的右肩。一陣痛苦與狼狽的慘叫傳達室來,兩名男子互撞倒地,手握短刀的兩人糾纏著滾進車道,來到一輛疾馳而來的計程車面前。

  車輪高聲哀叫,與路面擦出零星的火花,計程車勉強閃過兩人,卻衝撞路燈發出刺耳的巨響。

  當第四、五、六人直撲而來,涼子如同「飛翔的鳥兒」無視於地球的重力,輕盈且優雅地一躍而起。

  「泉田!」

  聽到女王召喚,我連忙抓住她伸出的手,涼子左手握著我的手,右手則舉高全世界最危險的領巾。

  「拉著我轉圈!」

  如同雙人花式溜冰表演一樣,涼子以我的身體為軸心,優美的肢體在街上畫出一個圓,而手上的領巾也同時在半空畫圖,頓時男子們的手臂及手掌濺出鮮血。

  佇在原地不動的由紀子喊道:

  「你沒聽過手下留情這句話嗎?驅魔娘娘!」

  「你少說幾句沒人當你是啞巴,風紀股長!」

  畫完一個圓著地之後的涼子馬上反駁回去。

  「這叫一報還兩報!要是沒有這點能耐,怎麼有辦法橫渡暗潮洶湧的國際社會大海!不要把日本人瞧扁了!別以為歐美的常識跟道德規範國樣能夠套用在日本人身上,這種想法簡直大錯特錯!」

  「你還不住口,這下全體日本人的形象都被你破壞殆盡了!」

  「什麼形象?膽敢若無其事地在住宅區興建核廢料處理廠的國家就只有日本而已,我就是要教這群外國佬明白最不按牌理出牌的日本人可怕之處,覺悟吧!」

  已經有五名男子鮮血直流,一邊前苦地呻吟著,一邊在路面打滾,然而比他們多出一倍的人就站在領巾構不著的範圍亮出手上的短刀。看樣子寬廣的場所對我們的戰術不利,只有將對方引誘到狹窄的空間進行各個擊破。

  「這邊走!」

  涼子在前方帶頭,我們一行人往香榭大道奔去,不過我們並沒有跑太遠,只是就近躲進路旁的店鋪,而暴徒們立刻尾隨我們直闖而入。

  我們進入的是一家精品店。香奈兒、愛馬仕、路易.維頓、尼娜.利奇(NinaRicc)、凡賽斯、CD、費拉格摩、卡文.克萊,這些名牌我完全分不清楚,此時聽見店時此起彼落的驚呼聲有大半是日語,看來這家店內正好來了一團日本女性觀光客。

  「客人,您這是……」

  一名戴著黑框眼鏡、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從店內房間飛奔而出,這家精品訓常有日本人前來購物,因此雇用了日籍店員。

  「你是這裡的店長嗎?」

  「是的,本店是那遠近馳名的維克多.卡提拉的香榭大道分店。」

  就算再怎麼「遠近馳名」,遇到我就等於把金幣扔給貓一樣起不了作用。日籍店長對著無知的我投以不滿與憐憫的目光,隨手拿了一本放在店頭當擺飾的書。

  店長戒慎恐懼地雙手捧著這本書,封面以日文標示如下--

  「這家店我全包了貓柳露比子著」

  記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本書。

  「這本書正是包括作者本人在內,眾所公認最會浪費女王的暢銷作家貓柳露比子老師的爆笑散文集,目前業已突破三十萬冊,內容很榮幸提及本店。」

  「說的是你們這家店的壞話嗎?」

  「怎麼可能!當然是對本店的商品齊全與店員親切的態度讚不絕口,我們沒有必要把說我們壞話的書放在訓頭當擺飾吧。」

  「說得也對。恕我失言,只不過……得到最會浪費女王的誇獎值得高興嗎?這麼一來不就表示買了貴店的商品就等於是一種浪費。」

  店長一時無言以對,突然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響,一名手持短刀的男子挨了涼子一記飛踢,一頭栽進展示櫥窗裡,玻璃散落一地,皮包、錢包與首飾撒向半空。

  陷入極度沮喪的店長抓搔著頭髮。

  「啊啊、光、光是那個展示櫥窗裡的商品價格合計就超過一千萬日圓,我、我要你們賠償!」

  「一個大男人不要對還不滿億單位的金額斤斤計較!」

  涼子大喝。

  受到嚴重打擊的店長踉蹌地後退數步,眼看後腦勺就要倒向滿是玻璃碎片的地板。我右拳打倒一名暴徒,同時無奈地以左手揪住店長的衣襟扶了他一把。店長連個謝字也沒講,嘴裡只管哀嘆個不停。

  「你、你們、你們要賠償……」

  「你煩不煩啊!那好吧,這整個店我買下來總行了吧!」

  「整個店……」

  「沒錯,還有意見嗎?」

  「沒、沒有,不過你要買下整個店,這太離譜了。」

  「不只店內的商品,還包括內部裝璜跟整間房子,我可不是學那本書的書店,總之這家店我全包了,快去把收銀機準備好!」

  店長同手同腳爬向櫃檯,涼子則爽朗地笑道:

  「好了、泉田,這下這家店全部都屬於我們的了,不要客氣,儘管放手一搏吧!」

  我、們?涼子又隨便使用第一人稱複數形。

  不過這麼一來的確可以為所欲為了。


  Ⅴ


  我們出手完全不留情。

  面對一群比我們多出數倍、手持武器的敵人,根本沒有所謂尊重人權的餘地。倘若不徹底剝奪對方的戰鬥能力,恐怕隨時會有短刀往背部戳過來。

  因此我也仿效涼子極不人道的戰鬥手法,往敵人兩腳之間猛力一踢,揪住對方的衣領抓著頭往櫥窗撞過去。玻璃雨當頭淋下,滿身是血的敵人已經連一動也不動。論誰見到眼前的光景都會禁不住大喊:「啊啊--簡直慘絕人寰!」不過當時的情形實在不允許我顧慮這麼多細節。看來我在上司行事風格的耳濡目染之下逐漸近墨者黑,今後似乎不好自稱是和平主義者了。

  原本理應害怕得躲在店內一隅打顫的年輕女性們,居然邊發出怪叫、邊往名牌商品直衝而去,每人的雙手抱滿了皮包、靴子與帽子,其中有女性被玻璃碎片割傷手而痛得尖叫,眾人你推我擠、撞來撞去,現場儼然成為傳說之中的百貨公司特賣會。

  「放著那些人不管行嗎?」

  「沒關係,別理會那群叫化子!」

  涼子手上握著印有「Gadella」標誌的雨傘,在剛才的混戰當中已經折斷了三把,這是第四把。即便是造價不貲的名牌雨傘,一拿到涼子手中就跟廉售的長劍沒兩樣,不過是一支擊倒敵人的一具罷了。

  一名暴徒還傻傻地從正面撲向涼子,結果被雨傘前端刺進嘴裡,下半邊的臉染滿鮮血摔倒在地,緊接著高跟鞋狠狠往他兩腿之間踩下去,一聲慘叫之後就是一片沉默,這種畫面只能以一個「慘」字來形容。

  「走開!不要過來!」

  由紀子的叫嚷令我回過神來,轉頭望去只見由紀子揮舞著名牌背包,往手持短刀的暴徒側臉施以重重一擊,大概是被背包的金屬製品所傷,暴徒頓時鼻血四濺在地上打滾。看樣子由紀子並不需要幫忙。

  店長悲痛地呐喊。

  「啊啊--一萬五千法郎的背包居然被當成打人的兇器……」

  「成本是多少?」

  「記得是八百四十法郎……啊、你、你別搞錯了,名牌商品是一項藝術品,以成本來估算是毫無意義的。」

  「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畢卡索(譯注:Pablo Picasso,1881-1973,定居於法國的西班牙畫家。)跟梵谷(譯注:Vincent van Gogh,1853-1890,生於荷蘭的後印象派畫家,晚年在法國活動。)的每張畫都價值好幾億日圓,但成本卻只有畫布跟顏料的價格而已不是嗎?名牌商品也一樣。」

  真想聽聽畢卡索跟梵谷的意見。

  這時我終於想起完全遭到遺忘的岸本,他被持著短刀的暴徒追得四處逃竄,最後滾到我的眼前。

  「拜託你救救我,泉田先生。」

  「喂,你今天是第幾遍說這句話了?」

  「跟次數沒關係吧!難道你打算對同事見死不救嗎?」

  「我早上已經救過你一次,凡事都必須適可而止,你偶爾也該嘗試自力救濟看看。」

  我漠然地背過身,同時傳來鬼哭神號般的慘叫,逼得我聞聲立即回頭。映入不堪其擾的我的眼簾裡的,正是岸本被其中一名暴徒逮住而不停甩動兩隻短腿的模樣。暴徒從背後以左臂勒住岸本的頸項,右手的短刀則抵住岸本的鼻子下方,接著以調皮的語氣與我交談,而且說的是日語。

  「『被』同事見死不救不太好吧,刑事先生,這樣實在太無情了。」

  「……發燒友男爵?」

  要抓回現實感約需要二秒鐘的時間。

  「你不是善良無害的發燒友嗎?」

  發燒友男爵以短刀抵著「知心好友」,無聲地笑道:

  「我當然是善良無害的發燒友,然而現實是殘酷的,在與日本相隔大半個地球的歐洲,要貫徹發燒友之道是相當花錢的。」

  「原來你寧願為錢出賣靈魂,發燒友還真是惡名昭彰。」

  我並不認為這些諷刺能收到效果,姑且試著主說看罷了。岸本晃著雙腳,悲傷地感嘆道:

  「嗚嗚--聽了你這些話,我的心也痛了起來,但今天演變成這樣並非國家或民族之間的差異,而是彼此立場的不同,愛情跟友情根本不能當飯吃,跟二次元比較起來,三次元的世界是十分齷齪的。」

  「齷齪的是你,你不應該在那麼多女士面前拿短刀嚇人,法國男性一向都很尊重女性的不是嗎?」

  「噢--很抱歉,我『跟』三次元的女性沒興趣。」

  儘管笑容看起來直率,嘴裡吐露的句子卻具有相當高的危險性。假若這僅是個人嗜好方面的問題,外人自然不便干涉,可是現在這句話意味著他可以毫不考慮殺害現場的女性,或者挾持她們做為人質。

  「泉田,你那邊已經收拾完畢了嗎?」

  涼子的聲音從左後方傳來,被她痛扁的對手已經全部倒地,聽得出她的語氣裡帶有一絲遺憾。我刻意對著發燒友男爵聳聳肩頭。

  「你們要自相殘殺是你們的事,我沒興趣,單單伺候女王陛下就夠我忙的了。」

  我轉身背對發燒友男爵,不,是一面轉身一面將背包的肩帶拉起。

  同一時間發燒友男爵的短刀閃著光亮直襲而來,看來要想躲開得費一番工夫。我撐直上半身,右腳用力一掃,雖然這個運輸隊和讓我重心不穩,不過背包在離心力的牽引下擊中發燒友男爵的後腦勺。遭受出其不意的攻擊,發燒友男爵一時腳下踉蹌,我則在左腳為支點修正姿勢,接著逼近對方,以手刀打掉短刀。

  「我無意歧視發燒友,不過想到自己身為堂堂一名刑警,一旦成了發燒友刀下冤魂,只怕到時在地下無顏面對老祖宗啊!」

  我將全身的體重與誠意凝聚在拳頭,一鼓作氣揮出。

  發燒友男爵整個人飛了出去,撞上其中一片倖存的櫥窗,玻璃碎片化為湧泉隨著一陣轟轟烈烈的聲響湧現。

  我抬起雙臂擋開玻璃碎片以保護自己的臉部,剛才打中發燒發男爵的右拳還殘留奇妙的觸感,感覺似乎不是打中人的臉而是橡皮,當我放下雙臂,發燒友男爵已經站起身來,對著我露出賊笑,看樣子他的神經跟舌頭絲毫沒有受損的跡象。

  「我覺得,你很有資格『坐』我的勁敵,以後我允許你以我的勁敵自稱。」

  「不需要。」

  真希望可以遇到像樣一點的罪犯,只是「像樣」這個形容詞似乎不太妥當。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我期待那天的到來,屆時再來『捉』個了結,我肯定看我是一輩子誓不兩『離』的宿命。」

  「你不要自作聰明。」

  我並未將這句話說出口,因為我壓根沒有意思要和發燒友男爵誓不兩立。此時發燒友男爵的嘴巴朝著我吐出某樣物體,細看原來是被打斷的門牙,發燒友男爵滿是血的口中這次溢出笑聲。

  接著他轉過身往店裡跑去,我正要緊迫而上,一名倒地的暴徒伸出手攫住我的腳踝,另一隻手則拿著亮晃晃的短刀。

  冷不防一個水晶玻璃制的煙灰缸往暴徒頭頂砸下,暴徒當場白眼翻起不省人事。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那傢伙有問題。」

  涼子拍掉雙手的灰塵邊說道,這時發燒友男爵已經從我們的視線消失無蹤。

  巡邏警車的鳴笛聲正急速接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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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C’est la Guerre》


  Ⅰ


  光線斷然劃開黑夜,細雪從中飄灑而下,或許會令喜歡老電影的人回憶起「秋水伊人」(譯注:LES PARAPLUIES DE CHERBOURG,法國音樂愛情電影,1964年出品。)的最後一幕。只可惜現在在整潔的白色路面上,只見傷者的身軀、若干破損的名牌商品與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另外再加上到場的三輛巡邏警車,以及身穿制服與便服加起來約有二十名左右的警官,位於中心位置的是今天上午甫結識,卻讓人不願多作想念的克雷蒙警部,我盡可能保持距離,遠遠觀察法國同業的辦案狀況。反正克雷蒙警部想跟我做筆錄的話,就必須透過涼子翻譯,在被她點名以前,我就裝糊塗裝到底。

  「泉田警部補,你流血了。」

  經室町由紀子一提醒我才察覺左手背流著血,剛才被發燒發男爵的短刀傷到的,口子不深,只是輕輕被削過而已。

  由紀子從大衣口袋掏出手帕,涼子卻毫不留情地把她推開,擋在我前面。

  「居然被那個發燒友砍到,你真是拙得可以。」

  「屬下無能。」

  「這種小狎舔一舔就沒事了。」

  涼子執起我的左手把臉貼近,朱唇抵上我的手背。

  一個溫暖柔軟的觸感罩上傷口。

  眼前只見涼子泛著茶褐色光澤的髮絲在夜氣的撩動之下搖曳飄動,正當我還在猶豫該作出什麼表情的當頭,涼子已經抬起頭。

  「瞧,已經不痛了對吧。」

  「嗯,一點都不痛了。」

  我想我大概是被嚇得連痛感神經都麻痺了,不過傷口的疼痛確實逐漸褪去。頷首聽完我給的答案,涼子便伸出手,往與我同等驚駭的由紀子手上搶下手帕,包紮我手上的傷口。她的動作與美軍衛生兵同樣俐落,手帕上的結卻綁得跟小學衛生股長一般稚氣。

  「謝謝你,室町警視。」

  提供手帕的是室町警視,基於禮數應該對她道聲謝。

  「啊、哪裡,你傷口不痛就好。」

  由紀子的反應宛若新來的保健室阿姨。

  「我會洗乾淨再還你。」

  「不打緊,我還有備用。」

  「你這個大笨牛!」

  涼子帶著嚴厲的語氣在我耳邊低聲說道:

  「還不快到精品店買條新手帕來!」

  「啊,我怎麼沒想到。」

  「記住了,我話先說在前頭,你只要買一條手帕就可以打發巡迴演員由紀,不過我的救命之恩可不是一條手帕就能夠擺手。」

  維克多.卡提拉的日籍店長頂著一頭亂髮迎面走來,露出驚惶不安的表情向涼子提出詢問:

  「客、客人,你會依照剛才的話買下整個店面吧。」

  「我當然會。」

  美豔的億萬富豪闊綽大方地點頭。

  「等你們拿你保險金之後我再補足差額,這是資本主義社會的遊戲規則,絕對不能被白吭一分一毫。」

  「可、可是這跟你當初說的……」

  「給我住嘴!本姑娘是不會讓你賺了賠償費又領保險金,你把每一塊法郎都給我仔細算清楚,過了我這一關才有機會拿到錢,把帳單送到JACES的歐洲總公司來。」

  涼子說得沒錯,店家的確禁止同時收受賠償費跟保險金;然而涼子的目的並非闡揚資本主義社會的通規,而是在狂妄肆虐、大逞破壞欲之後,必須想辦法抑制自己的支出。

  店長臉上的表情彷彿背負了全歐洲的不幸與災厄,只見他垂著肩頭,一拐一拐地踱回被破壞殆盡的店內。

  「我覺得他有點可憐。」

  「別管他了,誰叫他們向來只曉得把有名無實的名牌貨標上高價再從中獲取暴利,以後最好乖乖當個安份的生意人,噢呵呵呵呵!」

  店長的背影顫巍地搖著,不知是受到涼子的哄笑所迫,還是雪地太滑所致,我想兩者都有吧。

  再回頭看看我們目的處境。

  想來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部門早已經氣得七竅生煙。這是正常的反應。如果換成一群法國人來到東京,不但惹事生非還擅自行動,偵詢時又閃閃躲躲,讓人問不出所以然來,就連我也會老大不爽快。

  若非涼子,我們勢必當場遭到逮捕,然後被迫來個通宵審問。涼子劈頭就憑藉足以匹敵瑪麗女王的美貌震懾住一干刑事,再利用媲美伊莉莎白女王的談判技巧耍弄他們。不僅刑事,就連制服警官也受到涼子豔麗皮相的蠱惑,進而失神地沉醉在她那形同清靈天籟的流利法語之中,雙方勝敗走勢顯而易見。其中克雷蒙警部仍舊在前線堅守崗位,強烈主張把這群涉嫌重大的日本人交由巴黎司法警察局監控,以協日後的搜查行動。

  「天哪、還真是煩死人不償命!」

  涼子厭煩地甩著頭。

  「既然演變到這個地步只有出此下策,巡迴演員由紀、岸本,你們就住到我的公寓來好了。」

  「為何?」

  「問這什麼廢話,嫌疑犯齊聚一堂不也正好給巴黎司法警察局圖個方便。」

  「有多餘的房間嗎?」

  「客房要多少有多少。」

  「這點我可以保證。」

  我態度鄭重地出面擔保,只見由紀子陷入深思,涼子則緊跟著把話接下去。

  「如果你們想睡地下室或屋頂閣樓也行,反正已經取得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同意了,再怎麼樣都比巴黎司法警察局的拘留所強得多。」

  「我又不是你,絕對不會做出足以遭人扣押在拘留所的勾當來!」

  「啊、是啊,因為你是風紀股長嘛。不過你這番叫囂對我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建議你把矛頭轉向巴黎司法警察局吧。」

  由紀子很明顯地詞窮,她根本不可能直接與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對話,然而自尊心又不允許她拜託涼子幫忙翻譯,最後逼不得已只有接受涼子的提案。

  這時涼子向我竊竊私語:

  「將關係人士全部集中在一處,等於成了敵人眼中最大的目標,我就是故意製造這個假像,然後以逸代勞,等著迎頭痛擊對方。」

  「這下我們全部成了誘餌?!」

  「話先別說得太滿。或許有可能演變成這樣的結果,亦或許計畫到中途會有所變更,總而言之,派不上大用場不打緊,我的原則就是要把愈多人拖下水愈好。」

  「只怕稍有差池,你這座豪門華宅就要焚毀殆盡。」

  「無妨,我已經投保了,不必花錢請人破壞,就可以重蓋一棟新房子。」

  唔嗯,這女人確實是保險公司的天敵。

  當我咋舌之際,涼子已經快步走向克雷蒙警部進行交涉。

  但願上帝保佑無辜善良的克雷蒙警部,然而才過了五分鐘就見到他舉起白旗投降。



  Ⅱ


  來到巴黎迎接第三天的破曉。

  這個說法並不正確,時鐘指標已經接近八點,然而這個季節的巴黎此時的天色依然昏暗不明。

  我起身並看向自己的左手,昨晚接受過趨趕至香樹大道的醫護人員重新包紮,現在纏上了徐有藥膏的繃帶,試著動了幾下,完全不覺得疼痛,想來再過數日就可以拆掉繃帶了。

  走出浴室的同時,敲門聲也剛好響起,時機湊巧到讓我心底升起也許自己正被人監視著的疑惑。

  今天出現的是栗髮女僕,她客套地向我寒喧。

  這兩名女僕似乎已經決定不再浪費時間與語言不通的我雞同鴨講,只見她一臉理所當然地執起我的手,而我也乖乖地住她牽著走。

  本來還以為沿途會遇見室呼由紀子或岸本明,結果沒有,我走進鐵欄造型的舊式電梯,昨天被領到屋頂的玻璃溫室,今天電梯是往下降,把我帶往地下。

  從燈火通明的大廳住左角一轉,盡頭處有扇雕花玻璃門,栗髮女僕手指著門扉朝我露出一個微笑。

  「MERCI(謝謝)。」我道了聲謝並推開門。

  這個空間的天花板約有六公尺高,腳下的地板是由大理石鋪成陳列在我眼前的是只能以豪華一詞來形容的室內溫水游泳池,長十五公尺,寬約為長的一半左右。室內自然保持了一定的高溫,穿著襯衫的我竟微現出汗來。

  此時傳來透人心脾的水聲,我一眼就認出泳池裡的人影,是誰呢?當然就是涼子。

  涼子展現了精湛的仰泳技巧,她沒有戴上泳帽,而是讓短髮完全披散在水中,望著她修長的肢體悠然自得又充滿節奏感的動作,覺得她不管做什麼都一定會成功。其實這只是我的一種錯覺,但我不爭氣地認為以她的實力,要她現在馬上進軍奧運也不成問題。

  涼子的視線從水面投向我,她中斷了仰泳的動作接著變更姿勢換成自由式,轉眼間便抵達池畔。

  「發什麼呆,還不拉我上來。」

  女王陛下伸出一雙雪臂頒下聖旨,我慌慌張張奉命行事。

  涼子身上穿著款式簡單到略嫌掃興的競泳專用泳衣,聽說愈是對自己身材具有自信的女性反而穿著愈是輕便。事實上設計精簡的泳衣的確清楚勾勒出涼子傲人的曲線。

  涼子的四肢優美修長卻不細瘦,不僅該凸的地方面得玲瓏有致,而且也和她的眼神一樣充滿了朝氣與活力。人類的美追根究底就美在那發光的生命,望著涼子,我不自覺認同起這個說法。當然我井沒有說出口,我可沒興趣把她捧上天去。

  「毛巾!」

  「來了來了。」

  我抓過一條大毛巾,披在涼子線條完美的香肩上。這條大毛巾原本掛在帆布躺椅上,一旁有一張桌子,擺滿了內容跟昨天大同小異的早餐。

  「這是飯前運動嗎?」

  「我已經用過早餐了。飯後運動才有效果。」

  「那這張桌子上的東西是……?」

  「替你準備的。」

  「室叮警視她們呢?」

  「那兩個跟女僕們一起在飯廳用飯,這些是給你一人吃的。」

  我並非好萊塢動作電影的英雄主角,只是區區一介期待在退休之前當上警視的NONCAREER警部補,現在居然得以在游泳池畔一邊觀賞絕世美女的泳裝豔姿,一邊享用早餐。要是傳進日本的CAREER耳裡,我鐵定被轉調到南鳥島。

  「我只陪你喝杯咖啡。」我拉開帆布躺椅讓女王陛下就座,自己也跟著坐下來並執起銀壺。

  涼子隨意蹺起美腿,開始操作起放置在桌面一隅的筆記型電腦,而且另附有印表機,只見數張列印好的文章堆疊在一起,其中摻雜了法文、英文、日文。

  我開始用餐,但就是無法好好靜下心來品嘗,這種情況下要想表現得若尤其事簡直比登天還難。我努力吃完早餐,終於拿起咖啡杯嗓飲,這時才想起一件事。

  「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昨晚在香榭大道上,是誰有什麼事情打你的手機找你?」

  「這是秘密。」

  「很抱歉。」

  「該說的時候我自然不會保留,對了,你不吃了嗎?」

  「我已經飽了。」

  「很好,趁著葡萄糖在腦細胞迴圈之際,你看一下花園堇的相關資料。」

  我瞄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邊提出問題。

  「是指那個花園堇博士?那個老大婆真的是那麼了不起的科學家嗎?」

  「了不起這句話必須視情況而定。」

  「就我看來連個科學家的架勢都沒有。」

  「因為她穿和服的緣故?」

  人的印象往往帶有偏見,所以容易造成麻煩。科學家並沒有專用制服,她要穿著和服或晚禮服都無妨,或許可以這麼說,和服可能是她掩飾真正身份的偽裝。

  「請恕我提出一個笨問題,我記得花園堇取得的是工學博士學位吧。」

  「沒錯。」

  「既然她不是醫學博士、也非藥學博士,有進行生物實驗的必要嗎?」

  我的眼前濺起一道飛沫,如同水晶般燦亮奪目,涼於甩動長腿,腳趾撥動著游泳池水,她的腳趾與身體其餘部位同樣是完美無缺。

  「還記不記得昨天那個金星人說溜嘴的句子?」

  「你指的是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人江經理嗎?」

  「喊他金星人就夠了。」

  「是是、我記得他提到煉金術之類的……」

  在現代日本社會裡,煉金術只是一種比喻上的名詞專門用來形容向來與道德、羞恥心無緣的政客與宗教家以不當管道進行斂財的手段。

  涼子手肘靠在桌面,把下顎擱在手背。

  「煉金術雖為無稽之談,無庸置疑的卻也是近代化學與藥學的起源不能等閒視之。」

  「真有這麼厲害?」

  「這麼解釋好了,把煉金術代換成元素轉換技術,如此一來就成了哥德小說(譯注:GOTHIC,以中世紀古城堡等哥德式建築為舞台背景,發展以驚保恐怖為主軸的故事,盛行於十八世紀中葉到十九世紀初葉的英國。)或S科幻小說對吧。」

  「哦,這樣我就明白了。」

  「那你再看看這個。」

  電腦螢幕上映出一張老舊的圖版,看起來似乎是銅版畫。

  在目光一接觸到那張銅版畫的瞬間,我的呼吸頓時暫停數秒,涼子瞥眼注視我的反應,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如何,長得一模一樣對吧。」

  「是那個怪物。」

  一個既不像松鼠又不像猿猴的生物從紙面凝跳著我,紙面一隅寫著一段文字,應該是拉丁文,我一時之間讀不出其中含意。

  「這是煉金術發展過程當中所產生的異形怪物,一個名為凱貝爾的男子根據『索西摩斯秘術』,利用黑死病死者的屍油、毒蛇蛋、胎兒血、蝙蝠腦製作而成。」

  「他是什麼來歷?」

  「身份不詳,十三世紀末、也就是在十字軍東征的時代曾經出版『偉大秘術之集大成』一書,或許是十字軍的騎士。其實包括煉金術在內,中世紀歐洲的知識與技術幾乎全是傳自回教世界的舶來品。」

  回教世界最負盛名的煉金術師是在八世紀一個名為加畢爾伊文.海揚的人物,涼子開始加以說明。煉金術於十三世紀傳人歐洲之後,相繼出現湯瑪斯.亞克納斯、羅傑.貝肯、帕拉凱瑟斯等流傳千古的歷史名人。甚至連牛頓也沉迷煉金術之中。循規蹈矩的研究學者固然存在,心術不正的騙徒卻有一百倍之多。據說有一名自稱是卡爾坦伯爵的男子曾經備受普魯士國工菲利浦一世禮遇,最後因為無法將銅變成黃金而被送上絞刑台。

  「凱貝爾製作出來的怪物現身於現代,這表示花園堇解開了『索西摩斯秘術』的內容。」

  「唔嗯……」

  我暗自思忖,一時找不出能夠讓我積極表示反對的依據。

  「像花園堇這種人居然有辦法入境法國。」

  「因為崇尚新納粹主義,並不足以被列人拒絕往來的納粹餘孽黑名單。」

  我明白了,不過以她那樣的經歷究竟是如何跟亞爾古、以及藤城家牽扯上關係的?記得平河議員說過是歷經三代的交情。

  「正是如此,你看一下那邊的資料。」

  涼子的指示下得略嫌籠統,不過我很快便發現一份由文書處理機制作、標題為「亞爾古與藤城家」的列印文件。

  以亞爾古這句英文作為公司名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甫結束之際,時值一九四五年十月。在此之前,藤城工業這個公司名稱一向與日本帝國陸軍緊密連結,專門進行雷達、聲納與無線通訊機的研究開發,而其中有個人物自創社以來便擔任董事兼技術開發部門最高幹部,名為社山徹彥。這是我頭一次見到這個人的名字,杉山徹彥在一九三○年代末葉,也就是納粹主義盛囂塵上的期間,曾經攜家帶眷前往德國柏林工科大學留學,當時他年幼的女兒名為「堇」。

  「我懂了,原來有這層關係啊。」

  「杉山徹彥是個狂熱的納粹擁護者,戰後消聲匿跡了一段時間一九五○年再度進人亞爾古,從此以後一直掌控亞爾古的技術部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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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8 12:58 PM|只看該作者
  Ⅲ


  花園堇與亞爾古的關係至此完全明朗,而花園堇與藤城奈澄個人的關係又作何解釋呢?我接著又注意到這一點。

  「藤城奈澄有二個哥哥跟一個弟弟,財經界男尊女卑的觀念遠比政界與官界來得深重,奈澄成為藤城家一家之主以及亞爾古總經理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她沒有與花園堇聯手獨佔煉金術的秘密的話。」

  「答對了。」

  奈澄表面上是派駐到巴黎成為歐洲總公司總經理,其實是被迫離開日本。公司業務實際上全部由入注經理一手包辦。奈澄只需優遊於歐洲社交界,專心在她的戀愛遊戲與流行品味上即可。這就是奈澄兄弟的意思。但滿腹野心與自信的奈澄無論生活過得如何奢華,也不打算一輩子當一隻坐吃等死的狗。雖然不知道是誰先伸出手,總之藤城奈澄與同樣懷才不遇的花園堇共同聯手,以煉金術的秘密作為武器,揭開了奪權鬥爭的序幕。

  「唉!」我嘆了口氣,當我還在應付那個叫做什麼時差問題的鬼毛病期間,涼子已經活用手邊的情報網,一鼓作氣直搗事件核心。話又說回來,我本來還以為新納粹主義只存在於好萊塢電影當中,想不到我大錯特錯。

  「前天晚上在機場被殺的路易.潘德羅該不會是猶太人吧。」

  如果潘德羅是猶太人,身為納粹主義犧牲者對於新納粹主義的動向必然相當敏感。

  「據查他的母親是猶太人。」

  「這麼一來,潘德羅實際上是否看到了什麼根本不是重點。」

  「沒錯,既然如此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才好呢?」

  涼子雙手繞到腦後叉起十指。

  「接下來應該逼迫兇手承認殺害潘德羅的事實。」

  「兇手會承認嗎?」

  「我有辦法叫對方點頭。」

  「不知道平河議員對這件事涉人多少?「」

  「不曉得,就目前為止尚處於極為普通的關係。」

  極為普通的關係指的是亞爾古利用平河議員的政治影響力,而平河議員則接受亞爾古活動資金與選舉運動方面的協助。

  「雙方的關係是不是從泡井議員自殺那件事開始,」

  「有可能。」

  「或許是平河議員借此取代了泡井議員一直以來的地位,平河掌握住亞爾古弱點的可能性也滿高的。」

  涼子默不作答,纖指輕觸紅唇陷人沉思、驀地我的視線瞟向自己的左手,想起昨晚涼子的朱唇曾經碰觸過,當時那股溫熱的感受不可思議地再度湧現。

  此時雕花玻璃門被推開,黑髮女僕走了進來,端著一個長方形的銀色小盤,盤子上躺著一張名片。

  與女僕簡短聊過數句之後,涼於將名片拿起,雙眸閃著不屑的目光。

  「有客人嗎?」

  「大清早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確是不變的真理。」

  「是日本人吧。」

  「是平河議員。」

  「你要見他嗎?」

  「當然,有機會就儘量去會一會。」

  涼子厭惡地隨手把名片拋進泳地,氣勢十足地站起身。

  「通知巡迴演員一聲,我先去沖個澡換衣服,要她在這段時間應付一下平河。」

  「這差事有點吃力不討好。」

  「這算什麼,我免費供他們吃住,忍耐個二、三十分鐘有什麼關係。」

  涼子快步踏出,一回過神便順手把肩上的毛巾丟出,毛巾如同羽衣般飛舞在半空。在掉落泳池水面的前一刻被我的手接住。



  Ⅳ


  這個地方看不出是會客室還是會議室,長寬均為七公尺的房間裡裝潢清一色採用英國風格。由紀子與岸本端坐在鋪著深綠色天鵝絨的沙發上,在他們正對面擺放著一張相同色調的安樂椅,坐在其上的平河議員蹺起不太長的腿。

  一見到涼子,平河議員的表情略顯鬆動。涼子穿著義大利男用襯衫與女用西裝褲。十足休閒的打扮,然而在中年男子緊迫盯人的目光之下,她彷彿不著一縷,在人前坦露最傲人的胸脯一般。涼子客套地寒暄幾句,便就著一張位於可以同時望向由紀子與平河的安樂椅坐下,我則站在她的背後。

  平河議員連開場白也省了,直接切入正題。

  「恕本人冒昧,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眼見幾位前途光明無量的後輩被牽扯進莫名的怪事,本人實在不願坐視各位在記錄上留下污點,所以才特地跑這一趟。」

  平河笑出聲來,我卻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麼。在場其中只有岸本討好地回笑,由紀子臉上則是連一絲笑意也沒有,涼於應該也一樣吧。

  「室町警視與藥師寺警視均是繼承令尊的衣缽成為CAREER警察官僚,二位真是孝順的女兒,日本婦女的明鑑,倘若你們在這時做出有損令尊聲譽的舉止,豈不是太令人扼腕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涼子語氣冷淡,由紀子則是望向涼子,目光一方面斥責涼子失態,同時也探索涼子擺出這種態度的理由。

  「或許是本人的表達方式有點不妥吧,總之,本人的意思是希望二位不要讓令尊操心。」

  「你憑什麼說我父親會操心?」

  這次輪到由紀子反駁,只見她試圖表現出冷靜透徹的精英官僚這一面。平河掏出香煙以嘴銜住卻一直不點燃,眼珠子輪流瞟著涼子與由紀子。

  「哦,真出人意料之外,原來二位是合作關係啊。」

  「少來了。」

  「請別誤會。」

  涼子與由紀子不約而同大喊,平河議員勾起嘴角,連帶著沒有點燃的香煙也隨之牽動。

  「這樣啊,好吧,你們說不是就不是。繼續回到正題,你們應該不是為了搜索或試探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內情才千里迢迢來到巴黎的吧?記得室町警視的宗教恐怖份子因應對策會議已經結束了,而藥師寺警視接著有巴黎大學的講課在等著,沒錯吧?」

  在平河的凝視之下,由紀子表情僵硬地作答。

  「是的,沒有錯。」

  「既然如此,室叮警視應該在參觀過羅浮宮美術館之後,早早收拾行李回日本去,藥師寺警視也應該努力準備教材,免得在法國學生面前出醜,你們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平河的語調逐漸變質,就像一點一點縮緊的感覺。

  「你們可是拿公費來出差,理應沒有時間沉迷於公務以外的事情,只管各自完成手邊的任務,聽得懂本人所說的意思吧,不要自作聰明、甘犯眾怒。」

  涼子低聲陣道:「那你又是什麼理由?」

  「什麼,你說什麼?」

  平河刻意提高音量,朝涼子探出身子。

  「平河議員又是為了什麼來到巴黎的呢?」

  一聽到由紀子的「口譯」,平河隨即重重坐回安樂椅,把香煙從口中拿開,夾在手指之間。

  「本來沒有必要回答你,不過看在這是美女的詢問份上,就回答這個問題吧,此事攸關高度政治情勢,請各位不要忘了本人是受全體國民之托處理國家大事的身份。」

  站在涼子背後的我極力克制自己臉上不要露出不悅的表情。但內心有股衝動在蠢動,想質問這個自大又膚淺的男人若十年前在泡井議員自殺現場究竟做了什麼,不知何時平河議員向我白了一眼。

  「你是NONCAREER吧。」

  且不論是否出於惡意,說出這種話的人就是有意強調警察社會的階級性。

  「是的。」

  「什麼階級?」

  「警部補。」

  「哦,這麼年輕就當上警部補,在NONCAREER當中算是滿優秀的。」

  我沉默不語,微微垂下頭。

  「我們必須重視NONCAREER才行,他們為了人民日夜在案件現場奔波,正因為有了NONCAREER的助力我們CAREER才得以顧全大局、判斷情勢,你們說對吧。」

  我一開始就看幹河議員不順眼,現在則是決定討厭他到底。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非得待在這個地方被一個前警察官僚的政客拿來作為對晚輩假情假義、諄諄教誨的工具?相同的內容若從室町由紀子口中說出,必定是由衷的真心話,換成平河議員,卻怎麼想也覺得不可能。

  平河議員把一直未點燃的香煙收回口袋,也許是聽從醫生的警告吧。

  「怎樣?願意接受本人的忠告嗎,你、室町警視決定如何?」

  「這裡是法國。」

  由紀子平靜的語氣令平河議員的表情為之一呆。

  「正是如此。這裡是法國,從來也沒聽說過什麼時候成了德國或義大利的領土,小姐你究竟想說什麼?

  「在這裡,我們沒有任何許可權,驅魔娘娘……不、藥師寺涼子警視的行動明顯越權。」

  「說得對,看來你已經開竅了,很好。」

  平河點頭如搗蒜,涼子繼續保持緘默、從我的位置看不見她的表情,此時由紀子接著說道:

  「不過在此同時,平河議員干涉我們的行動更是名不正言不順。」

  「你說什麼?」

  平河眨巴著眼,由紀子白皙的雪頓泛起輕微的暈紅。

  「平河議員,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特地跑這一趟來淌這個根本輪不到你插手的渾水,不管亞爾古與藥師寺警視之間有什麼糾葛,都跟平河議員你無關吧。」

  由紀子一閉上口,涼子立即射出致命的毒針。

  「平河議員,請問您到底在怕些什麼?」

  涼子徹底達到她需要的效果,只見平河議員的臉色迅速丕變甚至還能聽得到聲音。從紅到綠、再到紫,精彩萬分。可惜這不是緊身衣的布料,而是中年大叔的橘皮臉,無論變換多少顏色都稱不上性感,不過倒是滿有看頭的。

  岸本屁股緊動在沙發上,連動也沒動一下,想必是嚇癱了手腳。

  不、我沒有輕蔑岸本的意思。因為就連我也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貫穿背脊。形容成邪神的鼻息是誇張了點,能夠浸淫在權力的泥沼而不陷溺之人自然擁有如此魄力。

  「少得寸進尺,小丫頭!」

  咆吼震耳欲聾,同時一掌擊在茶幾上。岸本如字面一般「嚇了一跳」,由紀子全身一僵,臉色稍稍泛白;我則差點後退半步,勉強穩住腳步。平河議員一記怒號足以嚇破新進議員與官僚的膽,這個傳聞確實是真的。

  在場只有一個人泰然自若--不用說就是藥師寺涼子,她絕非虛張聲勢。她全身架勢不見絲毫的鬆懈,回望平河議員的美眸必定充斥著大刺刺的蔑視,我想。

  平河議員再度開口,這次語氣聽來平靜得幾近陰森。

  「我建議你們還是一直留在法國比較好,否則等你們回到日本,很難保證你們不會丟掉飯碗。」

  平河的視線固定在我身上。當我注意到這一點時,恐怖的感覺不禁油然而生,自己彷彿成了被獅子盯上的斑馬。

  「喂,你打算如何?忠於上司固然可取,但總要有個限度,你對這個任性的小丫頭百依百順究竟是為了什麼?」

  於是我作答,並盡可能保持平靜的語調,實際上我的心臟與肺臟已經跳動得非常不規律,不過我仍然準確地發出聲音。

  「為了維護地球和平。」

  平河頓時撐大了嘴巴,原有的氣勢消失殆盡,現在的他看起來只像個癡呆的中年大叔。由紀子與岸本也各自露出思考停頓的表情,只有涼子發出愉悅的笑聲,隔著肩頭抬眼望向我。

  「說得好,泉田,這才是我的首席弟子。」

  「一群無藥可救的白癡。」

  平河的臉已經佈滿攙雜了紅、綠、紫的花紋圖樣。

  最白癡的是你,平河議員!

  我在內心低咒,平河議員果然不成材,短短幾分鐘內就捅出一大堆簍子。

  威脅涼子是萬萬行不得的,這種舉動不但不可能讓她感到恐懼,還會激發起她的戰鬥欲想來涼子勢必毫不留情消滅平河議員。假如平河議員下淌這趟渾水,他不僅可以安穩渡過議員生涯,或許還有機會獲頒政客視之比人命更為重要的一等勳章。

  「隨便你們,就算你們哭著求本人,本人也不再理會你們的死活!」

  平河議員大吼,接著像只冬眠前夕的大熊般匆匆起身,重踩著地板大步邁向前,來到門前,手伸向門把然後停住動作。

  此時涼子致命的一句話包圍住他厚實的手背。

  「再怎麼等也不會有人留你,平河議員。」

  平河沒有回頭,只見他渾身的怒氣極光直衝大花板,把門扉打開又摔上,消失在門的另一端。

  由紀子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下子等於公然跟平河議員樹敵了。」

  「那種貨色一旦落選就連路旁的小石頭也比不如,只懂得耍小聰明的傢伙不會膽大到與你我的父親正面為敵,最重要的是……」

  涼子簡短說明來龍去脈。

  「說穿了就是獨佔煉金術的秘密,進而統治日本,再由日本統治世界。」

  「無稽之談。」

  由紀子表情呈現呆滯,嘴邊不停咕咬著,向來以常理為行動準則的她很難接受這種事情。

  「擁有這種想法的不是你我,而是亞爾古與藤城家,他們認為過去獨佔核能資源的國家統冶了二十世紀的世界,到了二十一世紀,時代將屬於獨佔煉金術的日本,你能否定這個事實嗎,」

  的確不能視為一介無稽之談。一九八零年後半左方,日本財經界與經濟評論家曾經說過:「日本國力已經超越美國了」、「日本股價與房地產絕對不可能下跌」、「日本將憑藉經濟與科技實力支配全世界」、「日本將獨佔全世界的財富」,一切全是癡心妄想。若是把「科技實力」代換成「煉金術學問」,亞爾古企團支配世界的狂想自然應運成立。

  「這也不無可能,現實中就發生過狂熱教徒為了實踐教祖的妄想竟然在地下鐵散佈沙林毒氣,可見證服或支配世界這類的白日夢是不會有消失的一天。」

  岸本表示贊同,語氣竟然莫名的激昂。與其說他的腦筋比由紀子來得靈活,倒不如說他對這一類型的世界觀已經見怪不怪了--透過電玩與卡通。

  「岸本都這麼說了,巡迴演員由紀,你決定如何?」

  「……可是……」

  「嗤、優柔寡斷!你要繼續磨菇下去,在你逃避現實的這段時間,敵人早已經捷足先登啦,泉田你說對吧?」

  「嗯,有一點我放心不下。」

  「說吧。」

  「兇手理所當然會想湮滅證據,昨天藥師寺警視識破花園堇的真正身份,傍晚一群暴徒襲擊我們失敗,今早平河議員前來施壓失敗,假設亞爾古大樓或者藤城館邸的某處設有地下研究室的話……」

  我隨即噤了聲,糟糕,才冒出這念頭卻已經來不及了。涼子霍地站起身,舉起右手握拳大喊。

  「沒錯,他們一定準備遷走研究室!沒時間遲疑了,現在立刻偷襲對方,直搗地下研究室,只要能夠控制現場,接下來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我說啊。」

  「泉田,發現得好,不愧為我的心腹!事到如今唯有即刻出擊、消滅敵人,別無他法!」

  我雙手抱頭,因為我發覺我在大意之間給了涼子採取行動的藉口,是我自己太愚蠢才會中了她的圈套。

  「慢著,驅魔娘娘。」

  由紀子連忙從沙發站起身來。

  「你一下子跳太快了,雖說泉田警部補的顧慮是對的,不過我們也不需要直接採取行動,第一步應該是先聯絡克雷蒙警部才對。」

  沒想到由紀子也在無意識之間被卷入涼子的暴風圈當中,原以為她會撇情關係,誰知話裡提的卻是我們,等於把在場所有人視為同一個團隊。

  涼子不理睬由紀子,以內線電話傳喚兩名女僕。女僕一進門,接過涼子的指示便恭敬地回答:「Oui,Milady(遵命,我的女主人)。」

  蜜蕾蒂是以中世紀為背景的「三劍客」故事裡出現的反派女角,並非專用名詞,在英語裡就成了「My Lady」,意思足「我的女主人」。

  聽到這兩位美少女以這種舊時代的稱謂稱呼涼子,不知為何竟然沒有任何不協調感。

  只見兩名女僕表情振奮,踩著果決的步伐離開房間,室叮由紀子與我面面相覷,看得出涼子對兩名女僕做下相當重要的指示,內容究竟為何,憑由紀子和我的法語能力完全是鴨子聽雷。

  「喂,剛剛她說了些什麼?」

  我詢問岸本,這個略通法語的CAREER年輕官僚卻只是傻作在原地,嘴裡嘟嚷著:

  「真糟糕,大事不妙了,可是涼子小姐真的好美。」

  確實這個時候的藥師寺涼子看起來比平時更加美豔動人,雙眸如晨星般晶燦光亮,雪頰配紅,宛如描述雅典娜女神出征的名畫。

  涼子轉身朝我們開口,雖然她說的是法語,我再怎麼不靈光也聽得懂這一句。

  「C’est la Guerre!(正式開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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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突擊!非法搜查隊》


  Ⅰ


  室町由紀子整個人埋進沙發之中。

  「看來事到如今,我也必須痛下決心了。」

  「對不起,連累你被捲進這場莫名其妙的事情。」

  「泉田警部補,這不是你的錯。我本來就不是很贊同平河議員。因為我一直認為警察官僚理應在政治立場上保持中立,由特定政黨選舉產生根本就是一種錯誤。」

  「你的想法是正確的。」

  「謝謝你。當時我父親出馬參選我也表示反對,他的落選反而讓我暗地鬆了一口氣,啊,現在不是回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由紀子面帶苦笑,調正眼鏡的位置。

  「不過泉田警部補你的反應真是不錯,居然回答為了維護地球和平,當場把平河議員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我是說真的。」

  由紀子聞言,不禁露出狐疑的表情,我覷了覷以舊式轉盤電話聯絡事情的涼子,然後壓低音量。

  「請聽我解釋。」

  藥帥寺涼子是警官,室町由紀子、岸本明和我也是警官,四個人加起來接觸犯罪案件的機率自然是以幾何級數增加。

  再加上--

  如同龍會呼風喚雨,藥師寺涼子會引來案件權的麻煩,一旦出了事,就別想和平收場,只能以涼子個人的方式解決事情,否則涼子會因為累積過大的能量而失控,受害範圍也將擴大。

  「我之所以順從她,的確是為了維護地球的和平,你能瞭解我的意思嗎?」

  當由紀子帶著嚴肅的表情陷入沉思之際,涼子已經掛上電話迎面走來。

  我恢復一般音量詢問道:

  「花園堇的姓氏與生父不同,她會不會是冠夫姓?有沒有小孩?」

  「她結過三次婚,資料沒提到她有小孩。」

  「不能因為資料沒提到就斷定她沒有小孩。我現在雖沒有任何證據,不過你想想看,花園堇如果有小孩,會不會是女兒?」

  涼子以指尖抵住朱唇。

  「泉田,依你的推測,你是認為藤城奈澄可能是花園堇的親生女兒?」

  「你明察秋毫。」

  「嗯……其實我並不是沒有考慮到這個可能性,不過根據所有資料顯示,藤城奈澄生於日本,當時花園堇人在美國。」

  「這樣啊。」

  「好了,這件事稍後再做調查,既然現在決定突襲敵人,那麼目的地要選在亞爾古歐洲總公司呢,還是藤城館邸,我心裡已經有個底,泉田你有什麼看法?」

  人江經理向來看花園堇不順眼,而且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由此可見花園堇的研究室不在亞爾古歐洲總公司大樓內部,而是藤城館邸裡。也因此廚師路易.潘德羅不小心發現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慘遭兇手滅口。

  「到此沒有任何疑點。但是路易.潘德羅為什麼人不在巴黎市內,偏偏跑到郊外的戴高樂機場被殺呢?」

  針對這個問題我做了一個推測。

  「花園堇或藤城奈澄其中一個、也就是兇手向路易潘德羅提出條件,表示願意花錢堵他的嘴,不過他必須出國,永遠不能再回來。現在已經無法得知路易.潘德羅當時是喜是懼,總之在他搭上飛往國外的班機之前不幸遇害,因為兇手一開始就不打算留他這個活口,我想原因大致就是這樣。」

  「確實是個不錯的推理。」

  關於路易潘德羅是否持有護照、現金以及航空機票,巴黎司法警察局應該擁有這方面的資料吧。

  這時室町由紀子終於發表高見。

  「昨天上午,巴黎司法警察局已經搜索過藤城館邸了。雖然當時那只涉嫌重大的怪物突然冒出來,不過事後並未聽他們提及有發現研究室、實驗室之類的場所或設備,那個地方應該什麼也沒有吧。」

  被勁敵潑了一桶冷水,涼子開始鬧起彆扭。

  「想也知道是藏在某個機關裡,當時又不是強制搜查,除了路易.潘德羅的房間以外的搜索行動都只是蜻蜓點水罷了。」

  「你說的或許沒錯,不過我建議在直搗黃龍之前,先從其它情報源著手調查如何?」

  由紀子不禁將視線調回我身上。

  「你意思是?」

  「昨晚在香榭大道攻擊我們的暴徒目前正留在巴黎司法警察局接受偵訊,要不要靜待偵訊結果出爐再做判斷?」

  「那些傢伙頂多只是受雇於人之下的黑道份子,你認為他們有能耐提供與亞爾古直接勾結的證詞嗎。」

  涼子緊接著透露出人意表的內容。

  「比較值得注意的是,當我提到發燒友男爵的名字時,迪鮑爾警視長與克雷蒙警部不約而同面面相覷的小動作。」

  涼子指的是昨晚與克雷蒙警部交涉之後,我們便前往巴黎司法警察局,她獨自進入迪鮑爾警視長的辦公室,針對香樹大道事件提出證詞。

  當時,迪鮑爾警視長與克雷蒙警部一聽到「男爵」這個名字隨即產生反應。正因為如此,自然遭到涼子鍥而不捨的追問,反正迪鮑爾警視長一開始就有把柄落在涼了手中,將他唯唯諾諾的答案拼湊起來,得知這半年以來連續發生年輕女性下落不明的案件,警方暗中持續搜查,正好前些日子一個自稱是「男爵」的人寄來一封信。這個名為「男爵」的人物承認殺害十二名女性,巴黎司法警察局原本採取半信半疑的態度,爾後證實信中所附的戒指與胸什均為失蹤女子所有,對方不久又寄來屍體的照片與頭髮,巴黎司法警察局被迫在近日內將此事公諸於大眾媒體。連續殺人犯向警方與媒體炫耀自己的犯案手法,已經成了「開膛手傑克」以來的傳統。

  「要是早一步知道這層關係,在聽到發燒友男爵的自我介紹時,或許會主動提高警覺。」

  「仔細想想,會不會他只是故意取了一個跟殺人狂有關的名字況且他還讓我們知道他的長相,總覺得這個人做事不太用心。」

  在我陳述己見的同時,一種奇異的感覺包圍著我;彷彿有某個事物拉扯著我的神經,究竟是什麼呢?當思緒的箭頭指著感覺的方向,而感覺中的那個事物卻冷不防隱藏起來,使我留下滿心的浮躁。

  「你怎麼了?」

  聽涼子這麼一問,我試著將自己所顧慮的情形說了出來。

  「我在想發燒友男爵是不是做了變裝。髮型可以經過刻意吹整小鬍子大概也是黏上去的,否則他怎麼可能大搖大擺在人前自曝身份。」

  「或許吧。」

  只見涼子微微點個頭,而由紀子倒是積極對我表示支持。

  「一定是這樣沒錯,早就應該發現這一點了。」

  「哼,神氣什麼。」

  「我有什麼好神氣的,發現這一點的又不是我,是泉田警部補。」

  我才想自告奮勇出面調停,想不到一直保持沉默的岸本終於出聲打岔。

  「我、我是說如果,如果兇手是亞爾古跟藤城一族的人,那你們認為迪鮑爾警視長有辦法袒護到何時,國家保安局或許真的會出面插手啊。」

  「一旦情況演變成這樣,的確不好處理,不過事實還不至於太嚴重,對方總是會有弱點的,就連法國總統這個職位也不能保證穩如泰山。」

  涼子的語氣聽起來自信滿滿,於是我加以確認。

  「你指的是藤城奈澄一事嗎?」

  「這也包括在內。明年初,法國總統所屬的執政黨即將選舉黨主席,雖然受到總統支持的候選人占了上風,但事實上與在野黨的聲勢僅在伯仲之間。一縣在此時鬧出醜聞,情勢鐵定急轉直下。至於要把這項情報提供給哪一方,選擇權在我手上。」

  「原來如此。」

  我了然於心,藥師寺涼子從來不打沒有勝算的仗。



  Ⅱ


  做夢也想不到會跟煉金術這種玩意兒牽扯在一起。

  我感到不悅,也覺得不安。

  當一項全新的技術或體制出現之際;往往伴隨著強烈的反作用與副作用。原子能量的發現產生了核子武器,生命科學的進步與複製人類誕生的惡夢緊緊連結,而煉金術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浩劫、實在難以想像。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炫爛的彩色美夢說穿了有九成是癡心妄想或詐騙手段。自從我進入警視廳開始,面對受害者的時候總不禁感到納悶:「怎麼這麼拙劣的手法也可以把人要得團團轉?!」

  「煉金術可以把石頭變成黃金。」

  這種不勞而獲的好事從來不可能以皆大歡喜收場。

  「我記得之前你提到索西摩斯秘木這個名詞,索西摩斯是人名嗎?」

  「沒錯,據說是發明煉金術的始祖之一,此人當時位於紀元前古代埃及的亞曆山卓城(譯注:lexandna,位於埃及北部尼羅河三角洲西北角,濱臨地中海的都市,迄今仍是埃及的貿易大港。)。」

  亞曆山卓直到現代仍然是埃及最大貿易商港,反而在古代世界的重要性並沒有太大,紀元前二百年的當時人口已經超越一百萬人,遠遠凌駕羅馬成為世界最大的都市。為希臘文化(譯注:Hel-lenism與東方文化融合,較具普遍性的希臘文明。),意即融合古代希臘、埃及、美索不達米亞(譯注:位於西亞,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之間,從亞美尼亞高原到波斯灣的領域,為亞述文明與巴比倫王國的發祥地。)多國文化的集散地,美術、建築、哲學、醫學等等十分興盛,井傳播到四面八方。據說這座亞曆山卓城從古代到中世紀期間被稱為「世界魔術之都」,為煉金術的發樣地。

  「索西摩斯不僅發明煉金術,同時也是橫跨醫學、化學、藥學各範疇的天才,曾創造出許多異形生物與詭異的藥品。」

  「我們看見的怪物就是其中之一嗎?」

  既不像猿猴又不像松鼠,專門吸食人腦,個性兇狠殘暴,只是破壞力並不大。我對「索西摩斯秘術」沒有太大的興趣。

  「那麼,如果你從花園堇或藤城奈澄手中搶到了煉金術的秘密,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

  「應該是封印起來吧。」

  「占為己有!!」

  我不自覺往後仰,由紀子大概是被嚇傻了,只見她一語不發地輪流望著涼子與我。

  「這不就等於偷竊新納粹主義的心血結晶嗎?!他們花盡心思研究多年,你卻不費吹灰之力盜取成果!」

  「煉金術這項技術本身就是一種邪惡,如果從花園堇手中搶過來,總要找個人來保管……」

  「不行!一旦發生波及全世界的副作用,你有辦法脫得了責任嗎?」

  「等到真的發生這種事情再來思考對策就行了,與其煩惱未來的事,不如著眼於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比較重要。來,泉田,把這個拿去。」

  涼子指向直立在沙發後方的名牌高爾夫球袋,我帶著些許不協調感走過去打開高爾夫球桿袋,擺在裡面的並不是高爾夫球桿。

  「啊、喂!誰叫你私自打開的!」

  「這是什麼?!」

  「看不就知道了嗎?自動步槍啊,把亞馬萊特公司製造的AR185輕量化。」

  「我是問你,這玩意兒怎麼會放在名牌高爾夫球桿袋當中!」

  「是瑪麗安放進去的。」

  「誰是瑪麗安?」

  「黑髮女僕啊。」

  我一時無言以對,室町由紀子終於回過神來盤問道:「繞了半天,你才是女僕背後的指使者吧,驅魔娘娘。」

  「我可沒有指使她們,是她們太熟悉我的個性跟做事手法,什麼事都替我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這更糟糕!」

  我聳聳肩,蓋上球桿袋。

  「你準備背著這袋東西入侵藤城館邪嗎?」

  「放一百個心吧,我有辦法解除藤城館邪的保全系統。」

  「怎麼做?」

  才問著,我心底馬上有了解答。差點忘了還有JACES的北岡種行的存在,亞爾古歐洲總公司是JACES歐洲總公司最大的客戶,他們設置的保全系統自然只有他們自己可以解除。

  「別想歪了。」

  涼子看穿我的猜測,搖頭道:

  「JACES設置的保全系統確實只有JACES能夠解除,不過這麼做是有違商業道德的,所以遇到這種狀況,我都是動用自己旗下的工作人員,其中一個正是入侵電腦的天才。」

  「你說誰?」

  「露西安。」

  「誰是露西安?!」

  「就在你身後。」

  我回過頭,兩名美少女就站在距離我五步左右的地方,她們正是那兩名仰慕涼子的女僕。然而現在她們所穿的並非傳統法國女僕的服裝,而是宛若描述未來世界的科幻電影當中的女主角一般,全身裹著黑色緊身衣,黑色軍用夾克、貝雷帽與長靴。

  「唔哇!」岸本毫無節制地發出讚嘆。

  「栗髮女孩名叫露西安,黑髮女孩名叫瑪麗安。瑪麗安是武器天才,她們兩人是我個人旗下優秀的工作人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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